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如果我注定記不住你,請你也別再等我了……求你?!弊詈竽莻€“求你”,
筆尖幾乎要劃破紙背。我捏著那張紙,感覺整個世界的聲響都瞬間被抽空了,
只剩下耳里血液奔流的,海嘯般的轟鳴。那封信,就藏在畫板背后。
一張揉皺了又被小心翼翼撫平的素描紙。紙張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泛著毛邊,
像是被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地攥緊在掌心,又在某個深夜,被無奈地松開。上面是遲曜的字。
是我刻在骨頭里,燒成灰都認(rèn)得的筆跡。1我把他那張紙,死死地攥進(jìn)了掌心。
我聽見了腳步聲。遲曜端著一杯溫水,從陽光里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棉質(zhì)T恤,
身上有陽光和檸檬味洗衣皂混合的味道。干凈得……像一張從未被污染過的白紙。
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我迅速將那張信紙塞進(jìn)了外套口袋。我,岑琳毓。
在片場能把影帝罵到狗血淋頭,能讓資本大佬在我面前收起所有脾氣的岑大導(dǎo)演。此刻,
卻因為一張紙,慌得像只喪家之犬?!澳愕漠嫛蔽抑钢砗蟮哪歉卑氤善酚彤?,
企圖掩飾我的失態(tài)?!啊芎每??!彼樦业哪抗饪催^去,眼神里掠過一絲短暫的茫然。
隨即,他對我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爸x謝?!彼f?!澳^獎了?!蹦?。這個字,
像針,扎進(jìn)我心臟最軟的地方。我看著他。他的眼睛還是和十年前一樣,干凈、清澈,
像盛夏被雨水洗過的天空。只是那里面,再也沒有了我的倒影。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禮貌的、恰到好處的、對陌生人的審視。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環(huán)顧這間花店里屬于他的畫室。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條。
顏料、畫筆、調(diào)色盤……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一絲不茍。
空氣里彌漫著松節(jié)油和顏料混合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檸檬香氣。我的目光,
最終落在了窗臺邊的一個玻璃罐上。里面裝著半罐檸檬硬糖。是我以前最喜歡吃的那種。
遲曜他自己,其實并不喜歡吃糖。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酸又澀。2十年了。
有些習(xí)慣,原來真的可以刻進(jìn)靈魂里。即便大腦背叛了它。遲曜見我一直盯著那個糖罐,
便走過去,擰開蓋子?!耙獊硪活w嗎?”他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誠懇。
我?guī)缀跻c頭??晌也荒堋N遗挛乙婚_口,泄露出的會是哭腔。我搖了搖頭,狼狽地別開臉,
假裝在看墻上掛著的其他畫作。那些畫,大多是風(fēng)景。有日出,有黃昏,有海,有森林。
畫得很好。技巧、光影、構(gòu)圖,都無可挑剔。但……都缺少了點什么。缺少了少年時,
他畫我時,那種仿佛要將整個靈魂都傾注進(jìn)去的……生命力。現(xiàn)在的他,
像一個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技藝精湛的機器。每天,都在重復(fù)著畫畫、吃飯、睡覺。然后,
清空一切?!靶〗??”他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困惑。
“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那股檸檬的香氣,
混著松節(jié)油的味道,野蠻地沖進(jìn)我的鼻腔。刺激得我眼眶發(fā)熱。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多一秒,我怕我裝出來的這身堅硬的殼,就會當(dāng)著他的面,寸寸碎裂。“抱歉,
我……”我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遲曜,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看著我,眉頭微微蹙起,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疑惑。然后,他問我。用一種,
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陌生而禮貌的語氣?!靶〗?,請問……”“您找誰?”3十年前。
江城一中。我是陰溝里的老鼠,遲曜是天上的太陽。我媽是個酒鬼,我爸……我爸是誰,
她自己都說不清。我穿著洗得發(fā)黃的校服,躲在人群的角落里,像一株見不得光的苔蘚。
而遲曜,他永遠(yuǎn)是人群的中心。家境優(yōu)渥,成績優(yōu)異,籃球打得好,畫畫還得過全國金獎。
連老師都偏愛他。叫他起來回答問題時,聲音都要比平時溫柔八度。
他就像一本完美得不真實的言情小說男主角。而我,是那本小說里,連個名字都不會有的,
陰暗的路人甲。我跟他,本該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4如果不是那天下午。
學(xué)校后面的那條小巷,是我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那群混混最喜歡堵人的地方。那天,
他們堵的,是我。為首的那個黃毛,是我媽一個牌友的兒子,叫張強。他大概是覺得,
他媽能在我媽那里贏錢,他就能在我這里占到便宜。邏輯狗屁不通,但混混做事,
從來不需要邏輯?!搬肇?,聽說你媽又欠錢了?”張強嘴里叼著根沒點的煙,
笑得一臉下流?!耙弧愀绺缥易?,哥哥幫你還?。俊彼砗蟮膸讉€人跟著哄笑起來。
那笑聲,油膩,惡心,像夏天腐爛的垃圾堆里冒出來的臭氣。我沒說話。我只是默默地,
把書包背帶攥得更緊了些。指甲因為用力,深深地陷進(jìn)帆布里。我在心里計算著。
從他身側(cè)的空隙沖過去,跑到巷子口的大路上,需要幾秒。被他抓住,一頓打,
大概會斷幾根骨頭。我爸媽給我的這條命,不值錢。但也輪不到這群垃圾來作踐。
就在我準(zhǔn)備動手的那一刻。一個聲音,像一道干凈的、清冽的光,劈開了巷子里渾濁的空氣。
“你們在干什么?”是遲曜。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背著一個黑色的畫板包,
就那么站在巷子口。夕陽的余暉,在他身后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他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亮得……有些刺眼。張強那伙人顯然也認(rèn)識他。“喲,這不是遲大少爺嗎?
