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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既望 北山殤 93615 字 2025-08-15 02: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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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映華只覺得坐立不安,那沉默像無形的巨石壓在她胸口。她看著溪墨小心翼翼地將空藥碗端走,看著嵐煙替表姐掖緊被角,看著表姐重新闔上眼,她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衣角,布料在掌心揉成一團。

“表姐……”她終于忍不住,聲音細若蚊蚋,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顫抖和一絲討好,“我……我在這里陪著你,好不好?我保證很安靜,絕對不吵你?!彼钠鹩職?,抬起頭,努力想在那張蒼白的臉上找到一絲回應,哪怕是一個眼神也好。

鐘離未晞沒有睜眼,只是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呼吸似乎又沉重了幾分。她放在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溪墨見狀,立刻上前一步,語氣溫和,卻隱含逐客之意:“二殿下,殿下剛用了藥,需要靜養(yǎng)安神。您的心意殿下知曉了,不如讓奴婢先送您回房歇息?晚些時候殿下精神好些了,您再過來?”

鐘離映華眼中剛亮起的一點微光瞬間黯淡下去。她看著表姐毫無反應的臉,小嘴委屈地扁了扁,但終究沒敢再說什么。她慢慢從繡墩上滑下來,一步三回頭地往外挪,走到暖閣門口時,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那層層錦衾中單薄的身影。

“那……表姐你好好休息,”她小聲說,帶著點鼻音。

暖閣的門簾被嵐煙輕輕放下,隔絕了內(nèi)外的視線。鐘離映華站在外間,聽著里面再無動靜,只有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格外清晰。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偌大華麗的帝姬府,這溫暖的暖閣,對于表姐而言,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冰冷的安身之地,而不是家。

她默默地轉(zhuǎn)身,在宮女的陪伴下離開,小小的背影在空曠的回廊里顯得有些孤單。而暖閣內(nèi),當門簾落下的那一刻,鐘離未晞才緩緩睜開眼,目光投向門口的方向,深潭般的眸子里一片沉寂,沒有任何波瀾。許久,她極其輕微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一縷即將消散的寒氣。

“嵐煙……”她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清。

“奴婢在?!?/p>

“炭……燒旺些?!彼龑⒈涞氖种父畹乜s進錦被里,仿佛要將自己整個埋藏進去,“我冷?!?/p>

那冷意,并非全然來自北疆的沉寒舊傷,亦或那潛伏骨髓的奇毒,更多的,是來自這看似金碧輝煌、卻處處是冰窟的京城,來自這無法擺脫的血脈與權(quán)柄,來自那句脫口而出、卻撕開了所有偽裝的——“我沒有家”。

炭盆里的火舌跳躍著,努力散發(fā)著暖意,卻似乎怎么也驅(qū)不散那從骨縫里透出來的、經(jīng)年累月的寒意。暖閣里,藥香依舊濃重,沉甸甸地彌漫著。

傍晚的暖閣,藥香被更濃郁的膳食香氣取代。紫檀木圓桌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精致的瓷碟,琳瑯滿目,熱氣騰騰。

鐘離映華坐在鐘離未晞下首,看著這豐盛的菜肴,又悄悄瞄了一眼表姐面前的碗碟,珍珠玉、竹笙釀、如意卷……即使名字起的再好聽,擺盤再精致,也改變不了它們都是素食。

“表姐,”鐘離映華忍不住小聲開口,帶著純粹的好奇,“你怎么只吃這么一點……還都是素的?是……是藥喝多了胃口不好嗎?”

鐘離未晞執(zhí)箸的動作微微一頓,長長的眼睫垂著,遮住了眸中神色。她舀起一勺粥,正要送入口中。

侍立在一旁的溪墨連忙躬身,輕聲細語地代為回答:“回二殿下的話,殿下平日里用膳,是極少沾葷腥的。今日這些菜品,都是因二殿下在府中用膳,膳房特意添置的。”她的語氣恭敬,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

鐘離映華愣住了,看看滿桌佳肴,又看看表姐面前那幾乎稱得上寡淡的幾樣素菜,小臉上寫滿了不解和一絲莫名的難過。

表姐貴為帝姬,卻吃得比她在宮里見過的許多嬤嬤還清簡……她想起暖閣里揮之不去的藥味,想起表姐蒼白如紙的臉和深潭般的眼眸,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

鐘離未晞仿佛沒聽見溪墨的解釋,也未曾理會鐘離映華的目光,只是極其緩慢、極其安靜地用著那碗粥。

她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規(guī)律,仿佛進食并非享受,而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暖閣里一時只剩下極輕微的碗筷觸碰聲和炭盆里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

就在這時,暖閣外傳來一陣急促卻極力壓低的腳步聲。

漱玉快步走了進來,她走到鐘離未晞身側(cè),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鐘離未晞執(zhí)著銀匙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緩緩抬起眼,那雙沉寂的眸子看向漱玉,漱玉會意,稍微退開半步,但聲音足以讓桌邊的兩人都聽清:

“殿下,承恩侯府的世子,昨夜在‘醉春閣’被人發(fā)現(xiàn)……中風了。情況極兇險,據(jù)說兩條腿全然不能動彈,口眼歪斜,連話也說不出了,御醫(yī)已去看過,說是……怕是難好。”

