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妹身子嬌弱，離不得人?！?/p>
我移開視線，看著帳頂繁復(fù)的流云刺繡。
「你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p>
蕭衡松了口氣，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場面話，但最終只是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
「你......好好休息?！?/p>
他丟下這句干巴巴的話，便轉(zhuǎn)身跟著那侍女大步流星地離去，背影里透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迫切。
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殿內(nèi)重歸寂靜。
我緩緩閉上眼睛，腹部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但遠不及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空洞來得更深。
也好，這樣也好。
7.
那日之后，蕭衡來過幾次。
我總能隔著門窗，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在殿外響起，詢問我的病情，想要進來探望。
可我一次都未曾見他。
「公主乏了，正在休息。」
「公主傷口疼，不想見人?！?/p>
「公主已經(jīng)睡下了。」
宮人們得了我的吩咐，用各種理由將他攔在外面。
他或許是出于責(zé)任，或許是出于那日毫不猶豫選擇楚央后產(chǎn)生的愧疚，想要尋求一種彌補?？晌抑幌敫筛蓛魞舻仉x開。
日子在湯藥的苦澀與傷口的鈍痛中一天天過去。
終于，到了去神山的日子。
那日天色未亮，我便被宮人喚醒，沐浴更衣。
繁復(fù)厚重的神女祭服一層層穿在身上，金線繡出的神鳥圖騰在燭光下流淌著冰冷的光。
最后，侍女為我戴上一面純白的玉質(zhì)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唇。
面具觸膚冰涼，徹底隔絕了我作為楚瑤的最后一絲痕跡。
從今往后，我只是南詔的神女。
祭祀儀式在天壇舉行，冗長而莊重。
我跪在冰冷的石臺上，聽著祭司用古老的語言吟唱著禱文，感受著文武百官與皇室宗親投來的混雜著敬畏、同情與好奇的目光。
儀式過后，便是啟程。
送我前往神山的，是蕭衡。
他一身戎裝，騎著高頭大馬，沉默地護衛(wèi)在我的車駕旁。
從皇城到神山腳下，有三日的路程。
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卻照顧得無微不至。
我始終一言不發(fā)。
他大概以為是「楚央」心中有怨，不愿理他。
在行程的最后一日，車隊行至一片寂靜的山林。
神山已遙遙在望，圣潔的雪頂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
蕭衡忽然催馬靠近車窗，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試圖安撫的溫柔。
「阿央，別生我的氣了?！?/p>
我端坐不動，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紊亂。
他見車內(nèi)沒有回應(yīng)，似乎有些無奈，聲音里染上了一絲苦澀：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讓你去神山，是我無能。我沒能護住你?！?/p>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下某種決心。
「是我對不住阿瑤。是我害了她。她摔下馬，傷了身子，這一生......都毀了。我答應(yīng)過會娶她，會對她負責(zé)。這是我欠她的債。」
車輪碾過碎石，發(fā)出咯吱的聲響。
我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他不知道，他所虧欠的那個人，此刻正與他一簾之隔，靜靜地聽著他剖白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意與承諾。
「阿央，你信我。等我處理好一切，等我......還完了債。」
他的聲音更輕了，像一句不堪重負的嘆息，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若有下一世，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與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一起?！?/p>
車簾被風(fēng)吹起一角，他伸出手，似乎想來拉我的手。
恰在此時，神山腳下到了。
我沒有再看他一眼，由侍女扶著，走下馬車。
凜冽的山風(fēng)撲面而來，吹動我祭服寬大的衣擺。
我提步，踩上了第一級臺階，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向上走去，將身后的那道錯愕又復(fù)雜的目光，徹底拋在了山下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