”張強把煙從嘴里拿下來,吐了口唾沫?!霸趺?,想英雄救美?”他上下打量著我,
眼神里的鄙夷不加掩飾?!熬退俊薄耙粋€酒鬼的女兒,也配你遲大少爺救?”我垂下眼。
指甲已經(jīng)把書包帶子摳出了幾個小洞。我聽見遲曜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
向我走來。他沒有理會張強的挑釁。他只是走到我面前,停下。然后,他伸出手。骨節(jié)分明,
干凈修長。像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暗厣蠜??!彼f?!捌饋怼!蔽疫@才發(fā)現(xiàn),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因為緊張和恐懼,蜷縮在了地上。像一只被踩到殼的蝸牛。
我看著他伸出的手,沒有動。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怕我身上的臟,
會弄臟了他那只干凈得一塵不染的手。遲曜似乎是看穿了我的猶豫。他嘆了口氣。
那聲嘆息很輕,卻像一片羽毛,輕輕掃過我的心尖。然后,他彎下腰。在我錯愕的目光中,
他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掌心很熱。
隔著一層薄薄的校服袖子,那股熱度,還是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像一股暖流,
瞬間沖散了我心底積攢了多年的,陰冷的寒氣。我被燙得,猛地縮回了手。遲曜沒有勉強。
他只是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張強。“我再說一遍。”他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壓迫感?!胺潘摺!睆垙娔樕系谋砬?,青一陣白一陣。
他大概是沒想到,遲曜會為了我這么個無足重輕的人,真的跟他撕破臉?!斑t曜,
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張強惱羞成怒,把手里的煙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信不信老子連你一起……”他的話沒說完。因為遲曜動了。
我甚至沒看清他是怎么動的。只聽見“砰”的一聲悶響。張強已經(jīng)捂著肚子,
像只被煮熟的蝦米一樣,痛苦地弓下了身子。遲曜收回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里,
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的戾氣。“滾?!彼徽f了一個字。那群混混被嚇破了膽,
連滾帶爬地扶起張強,屁滾尿流地跑了。巷子里,瞬間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還有……一地狼藉。我看著遲曜的側(cè)臉。他臉上的戾氣已經(jīng)散去,
又恢復(fù)了平時那副溫和無害的樣子。仿佛剛剛那個一腳踹翻了混混的人,不是他。他轉(zhuǎn)過頭,
看向我?!澳銢]事吧?”我搖了搖頭。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棉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澳氵@人,真沒勁?!彼f?!斑B句謝謝都不會說?!蔽业拖骂^,
窘迫地?fù)钢种浮!啊x謝?!蔽医K于從喉嚨里擠出了兩個字。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他像是沒聽見一樣,走到我身邊,撿起了我掉在地上的書包。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
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樣?xùn)|西,塞進(jìn)了我的手里。是一顆檸檬硬糖。透明的糖紙,在夕陽下,
折射出好看的光?!罢埬愠缘??!彼f?!皦簤后@?!闭f完,他就那么背著畫板,轉(zhuǎn)身走了。
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手心里,緊緊地攥著那顆糖。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
太陽……是檸檬味的。5那顆檸檬糖,我沒舍得吃。我把它放在我的鉛筆盒里,
最里面的那個小格子里。每天寫作業(yè)前,我都會拿出來看一看??粗菍油该鞯奶羌?,
我就能想起那天下午。想起遲曜掌心的溫度,和他身上陽光的味道。
那成了我貧瘠而灰暗的青春里,唯一的,一點點甜。我和遲曜,依然是兩條平行線。
他在他的世界里,繼續(xù)閃閃發(fā)光。我在我的世界里,繼續(xù)沉默地,當(dāng)一個可有可無的背景板。
只是偶爾,在走廊里,在操場上,我們的視線會不經(jīng)意地對上。他會對我,露出一個很淡的,
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然后,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每一次,我的心跳都會漏掉半拍。臉上,
會不受控制地,燒起一陣熱度。我以為,這就是我們之間,全部的交集了。直到那天,
美術(shù)課。老師讓我們畫靜物。畫板上擺著幾個蘋果,一個陶罐,還有一束蔫了吧唧的雛菊。
我討厭畫這些沒有生命的東西。我偷偷地,在畫紙的角落里,畫了一個人的側(cè)臉。是遲曜。
我憑著記憶,畫他打籃球時,仰頭喝水的樣子。喉結(jié)滾動,下頜線凌厲。還有幾滴汗水,
順著他的鬢角,滑落下來。我畫得入了神。連老師走到我身后,都沒有發(fā)現(xiàn)。“岑琳毓。
”老師的聲音,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我嚇得手一抖,畫筆掉在了地上。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
都齊刷刷地,射了過來。像無數(shù)根細(xì)密的針。老師拿起我的畫,舉了起來?!按蠹铱纯?。
”她的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拔覀兊尼肇雇瑢W(xué),很有自己的想法嘛。
”“讓你們畫靜物,她偏要畫人?!薄爱嫷倪€是……我們學(xué)校的大明星呢?”教室里,
響起了一陣壓抑的,不懷好意的笑聲。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被人剝光了衣服,
扔在雪地里。又冷,又羞,又難堪。我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條縫,讓我鉆進(jìn)去?!袄蠋煛?/p>
”一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嘲笑聲。是遲曜。他站了起來。“我覺得,
她畫得很好?!彼f?!氨饶鷶[的那幾個爛蘋果,有意思多了?!苯淌依铮查g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美術(shù)老師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斑t曜!
