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鐘離未晞讓溪墨帶著她昨日看的卷宗和做的批注到了刑部。
刑部的幾位大人也已到了。幾人看到鐘離未晞,向她見禮。
鐘離未晞微微點頭以示回應,目光掃過堂內,徑直走到主位坐下,將卷宗推至桌案中央:“幾位大人坐吧,昨夜抓住的那個賊人問出什么了?”
周明率先起身回話:“回殿下,那賊人是個落魄書生,姓柳名文,祖籍清河縣。此人倒也算爽快,一早就承認了昨晚確實在周府外逗留。”
他頓了頓,補充道,“但他一口咬定周家的案子和他無關,說只是想去看看‘周家遭報應’。”
“哦?”鐘離未晞眉峰微挑,“繼續(xù)說?!?/p>
“他說前幾日周府因老爺遇害之事,周圍把守得格外森嚴,根本近不了身。直到昨天晚上,見守衛(wèi)換班時松了些,便忍不住繞到了后墻。”
周明翻開手邊的筆錄,“他還提到,當時遠遠看到有人在周府后墻根下活動,心里發(fā)怵,怕被當成同黨,嚇得轉身就跑立刻就被抓了。”
鐘離未晞聽完,眼睛從面前的卷宗上離開,抬眼看向周明:“他說恨周家,為何恨?我記得薛大人跟我提過,周家在京城可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之家,常年開倉放糧,接濟窮苦百姓?!?/p>
“這正是蹊蹺之處。”薛曉嘆了口氣,“殿下,那書生聽到這話,情緒激動得很?!?/p>
“他說周家那‘善名’全是裝出來的,實則放印子錢盤剝百姓,利息高得嚇人。他家就是被周家逼得家破人亡。不僅被搶占了祖?zhèn)鞯耐恋?,他老父親還在爭奪土地時,被周家的家丁活活打死了?!?/p>
堂內幾位大人聞言皆面露驚色。鐘離未晞沉默片刻,目光銳利起來:“他既如此說,可有憑證?”
周明搖頭:“他說地契和當年的借據都被周家扣著,拿不出來。至于人證,他提了幾個當年的街坊,可要么早已搬離,要么敢怒不敢言,未必肯出來作證。”
“可有問他為何不報官?
“一來沒有證據,官府也無法立案,二來……”
“怎么了,說”
“那書生說周家和朝中某位權貴關系匪淺,官府的人未必管這件事。”
“荒謬!”一位老大人一拍桌案,“殿下,我等既在刑部任職,必定依照律法,嚴格辦案,絕不姑息。”
鐘離未晞點頭,“我自是相信諸位大人?!?/p>
鐘離未晞又轉向薛曉:“薛大人,昨晚結果可向諸位大人闡明?!?/p>
“回殿下,臣已經昨晚細節(jié)以及推測都與幾位大人說過了?!?/p>
“昨日本殿翻了翻周府的卷宗以及這幾年京城所發(fā)生過的財產糾紛,覺得那書生所說的話以及京中盛傳的童謠,未必是空穴來風。周家的真面目,或許比我們看到的要復雜得多。” 又問道,”那個書生如何處理?”
墨新澤開口,“回殿下,這柳文雖否認殺人,但他的出現,未必與周老爺的死無關。先將他收押,嚴密看管,待查清他所言虛實,再做定論?!?/p>
說到這,鐘離未晞望向周明,”
“周大人,童謠的來源查清楚了嗎?”
“回殿下,臣讓手下扮作貨郎、茶客深入市井。最終一個老乞丐在重賞下透露:約案發(fā)前十日,有個蒙著厚厚頭巾、聲音沙啞的婦人,在破廟給了他和幾個小乞兒一些銅錢和熱餅,教他們唱這歌謠,要求盡快傳開,尤其要在周府附近唱。婦人形貌不清,只記得她遞錢的手很白,但是手上有繭?!?/p>
“預謀殺人?!?/p>
“正是如此?!?/p>
鐘離未晞想了想,“周家所謂出門訪親的下人帶來了嗎?”
“回殿下,即刻就到?!?/p>
“讓人直接把人送到這來,正好幾位大人都在,本殿想聽聽幾位大人的看法。”
“是?!?/p>
衙役引著三人穿過回廊,腳步聲在寂靜的廳外戛然而止。
“進。”鐘離未晞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門被推開時帶起一陣風,三人幾乎是踉蹌著撲進來,膝蓋重重磕在青磚地上,連聲道:“小人叩見各位大人?!?/p>
衙役行了一禮,稟告道:“各位大人,這是周夫人身邊的貼身婢女春桃,”
衙役指著最前面的年輕女子,又轉向中間的漢子
“周家車夫老王,在府里已經有十多年了?!?/p>
最后指向那個佝僂著背的老者,“伙房的周伯,在周家做了三十多年了。”
鐘離未晞給薛曉遞了個眼神。
薛曉會意:“抬起頭來。本官問你們,離府前幾日,周府里可有異常?”
春桃先開了口,聲音發(fā)顫:“回大人,府里那陣子……實在嚇人。不知怎的,巷口總有人唱些古怪歌謠,聽得人頭皮發(fā)麻。老爺命人抓住打死了好幾個,還是不見消失?!?/p>
“到了夜里,府里面總傳來哭聲,嗚嗚咽咽的,像是女人哭,又像是小孩兒……”
老王緊接著磕頭道:“小人夜里趕車回來,不止一次聽見。府里下人們白日里都不敢單獨走夜路,主子們更是煩躁。前院的張管事不過打碎個茶盞,就被老爺罰了二十板子?!?/p>
春桃又說道:“法師來了七八個,設壇作法鬧得動靜挺大,可夜里該哭還是哭。不過,奴婢在伺候老爺夫人用膳,聽見老爺跟夫人說‘可算有救了’,夫人還笑著說那大師給的符紙是仙物,燒了就能鎮(zhèn)住邪祟?!?/p>
鐘離未晞忽然抬眼,目光掃過三人:“那大師是什么模樣?姓甚名誰?”
三人齊齊搖頭。春桃道:“府里的人都沒有見過那位大師,只在老爺,夫人口中聽到過?!?/p>
薛曉換了個話題:“你們家老爺夫人平日待百姓如何?”
這話一出,老王搶著說:“老爺心善!去年冬天還給城外破廟送了三車棉衣,夫人常給街邊乞兒舍米,前兒還捐了銀子修河壩呢!”
“那周家可有放印子錢,或是強占民田的事?”薛曉的聲音陡然轉冷。
春桃的臉瞬間白了,手指絞著衣角往回縮;老王梗著脖子想說話,卻被周伯暗暗拽了拽袖子。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低下頭,只聽見春桃細若蚊蠅的聲音:“奴婢只管內院的事,外頭的不清楚……”
廳內一時靜得能聽見燭火噼啪聲,鐘離未晞端起茶盞,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輕輕摩挲著,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是不清楚,還是不愿意說,若是不愿意說,拉去刑房過了七十二道刑罰,自然什么都愿意說了?!?/p>
周明擺了擺手,
“沒聽到殿下說話嗎?拉下去,嘴里面的東西掏干凈了再放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