窗外的城市浸泡在十月黃昏特有的、粘稠的橘紅色調(diào)里。晚高峰的車流在樓下匯成一條緩慢移動、不斷鳴響的光河，聲音隔著緊閉的窗戶透進來，沉悶而遙遠。溫暖坐在狹小的單人沙發(fā)上，手里捧著一杯早已冷卻的白開水，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對面墻壁上一點模糊的污漬?？諝饫镉蟹N揮之不去的倦怠，像一層薄薄的灰塵，覆蓋著這間租來的小屋，也覆蓋著她日復一日的生活——精確到分鐘的公司打卡，處理不完的報表文件，通勤地鐵上令人窒息的擁擠，回到這個只算得上“落腳處”的屋子，啃幾口便利店買來的冰冷飯團。
兩點一線，無色無味。像一部默片，循環(huán)播放。
手機屏幕在茶幾上無聲地亮了一下，微弱的光芒在漸濃的暮色里顯得突兀。溫暖遲鈍地伸手拿過。是一條社交軟件的通知：“‘鋼筋水泥’請求添加您為好友。備注：附近的人，看你的頭像挺溫暖的，認識一下？”
一個網(wǎng)名透著生冷工業(yè)氣息的陌生人。她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這種搭訕通常意味著麻煩。但此刻，窗外是流動的喧囂，屋內(nèi)是凝固的死寂。“鋼筋水泥”這四個字，突兀地砸進這片死寂里，竟也帶起一絲微弱的漣漪。或許，是這過于沉重的安靜讓她產(chǎn)生了一點病態(tài)的渴望——渴望任何一點能打破這潭死水的聲音，哪怕只是來自虛擬世界的噪音。
指尖落下，點了“接受”。
幾乎是立刻，一個簡單的文字氣泡跳了出來：
【鋼筋水泥】：嘿，晚上好。吃飯了沒？
標準的、毫無創(chuàng)意的開場白。溫暖盯著那行字，心里沒有泛起任何波瀾。她機械地敲擊屏幕。
【暖陽】：還沒。你呢？
【鋼筋水泥】：剛跟工地的兄弟們一起扒拉完盒飯。你呢？加班？
【暖陽】：嗯，剛到家。一個人，隨便對付點。
【鋼筋水泥】：一個人??？那多沒意思。我這邊剛下工，吵吵嚷嚷的，不過熱鬧。
話題像兩條平行線，生硬地延伸著，圍繞著最表層的日常。吃了什么，工作累不累，天氣如何。字里行間是禮貌的距離感。溫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心思還纏繞在白天一份被主管打回來的報表上。對方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敷衍，話語里帶著一種坦率的直接，偶爾蹦出幾個關(guān)于工地生活的細節(jié)——“今天差點被一塊掉下來的磚頭開了瓢，幸好我反應(yīng)快”，“中午盒飯里的雞腿被老張那家伙搶走了，氣得我多啃了兩個饅頭”。
這些帶著塵土氣息和粗糲感的片段，像小小的石子，偶爾投入她波瀾不驚的心湖，激起一點點微不可察的、異樣的波紋。與她自己被空調(diào)和打印機包圍的格子間生活，截然不同。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略顯疲憊的臉。她放下手機，走到窗邊。城市的燈火已經(jīng)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樓宇的輪廓。她不知道這個“鋼筋水泥”是誰，也不知道這場平淡如水的對話能持續(xù)多久。但至少在這一刻，這方寸屏幕散發(fā)出的微光，似乎稍稍驅(qū)散了一點屋內(nèi)盤踞的、令人窒息的灰暗。一種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意，隨著對方跳動的文字氣泡，悄然滲入這片凝固的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