你……”“而且?!边t曜打斷了她的話。他走到講臺上,從老師手里,拿過我的那張畫。
他看著畫,眼神里,竟然帶著一絲……欣賞?“藝術(shù),不該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彼f?!案辉?,
成為羞辱學(xué)生的工具?!闭f完,他把畫,輕輕地,放回了我的畫桌上。然后,他看著我,
眼睛里,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復(fù)雜的情緒?!皠e怕?!彼弥挥形覀儍蓚€人能聽見的聲音,
對我說?!爱嬆阆氘嫷??!薄坝形夷??!蹦翘熘螅瑢W(xué)校里開始流傳一些關(guān)于我和遲曜的,
不堪的流言。他們說我,不知廉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我用下作的手段,勾引遲曜。
我成了全校女生的公敵。我的課桌,被人用涂改液寫滿了惡毒的詛咒。我的書,被人撕碎了,
扔在廁所里。我走在路上,會有人故意撞我一下,然后罵我一句“賤人”。我沒有反抗。
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只是默默地,把所有的委屈和難堪,都咽進(jìn)肚子里。6直到那天放學(xué),
我又被堵在了那條小巷里。為首的,是?;?,林玉墨。她一直,
都以遲曜的“正牌女友”自居。盡管遲曜,從未承認(rèn)過。“岑琳毓,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
”林玉墨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澳阋詾檫t曜幫你說了兩句話,
你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我告訴你,你做夢!”她身后的一個女生,突然沖上來,
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了一下,撞在了身后的墻上。后背,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今天,我就要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林玉墨說著,揚起了手。我閉上了眼,
準(zhǔn)備迎接那即將落下的一巴掌。但是,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我聽見了一聲悶哼。
和一聲清脆的,骨頭錯位的聲音。我睜開眼??匆娺t曜,抓著林玉墨的手腕。他的臉上,
是滔天的怒火。眼神,冷得像冰?!澳愀覄铀幌略囋??”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里傳來的。
林玉墨疼得臉都白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阿曜……我……我只是想幫你教訓(xùn)一下這個……”“她是我的人?!边t曜一字一句地,
打斷了她。“誰給你的膽子,動我的人?”說完,他猛地甩開林玉墨的手。然后,
他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他的外套,還帶著他的體溫和陽光的味道。
將我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白??!彼鹞业氖?,不由分說地,帶我離開了那條小巷。
我們一路無言。他把我?guī)У搅艘粋€地方。是學(xué)校里,那個廢棄了很久的,頂樓的舊畫室。
畫室里,積了厚厚的一層灰。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戶,照了進(jìn)來。在空氣中,
形成了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無數(shù)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飛。像一場盛大的,
無聲的默劇?!斑@里,以后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了。”遲曜說。他從畫室的角落里,
拖出兩個破舊的畫架。又找了兩塊還算干凈的畫板?!耙院?,你想畫什么,就在這里畫。
”“不會再有人,打擾你了。”他看著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和溫柔?!搬肇?。
”他叫我的名字。“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看著他??粗劬铮莻€小小的,
不知所措的,我自己的倒影。眼淚,毫無預(yù)兆地,就那么掉了下來。我不知道,原來太陽,
也會為了我這樣一株陰溝里的苔蘚,而停下腳步。原來,我也可以,擁有屬于我自己的,
秘密基地。7和他。那段日子,像偷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帶著不真實的,夢幻般的甜。
我們在那個廢棄的舊畫室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他畫我。我畫他。陽光透過窗戶,
灑在我們身上??諝饫铮穷伭虾蛪m?;旌系奈兜?。還有他身上,好聞的,陽光的味道。
他會給我講很多,我從未聽過的,外面的世界。講梵高,講莫奈,講畢加索。講他想去巴黎,
想去佛羅倫薩,想去看遍世界上所有的美術(shù)館。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而我的眼睛里,
只有他。他會把他的午飯,分一半給我。因為他知道,我為了省錢,經(jīng)常不吃午飯。
他會把他新買的畫筆,偷偷塞進(jìn)我的畫具袋里。因為他知道,我的那幾支畫筆,
已經(jīng)用得快禿了。他會給我買很多很多,檸檬味的硬糖。他說:“你笑起來的時候,
眼睛彎彎的,像月牙?!薄氨忍沁€甜?!蔽乙詾?,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我以為,這個少年,
會是我一輩子的太陽。8直到,我爸出事。他是個賭鬼。欠了一屁股的債,被人追著打。
最后,在一次所謂的“意外”中,從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死了。說是意外。但我知道,
不是。我媽,在拿到一筆還算豐厚的“賠償金”后,徹底瘋了。她每天,都把自己灌得爛醉。
然后,抱著我的肩膀,一遍一遍地,哭著罵我?!岸脊帜悖 薄澳氵@個掃把星!克死了你爸!
