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朝露開始厭惡照鏡子。
這幅陌生的面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有多么愚蠢。
許是心情太差,她發(fā)起了高燒。
硬扛了五天后,保姆阿姨看不下去了:“朝露,生病了總是不去醫(yī)院,你這丫頭怎么就這么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呢?”
朝露愣住了。
說來可笑,自從畫了那99個格子后,她便養(yǎng)成了非必要不去醫(yī)院的習(xí)慣。
多愚蠢的人,連死心都要自欺欺人。
就在阿姨終于說動她去醫(yī)院吊水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
陸臨川聲音透出焦急:
“云曦和我吵架跑去club喝酒了。這么晚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還抽不開身,你替我去把她送回家。一定要快!”
朝露還來不及說自己生病,電話那頭忙音就傳了出來。
那一瞬間,心如刀絞。
看著電話上的黑屏,朝露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陸臨川,其實我也是個女孩的?!?/p>
其實她一直都清楚陸臨川沒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也會受傷的女人。
只是真正面對這個事實。
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
沒辦法。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注定她得不到尊重。
盡管如此,和自己約定好的那99次報恩還沒結(jié)束。
她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了陸臨川說的地址。
酒吧外的小巷子。
穿著黑色緊身小吊帶的陸云曦被三個中年男人逼到墻角,狼狽不堪。
“美女,你一個人來酒吧不就為了找男人弄你嗎?走吧,三個哥哥一起陪你,爽不爽?”
說著,油膩胖子作勢便要把陸云曦往車里塞。
她尖叫出聲,拼命掙扎。
朝露用力地晃了晃頭逼自己清醒,而后忍著眩暈沖上前去,一腳踹開胖男人:
“不想死就快滾!”
胖男人吃痛地捂著肚子在地上滾,滿臉橫肉氣得直顫:
“小娘們還有打手!哥幾個今天就把你們一起玩了?!?/p>
朝露冷笑:“試試看?!?/p>
處理他們對朝露來說不算什么。
可多日來的高燒讓她反應(yīng)變得遲鈍。
角落里瘦小的男人抄起啤酒瓶砸向她后腦勺時。
朝露本該輕巧閃開。
但這一次,她沒有做到。
啤酒瓶落在了朝露的肩膀上。
朝露疼得趔趄倒地。
溫?zé)岬难以诘孛娴乃堇?,暈成紅色。
尖銳的痛感猶如閃電竄向神經(jīng)各處,朝露忍不住捂著傷口痛苦呻 吟。
下一秒。
遠處傳來警笛聲。
幾個混混連滾帶爬逃跑。
陸云曦低頭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朝露,嫌惡道:“好多血,好惡心?!?/p>
然后頭也不回地跑向警車的方向。
......
朝露是被抬上救護車的。
醫(yī)務(wù)人員為朝露簡單處理傷口,嘖嘖稱奇:
“姑娘,你真能忍疼。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小女孩,只是摔倒了蹭破一點皮,就哭天喊地地跟男朋友說要去急診。對了,你還在發(fā)高燒呢吧。”
朝露淡笑一聲:“沒事,習(xí)慣了。”。
人都是肉做的。
無非是沒人心疼,便懶得哭罷了。
耳邊,陸臨川正在和陸云曦通電話。
她全程聽著。
陸臨川一句都沒問起自己。
還是陸云曦斜眼瞥了她一眼,提高音量主動問道:
“對了哥哥,你怎么都不問朝露啊?”
陸臨川像聽到什么笑話一樣,篤定道:
“她?處理幾個混混罷了,她不會有事?!?/p>
陸臨川啊陸臨川。
是我不會有事。
還是,從來就不被允許有事呢?
朝露太累了,不愿再去深究這個問題。
只是靠在床上,任由視線逐漸模糊。
......
醒來時,是在醫(yī)院。
陸臨川神色復(fù)雜地打量朝露:“你發(fā)燒了,怎么不跟我說?”
朝露輕笑:“您也沒給我時間說啊?!?/p>
當時手頭還有會議在進行。
陸臨川確實匆匆布置完任務(wù)便掛了電話。
直到聽見一聲敢怒不敢言的委婉抱怨,他才得知朝露竟然是頂著高燒不退的身子去和混混搏斗的。
細細想來。
這些時日,朝露的確為他進了太多次醫(yī)院了。
他心底泛起一絲愧疚:
“云曦被我慣得是嬌縱任性了一些,其實她本性不壞的。朝露,辛苦你了?!?/p>
陸云曦生氣了,就要買包帶她度假寫道歉信哄。
而輕飄飄的一句道歉,就是他能給朝露的全部歉意。
愛與不愛,還是太過明顯。
朝露閉上眼睛,澀著喉嚨道:
“陸先生,只要我還是保鏢,保護您和您的愛人就是我的任務(wù)。只是,如今云曦小姐也回來了,我想去過自己的生活了?!?/p>
“你病糊涂了?”
陸臨川有些驚訝地注視朝露。
態(tài)度里高高在上的傲慢,恐怕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朝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且不說不做保鏢你還能做什么,你跟了我七年,離開我的庇護,你以為你還能活?”
果然。
陸臨川就是吃死了自己離不開他。
多年來的隱忍這個瞬間轟然崩塌,緊接著壓抑的情緒裹挾著崩潰決堤而出。
朝露的眼睛里蓄著淚。
可她心里憋著一口氣,偏偏就是不讓它們掉下來:
“陸臨川,所有人都說我是你養(yǎng)的一條最好的狗,我不介意。你覺得我長得像陸云曦就讓我沒名沒分地跟你睡,我不介意。為了讓陸云曦不吃醋,你明知道我受委屈卻還是任由她欺負我,我不介意。你知道為什么嗎?”
陸臨川默了一瞬。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朝露忠心。
可下一秒,她大聲嘶吼:“因為我愛你!”
陸臨川的瞳孔在朝露的失態(tài)中緊縮。
“你說什么?”
這么多年,朝露沉默而忠誠的把自己活成他的影子,任憑周遭多少兄弟打趣朝露心里有自己,他都不為所動。
他實在很難想象,朝露會喜歡上對她嚴苛又冷漠的自己。
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心情涌上心頭,顧不得思考那是什么,陸臨川開口:
“朝露,我以為你清楚......”
“當然,我清楚我是保鏢,我是替身,我什么都清楚。我只是,太異想天開了?!?/p>
發(fā)泄完。
朝露感覺自己輕松了許多。
直面自己過去的執(zhí)念,不丟人。
有些愛,只要說出口,便到了尾聲。
她如同和自己和解般緩緩?fù)鲁鲆豢跉?,語氣也平靜下來。
“保鏢和替身在您這里,都不是不可替代的。所以,我真的想離開了。”
她拔掉了手上的針。
血珠冒出來,她卻和感受不到疼痛一樣,開心地起身:
“你看,雖然會痛,但拔掉它,我就自由了?!?/p>
陸臨川沒說話。
他站在原地,看著朝露離開時單薄的背影。
心中升騰起難以言喻的澀感。
他摸了摸心口,逼自己保持冷靜。
“朝露,無論如何,我不會放你離開陸家。這件事我們還能再商量,如果你不想當保鏢了,我給你換個職位?!?/p>
素來聽他話的朝露,頭一回,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