“啪嗒?!?/p>

鐘離映華手中的銀箸掉在了精致的骨碟上,發(fā)出一聲脆響。她猛地捂住了嘴,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里面先是驚愕,隨即迅速被一種幸災樂禍的亮光取代。

“他……中風了?”鐘離映華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興奮,忘了規(guī)矩,脫口而出,“那個紈绔?活該!真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她的小臉因激動微微泛紅,看向鐘離未晞,“表姐,你知道嗎?就是那個承恩侯府的世子!他平日里在京城里……”

“哦?”鐘離未晞終于放下了銀匙,發(fā)出極輕的一聲。她拿起一方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唇角,動作優(yōu)雅依舊。她的目光落在鐘離映華因激動而漲紅的小臉上,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你很討厭他?”

“豈止是討厭!”鐘離映華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竹筒倒豆子般說起來,小臉上滿是鄙夷,“那個人,是燕京城里出了名的混賬!仗著他爹承恩侯那點救駕得來的爵位,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強占民田、當街縱馬傷人都是小事!聽說他還……還逼死過良家男女!

還有,”她壓低了一點聲音,帶著神秘和厭惡,“大家都說他有怪癖,專門喜歡折磨人取樂……總之,京城里稍微有點臉面的人家,都避他如蛇蝎!”

鐘離映華說得義憤填膺,卻沒注意到,在她描述那些惡行時,鐘離未晞捻著絲帕邊緣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本就蒼白的指節(jié)更是透出青白之色。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翻涌、沉淀。

“是嗎?”鐘離未晞的聲音依舊很輕,帶著一絲奇異的飄忽,“所以,你覺得他落得如此下場,是……活該?”

“當然活該!”鐘離映華毫不猶豫地點頭,帶著人天生對“惡有惡報”最樸素的堅信。

鐘離未晞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沉靜得讓鐘離映華心底莫名升起一絲寒意,方才的快意也消散了幾分。她有些不安地絞緊了衣角。

“所以,你們所有人都很清楚的知道他所犯下的惡行,卻縱容這樣的人依舊在京城橫行霸道,無法無天,難道就因為他有一個當侯爺?shù)牡???/p>

“嵐煙,”鐘離未晞終于移開視線,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本殿乏了,扶本殿去內(nèi)室歇息片刻。映華,你也回去歇著吧?!?/p>

“是?!睄篃熈⒖躺锨皵v扶。

鐘離映華有些懵懂地站起身,看著表姐被嵐煙扶著,背影單薄而挺直,一步步走向內(nèi)室的珠簾。不知為何,那背影讓她覺得比這暖閣里的炭火還要冷。

難道就因為他有一個當侯爺?shù)牡瓎幔?/p>

內(nèi)室。

厚重的簾幕落下,隔絕了外間的光線和聲音。

鐘離未晞并未走向床榻,而是在窗邊的紫檀木椅上緩緩坐下。窗外的天光透過薄薄的窗紗,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幾分病態(tài)的詭譎。她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的傷口因剛才的用力再次崩裂,殷紅的血珠在雪白的絲帕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花。

“昨晚在‘醉春閣’,侍奉承恩侯世子的那個女子,”鐘離未晞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朵血花上,指尖輕輕拂過,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干凈一點?!?/p>

“是,那位女子在出事之后,驚恐萬分,心悸而死。她的老母也依她所愿,厚葬了。”

“做的很好?!辩婋x未晞的指尖沾了點血,在絲帕上輕輕地劃著,留下暗紅的痕跡。

“殿下仁慈。”漱玉低聲道,聲音帶著敬畏。

“仁慈?”鐘離未晞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嘲諷,不知是對溪墨,還是對自己。她將染血的絲帕隨意丟在旁邊的矮幾上,仿佛丟開一件無用的垃圾。

她想起鐘離映華說的話,惡有惡報嗎?

“天道若有疏漏,容他們這般作惡橫行,那只能勞煩本殿親手來結(jié)了這因果。他們欠下的血債、造下的罪孽,既然天道閉眼,本殿便替天行道,都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本殿,就是那個送他們?nèi)ヒ婇愅醯摹皶r候”。

“去吧?!彼]上眼,靠向椅背,整個人仿佛融入了窗邊的陰影里,只剩下一個模糊而疲憊的輪廓?!白尰鹪偻┌伞甭曇糨p若嘆息,帶著驅(qū)不散的寒意。

漱玉無聲,迅速得退了出去。

鐘離映華帶著她的婢女在府里百無聊賴地逛著。

看見從書房過來,端著一摞沉甸甸的書簡,正要往韶光院去的裴稷。

“那邊那個,你站住。”

裴稷腳步微頓,青袍廣袖隨動作輕晃,如碧波漾開細紋。他抬眼看向鐘離映華,眸中是極深的墨色,眼尾卻微微上挑,似含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偏眸光清亮,落在人身上時,竟像淬了星子的溪水,又清又亮。

“二殿下安好?!迸狃澭卸Y。

“你就是那個被我表姐在回京路上連寵三日又金屋藏嬌的面首?”

“?。俊?/p>


更新時間:2025-08-15 02: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