”“你怎么不去死??!”那段時間,我的世界,是黑色的。沒有一絲光。我最需要他的時候,
他卻不在。我給他打電話,關(guān)機。我去他家找他,他家的別墅,人去樓空。我瘋了一樣,
到處找他。學(xué)校,籃球場,我們常去的音像店……都沒有。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消失得,
無影無蹤。直到一個星期后。我收到了他的一條短信。號碼,是陌生的。內(nèi)容,卻像一把刀,
狠狠地,捅進(jìn)了我的心臟?!搬肇?,我們分手吧?!薄拔依哿恕?/p>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薄耙院?,別再聯(lián)系了?!蔽铱粗菐仔凶郑槐?,又一遍。
直到把每個字,都看成了一個個模糊的,黑色的血窟窿。我不信。
我不信那個會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到我面前的少年,會用這么冷酷的,傷人的話,
來結(jié)束我們的一切。我不信那個說要當(dāng)我一輩子太陽的人,會在我最黑暗的時候,轉(zhuǎn)身離開。
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搞錯了。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回?fù)苣莻€號碼。電話通了。
接電話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冰冷的女人。“喂?”“我找遲曜。”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他不在?!薄罢垎柲??”“我是他女朋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蔑的,短促的笑。
“女朋友?”“小姑娘,別做夢了?!薄拔覀兗野㈥祝呀?jīng)出國了?!薄耙院?,
都不會再回來了?!薄八屛肄D(zhuǎn)告你,忘了你這種不三不四的人,
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決定?!薄班健健健彪娫挶粧鞌嗔?。我的世界,
在那一刻,徹底崩塌。原來,不是夢。原來,都是真的。他真的,不要我了。他真的,
把我一個人,丟在了這個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深淵里。那一年,我十七歲。我生命里,
唯一的太陽,熄滅了。9“小姐?”遲曜的聲音,像一根繩子,把我從十年前那個冰冷的,
令人窒息的深淵里,硬生生地,拽了出來。我猛地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還站在他的畫室里。
而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眉頭微蹙,眼神里,是純粹的,對一個陌生人的,禮貌的困惑。
“您……找誰?”他又問了一遍。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撕裂開。
十年前的背叛,和十年后的遺忘。兩把刀,同時插在了我的心上。疼得我,
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我愛了十年,也恨了十年的臉。
那些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甜蜜,和那些深入骨髓的傷痛,在我的腦海里,瘋狂地交織,碰撞。
最終,都化成了一股冰冷的,決絕的恨意。不。不是恨他。是恨那個,
把他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幕后黑手。是恨那個,毀了我們一切的,高高在上的,遲家。
我憑什么要放手?我憑什么要不等?我岑琳毓,從泥潭里爬出來,用了整整十年。我把自己,
從一個任人欺凌的軟柿-子,變成了一個渾身長滿尖刺的刺猬。我努力發(fā)光,
努力站到最高的地方。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親手,把當(dāng)年那些人欠我的,欠遲曜的,
連本帶利地,討回來?,F(xiàn)在,我找到了他。雖然,他已經(jīng)不再記得我。但沒關(guān)系。不記得了,
我就讓他重新記起來。忘一次,我就讓他記一次。忘一千次,一萬次,我就讓他記一萬次。
我岑琳毓的字典里,從來就沒有“認(rèn)輸”這兩個字。想到這里,我心底翻涌的那些情緒,
奇跡般地,都平復(fù)了下來。我松開緊攥的拳頭,把那張被我捏得皺巴巴的信紙,重新?lián)崞剑?/p>
塞回了口袋里。然后,我抬起頭,迎上他困惑的目光。我對他,露出了一個我這輩子,
最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微笑?!澳愫谩!蔽艺f。聲音,平靜,從容,
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職業(yè)化的熱情?!拔医嗅肇梗且幻麑?dǎo)演。”“我來找你,
是想請你,出演我下一部電影的男主角?!薄半娪暗拿郑小渡詈_z珠與長明燈火》。
”10我成了遲曜花店的??汀Kぷ鞯幕ǖ?,叫“一日”。取自“人生朝露,譬如一日”。
很文藝,也很符合他現(xiàn)在給人的感覺。像個活在時間之外的,憂郁的藝術(shù)家。
這當(dāng)然不是他自己取的名字。是聞秋佩。那個女人,連給兒子安排一個與世隔絕的藏身之所,
都要做得這么……體面。我每天都會去。有時是上午,有時是下午。每次,都像第一次見面。
“歡迎光臨。”他會放下手里的花剪,對我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你好,需要點什么?
”我就會指著店里最角落的那盆,長得最不起眼的,綠蘿?!拔乙@個?!彼麜兑幌?。
因為我昨天,前天,大前天,買的都是這個。我的工作室里,已經(jīng)快要擺不下了。
“您……很喜歡綠蘿?”他會帶著一絲困惑,小心翼翼地問?!班拧!蔽尹c頭?!昂灭B(yǎng)活。
”其實不是。是因為,十年前,我們那個秘密基地里,窗臺上就擺著一盆快要死掉的綠蘿。
是他,一點一點,把它救活的。他說,生命力這種東西,很神奇。只要有一點點光,
一點點水,就能活下去。就像我。他不知道。我活下去的光,一直都是他。
他會幫我把綠蘿包好。他的手指很長,很干凈。包扎花束的動作,熟練,優(yōu)雅,
像在完成一件藝術(shù)品。我就會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此J(rèn)真的側(cè)臉,
看他垂下的長長的睫毛,看陽光在他頭發(fā)上跳躍出的,細(xì)碎的光暈。他會察覺到我的目光。
會有些不自在地,動一動耳朵。耳朵會泛起一點點,可愛的,粉紅色。這個小習(xí)慣,十年了,
一點都沒變。我心底,會泛起一陣細(xì)密的,酸澀的疼?!昂昧恕!彼寻玫木G蘿遞給我。
“您的綠蘿?!薄爸x謝?!蔽医舆^,付錢。然后,轉(zhuǎn)身離開。每天,都重復(fù)著這樣,
毫無意義的,儀式。我的助理,秦朗,已經(jīng)快要瘋了。“岑導(dǎo),您是認(rèn)真的嗎?
”他看著我辦公室里,快要泛濫成災(zāi)的綠蘿,一臉的生無可戀?!澳钦嫦胱匪?,
咱能不能換個方式?”“送花,送車,送房子,哪個不比送綠蘿強?”“您現(xiàn)在,
可是不差錢?!蔽覜]理他。我把新買的這盆綠蘿,小心翼翼地,擺在窗臺上。
和它的那些“兄弟姐妹”們,放在一起。我差的,從來都不是錢。我差的,是那段被偷走的,
回不去的,十年光陰。秦朗見我不說話,又湊了過來?!耙?,我?guī)湍ゲ椴椋?/p>
”“那個遲曜,到底什么來頭?跟您……到底什么關(guān)系?”“我總覺得,您看他的眼神,
不對勁?!鼻乩矢宋椅迥?。從我還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導(dǎo)演,一直到今天。
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但這件事,我不能告訴他。不是不信他。是這件事,太匪夷所思。
也太……殘忍。“不該你問的,別問?!蔽依淅涞?,打斷了他?!白龊媚阕约旱氖隆?/p>
”秦朗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了出去。辦公室里,又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看著窗臺上的那一排綠蘿。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葉片上。綠得,有些刺眼。
11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喂,是我。”“幫我查個人。”“聞秋佩。
”“遲氏集團(tuán)的那個聞秋佩?!薄拔乙@十年,所有的資料?!薄笆聼o巨細(xì),我都要。
”掛了電話,我走到窗邊。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檸檬硬糖,剝開糖紙,放進(jìn)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上,瞬間彌漫開來。聞秋佩。十年前,你們從我這里拿走的。
我會一點一點,親手,再拿回來。日子,就在這樣平靜而詭異的循環(huán)中,一天天過去。
我每天去花店“打卡”。遲曜每天對我,從陌生,到困惑,再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習(xí)慣。
他開始會記得,我喜歡綠蘿。會在我進(jìn)門的時候,提前把一盆長得最好的綠蘿,
放到最顯眼的位置。他開始會記得,我喜歡檸檬硬糖。會在我付錢的時候,
順手在我的手心里,放上一顆。然后,在我錯愕的目光中,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耳朵,
又會泛起那抹熟悉的,可愛的粉紅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一切,
都只是“感覺”。是刻在他靈魂深處的,下意識的,本能。這些細(xì)小的,帶著玻璃碴的糖,
是我在那段壓抑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我像個飲鴆止渴的賭徒。
我貪戀他無意識中流露出的,那一點點溫柔。哪怕,我知道那份溫柔,第二天就會被清零。
然后,一切,重新來過。12這天下午,我照例去花店。店里,難得的,沒有客人。
只有遲曜一個人,坐在窗邊的搖椅上,戴著耳機,閉著眼睛,在聽歌。陽光,暖洋洋地,
灑在他的身上。他的表情,很平靜,很安詳。像一只在陽光下打盹的,慵懶的貓。
我放輕了腳步,不忍心打擾他。我走到他身邊,才發(fā)現(xiàn),他耳機里流淌出來的,
是那首我曾經(jīng)最喜歡的,英文老歌?!禮esterday Once More》。
十年前,我們那個秘密基地里,唯一的一臺破舊的收音機里,翻來覆去,放的就是這首歌。
他說,他喜歡這首歌的旋律。我說,我喜歡這首歌的歌詞。
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我的心,
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軟。我站在他面前,就那么安安靜靜地,
看著他。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長長的睫毛,輕輕地,
顫動了一下。然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和失焦。
像是剛從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里,醒過來。然后,他看見了我。他沒有像往常一樣,
立刻露出那種禮貌而疏離的微笑。他只是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深邃的,
復(fù)雜的情緒。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澳恪彼麖埩藦堊欤?/p>
似乎想說什么。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他只是緩緩地,抬起手。
他的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慢慢地,慢慢地,向我的臉,伸了過來。我的呼吸,
在這一刻,徹底停滯。我甚至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撞擊著我的耳膜。
他的指尖,離我的臉頰,越來越近。一厘米。半厘米。就在快要觸碰到我皮膚的那一刻。
花店的門,被人“砰”的一聲,粗暴地,推開了。一個尖銳的,刻薄的女聲,響了起來。
“遲曜!”“你就是這么給我看店的?”“上班時間,竟然敢在這里,跟不三不四的女人,
拉拉扯扯!”是聞秋佩。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香奈兒套裝,畫著精致的妝容。眼神,
卻像刀子,狠狠地,向我射了過來。遲曜的手,在半空中,猛地一僵。然后,像被燙到一樣,
迅速地,收了回去。他臉上的那種迷茫而深邃的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
是面對聞秋佩時,那種慣有的,順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媽?!彼酒鹕?,
低著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安?!拔摇薄澳闶裁茨悖 甭勄锱寮膊阶叩剿媲?,
看都沒看我一眼,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訓(xùn)斥?!拔易屇銇磉@里,是讓你清心寡欲,
好好養(yǎng)病!”“不是讓你來招惹這些,不干不凈的人!”“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
”“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嗎!”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像一把生了銹的鋸子,一下一下,
割在我的心上。我看著遲曜。他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任由她,肆意地,
辱罵。我放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指甲,深深地,陷進(jìn)了掌心的肉里。
一股無名的怒火,從我的心底,騰地一下,燒了起來。我憑什么要讓她這么罵他?
我憑什么要讓她這么對我的人?對。我的人。不管他記不記得。他遲曜,這輩子,
都只能是我岑琳毓的人。想到這里,我冷笑了一聲?!奥勁??!蔽议_口,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打斷了她的咆哮。“您說的這個,不三不四,不干不凈的人……”“是在說我嗎?
”聞秋佩這才轉(zhuǎn)過頭,正眼看我。她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安蝗荒??
”她冷笑?!斑@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岑小姐,我真是小看你了。”“十年了,
你這攀龍附鳳的本事,還真是一點都沒變?!薄霸趺矗牢覀兗野㈥撞×?,傻了,好騙了,
就又貼上來了?”“我告訴你,只要我聞秋佩還活一天,你就休想,
再踏進(jìn)我們遲家的門一步!”“是嗎?”我笑了?!澳强峙?,要讓您失望了?!薄耙驗?,
不是我要踏進(jìn)你們遲家的門?!薄笆悄愕暮脙鹤樱x不開我?!蔽艺f著,故意向前一步,
靠近遲曜。然后,我當(dāng)著聞秋佩的面,伸出手,輕輕地,拂去了他肩膀上,
一片不存在的灰塵。動作,親昵,曖昧?!澳悖 甭勄锱宓哪?,瞬間氣得通紅。她揚起手,
一巴掌,就向我的臉,狠狠地,扇了過來。我沒有躲。我只是看著她。眼神,冰冷,
帶著一絲挑釁。我就是要讓她打。我就是要讓遲曜,親眼看看,他這個所謂的母親,
到底是一副怎樣,丑陋的嘴臉。但是,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我的手腕,被人,
從身后,一把抓住了。然后,一股大力傳來。我整個人,被拽得,向后踉蹌了一步。直接,
撞進(jìn)了一個溫暖的,堅實的懷抱。那個懷抱,帶著我熟悉的,陽光和檸檬皂混合的味道。
是遲曜。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我能感覺到,遲曜的胸膛,在我的后背,
劇烈地起伏著。他的手臂,緊緊地,環(huán)在我的身前。像一道堅不可摧的,城墻。將我,
和聞秋佩之間,隔絕開來?!皨??!蔽衣犚娝穆曇?。在我的頭頂上方,響了起來。聲音,
很低,很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的,沙啞。“別動她?!甭勄锱鍝P在半空中的手,
就那么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阿曜……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為了這么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竟然敢……”“她不是來路不明的女人?!边t曜打斷了她。他的手臂,收得更緊了。
幾乎要勒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斓?,像要從他的胸腔里,
跳出來一樣?!拔也恢浪钦l?!彼f。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
痛苦和迷茫。“我甚至……不記得她的名字。”“但是……”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用一種無比清晰的,無比堅定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心告訴我。
”“不能讓你,傷害她?!闭麄€花店,陷入了一片死寂。我甚至能聽見,窗外的風(fēng),
吹過葉子的,沙沙聲。我靠在他的懷里。眼淚,毫無預(yù)兆地,就那么掉了下來。一顆,一顆,
砸在他的手臂上。滾燙,滾燙。我等了十年。我恨了十年。我以為,我早就已經(jīng),百煉成鋼,
刀槍不入??伤囊痪湓?。就那么輕而易舉地,擊潰了我所有的防備。原來,
被偷走的只是他的記憶。不是他的心。他的心,還認(rèn)得我。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聞秋佩的臉,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那是一種,混雜了震驚,憤怒,屈辱,
和……一絲恐懼的,扭曲的表情。她大概是做夢都沒想到。她那個對她言聽計從,
百依百順的,被她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乖兒子”。有一天,會為了一個“陌生人”。
公然地,違逆她?!昂谩彼龔难揽p里,擠出一個字?!昂玫煤?。”“遲曜,
你真是……長本事了?!彼钢?,手指,因為憤怒,而在微微地,發(fā)抖?!拔业挂纯础?/p>
”“這個女人,能護(hù)你到幾時!”說完,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一條冰冷的蛇。
然后,她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花店。店門上的風(fēng)鈴,
發(fā)出了一陣清脆而凌亂的響聲。仿佛,是在為這場倉促結(jié)束的,鬧劇伴奏。13店里,
又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我和遲曜。還有,我們兩個人,凌亂的,心跳聲。
他環(huán)在我身前的手臂,緩緩地,松開了。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和,他此刻內(nèi)心的,
巨大的,混亂與不安。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里,是揮之不去的,
困惑和……自我懷疑?!拔摇彼粗?,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什么。卻又,
不知道從何說起?!皩Σ黄??!弊罱K,他只是低著頭,輕聲地,說了這三個字?!拔也恢?,
我剛才……”“你剛才,很帥?!蔽铱粗?,笑了。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罢娴?。
”“像個……英雄?!彼晃疫@句話,說得,有些不知所措。臉頰,泛起了一層可疑的,
紅暈。他下意識地,想移開目光。卻又,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引住一樣,牢牢地,
定格在我的臉上。“你的臉……”他突然,伸出手。用他溫?zé)岬模瑤е唤z薄繭的指腹,
輕輕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淚水。動作,溫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的珍寶?!澳憧蘖?。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動的,心疼。我的心臟,又是一陣,劇烈的,收縮。
我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掌心,貼在我的臉上。感受著,那份我貪戀了十年的,溫暖?!斑t曜。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叫他的名字?!澳懵牶昧?。
”“我不是什么來路不明的女人?!薄拔乙膊皇?,為了攀龍附鳳,才接近你。
”“我叫岑琳毓?!薄笆悄悖退阃浟艘磺Т?,一萬次,也還是會,忍不住想要保護(hù)的人。
”“是你,就算燒成了灰,也刻在骨子里的,愛人。”他看著我,
眼神里的困惑和痛苦幾乎要滿溢出來?!皭廴恕彼刂貜?fù)著這個詞。
“我們……以前……認(rèn)識?”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顫抖。我看著他這副樣子,
心口一陣陣地抽痛。但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心軟的時候。我不能告訴他真相。至少,現(xiàn)在不能。
他的大腦,像一個有漏洞的沙漏,裝不進(jìn)任何新的記憶。告訴他,
只會讓他陷入更深的混亂和痛苦。然后,第二天醒來,一切照舊。我承受不起。他也一樣。
我松開他的手,后退一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強迫自己,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緒,
重新戴上那副名叫“岑導(dǎo)”的,冷硬的面具。“我剛剛說的話,是臺詞。”我說。聲音,
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笆俏倚码娪袄锏呐_詞?!薄拔矣X得,你剛才的狀態(tài)很好,
很有爆發(fā)力?!薄八?,即興跟你對了一下戲?!薄靶Ч诲e?!蔽铱粗难劬?,
面不改色地,撒著謊。遲曜愣住了。他眼里的那點微光,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濃重的,迷茫。“臺詞?”“對?!蔽尹c頭,
努力讓自己的微笑看起來更真誠一些?!斑t先生,我之前跟你提過的,
想請你當(dāng)我電影的男主角?!薄拔也皇窃陂_玩笑?!薄澳愕耐庑?,你的氣質(zhì),
還有你剛剛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那種破碎感……”“都非常符合我的要求。
”“至于聞女士……”我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商業(yè)化的歉意?!拔蚁?,
她大概是誤會了我們的關(guān)系?!薄皠偛诺氖拢液鼙?。”“如果給你帶來了麻煩,
你可以隨時聯(lián)系我的助理,我們會做出相應(yīng)的賠償。”我說完,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
遞給他。是秦朗的名片。上面印著我的工作室地址和秦朗的聯(lián)系方式。遲曜沒有接。
他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仿佛那里,還殘留著我臉頰的溫度,和眼淚的濕意。
14“所以……”他過了很久,才抬起頭。聲音,沙啞得厲害?!皠偛诺囊磺?,
都只是……演戲?”“嗯?!蔽尹c頭。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像是在分辨,
我說的每一個字,到底是真是假。最終,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搬瘜?dǎo)。
”他叫我?!澳愕难菁迹婧?。”說完,他轉(zhuǎn)身,默默地開始收拾被聞秋佩弄亂的花架。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把名片放在柜臺上,狼狽地,逃出了那家花店。外面的陽光,
有些刺眼。我靠在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诖锏氖謾C,在這時震動了起來。
是私家偵探?!搬瘜?dǎo),您要的東西,有眉目了。”我精神一振?!罢f?!薄奥勄锱?,十年前,
在她丈夫,也就是遲曜的父親,遲正德意外去世后,迅速掌控了遲氏集團(tuán)。
”“她掌權(quán)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遲曜送出了國?!薄皩ν庑Q,是去國外深造。
”“但我們查到,遲曜當(dāng)年就讀的,根本不是什么藝術(shù)名校,而是一家位于瑞士的,
封閉式療養(yǎng)院?!蔽衣犞娫捓锏膬?nèi)容,渾身的血液,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那個女人,
為了拆散我們,為了讓她兒子的履歷表上,不出現(xiàn)我這樣一個“污點”。竟然,
用了這么卑劣,這么惡毒的手段。她不僅毀了我,還親手,毀了她自己的兒子?!袄^續(xù)查。
”我的聲音,冷得像冰?!鞍阉凶C據(jù),都給我找出來?!薄板X,不是問題?!薄拔乙屗?,
身敗名裂?!薄拔乙屗?,為她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蔽倚枰粋€機會。
一個能和聞秋佩,在相對平等的地位上,正面交鋒的機會。而不是像在花店里那樣,
被她當(dāng)成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不入流的小角色。15一周后,是江城一年一度的,
“星光慈善晚宴”。主辦方,是遲氏集團(tuán)旗下的一個基金會。說白了,
就是聞秋佩用來給自己臉上貼金,拓展人脈的,一個大型社交秀場。往年,以我的資歷,
是收不到這種級別的晚宴邀請函的。但今年,不一樣。我去年拍的那部小成本文藝片,
《鳳起龍淵》,意外地,在國外拿了個不大不小的獎。讓我,
勉強擠進(jìn)了“新銳導(dǎo)演”的行列。也讓我,第一次,拿到了這張通往名利場的,入場券。
秦朗把燙金的邀請函遞給我時,臉上的表情,有些復(fù)雜。“岑導(dǎo),您……真的要去?
”“遲氏集團(tuán)主辦的,這不就是鴻門宴嗎?”“聞秋佩那個老妖婆,肯定憋著壞,
等著看您笑話呢。”“去。”我接過邀請函,看著上面印著的,遲氏集團(tuán)的logo。眼神,
一片冰冷?!盀槭裁床蝗??”“她想看我笑話,我還想,送她一份大禮呢?!蓖硌绠?dāng)天,
我盛裝出席。我選了一件黑色的,露背長裙。裙擺,像墨一樣,拖曳在地。頭發(fā),高高挽起,
只留幾縷碎發(fā),散落在耳邊。妝容,精致,冷艷。紅唇,像淬了毒的,玫瑰花瓣。
秦朗看著我,眼睛都直了。“岑導(dǎo)……您今天……”他結(jié)巴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太好看了。”晚宴的地點,在江城最頂級的,七星級酒店。水晶吊燈,流光溢彩。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諝饫?,彌漫著金錢和欲望的味道。我一進(jìn)場,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無數(shù)道目光,或驚艷,或嫉妒,或探究,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視若無睹。我端著一杯香檳,
徑直,走向了晚宴的主人。聞秋佩。她今天,穿了一身紫色的,手工刺繡旗袍。脖子上,
戴著一串鴿血紅寶石項鏈。雍容華貴,氣場十足。她正和幾個貴婦人,談笑風(fēng)生??吹轿?,
她臉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間的凝固。但很快,就又恢復(fù)了那副滴水不漏的,優(yōu)雅面具。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導(dǎo)演,岑小姐嗎?”她主動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
都聽見。“真是稀客啊?!薄拔疫€以為,像岑小姐這樣清高的藝術(shù)家,是看不上我們這種,
銅臭味十足的場合呢?!彼脑捓铮瑤е?。周圍的幾個貴婦人,都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
我笑了笑,走到她面前?!奥勁空f笑了。”“再清高的藝術(shù)家,也得吃飯不是?
”“更何況,我最近,手頭有點緊?!薄拔夷遣拷小渡詈_z珠與長明燈火》的電影,
本來最大的投資方,就是遲氏集團(tuán)?!薄翱删驮谇皫滋?,不知道為什么,
遲氏集團(tuán)突然就撤資了?!薄拔医裉靵恚彩窍氘?dāng)面,跟聞女士您,討個說法。
”聞秋佩的臉色,沉了下去。“岑小姐,我想你搞錯了。”她強撐著笑容,說道。
“公司的投資決策,都是由專業(yè)的團(tuán)隊,進(jìn)行評估的?!薄俺焚Y,想必也是商業(yè)考量。
”“跟我,可沒什么關(guān)系。”“是嗎?”我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翱晌以趺绰犝f,
做出這個撤資決定的,就是聞女士您呢?”“而且,就在您從您兒子的花店里,
拂袖而去之后,不到半個小時?!薄奥勁?,您這決策效率,可真是……雷厲風(fēng)行啊。
”我的話音一落。周圍,響起了一陣壓抑的,倒吸冷氣的聲音。所有人的臉上,
都寫滿了八卦和好奇。聞秋佩的臉,徹底掛不住了。“岑琳毓!”她幾乎是,從牙縫里,
擠出我的名字。“你別太過分!”“我過分?”我笑了。“聞女士,到底是誰過分,您心里,
沒點數(shù)嗎?”“十年前,您對我做過什么,您對……遲曜做過什么。”“您真以為,
可以一手遮天,瞞天過海嗎?”“你!”聞秋佩的身體,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知道十年前的事。更沒想到,我敢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直接掀她的底。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她色厲內(nèi)荏地,呵斥道。“我聽不懂!”“聽不懂沒關(guān)系。
”我說。“很快,就會有警察,來幫您,好好地,回憶回憶了?!闭f完,我不再看她。
就在我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遲曜。他就站在,不遠(yuǎn)處的人群里。穿著一身得體的,
黑色西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整個人,看起來,英挺,俊朗。卻也,陌生得,
讓我心痛。他應(yīng)該是,被聞秋佩,強行帶來的。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有些茫然。他看著我。
眼神里,沒有了在花店時的那種,困惑和探究。只有,純粹徹底的陌生。他又把我,忘了。
我對他,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然后,我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去。
16第二天上午。秦朗像一陣風(fēng)一樣,沖進(jìn)了我的辦公室。臉上,是前所未有的,
慌亂和凝重?!搬瘜?dǎo)!不好了!”“出大事了!”我正在看劇本,被他嚇了一跳?!霸趺戳??
天塌下來了?”“比天塌下來了還嚴(yán)重!”秦朗把他的平板電腦,拍在我的桌子上。
“您自己看!”我拿起平板。屏幕上,是幾條加粗的,醒目的,娛樂新聞頭條?!墩痼@!
新銳導(dǎo)演岑琳毓,竟是小三上位,插足遲氏集團(tuán)太子爺與豪門千金的十年戀情!
》《深挖岑琳毓黑歷史:出身貧寒,父親是賭鬼,母親是酒鬼,為上位不擇手段!
》《獨家爆料!電影<深海遺珠與長明燈火>劇組,存在嚴(yán)重資金問題,或?qū)⒚媾R解散!
》下面,還配了幾張,偷拍的照片。有我在晚宴上,和聞秋佩“激烈爭吵”的照片。
有我頻繁出入遲曜花店的照片。甚至還有,十年前,我在學(xué)校里,被那群女生霸凌,
然后遲曜出手相救的照片。所有的照片,都被配上了極具引導(dǎo)性和侮辱性的,文字說明。
把我,塑造成了一個,為了攀附豪門,不擇手段,死纏爛打的,心機撈女。而遲曜,
是那個被我蒙蔽的,無辜的受害者。林玉墨,那個十年前的?;?,則成了那個被我插足的,
深情的豪門千金。黑的,被說成了白的。白的,被染成了黑的。這背后,
要是沒有聞秋佩的手筆,我把自己的名字,倒過來寫。“這……這他媽的也太臟了!
”秦朗氣得,渾身發(fā)抖?!斑@完全是,無中生有,惡意誹謗!”“岑導(dǎo),
我們必須馬上發(fā)聲明,告他們!”“告?”我笑了笑,把平板還給秦朗?!案嬗惺裁从??
”“你前腳告完,她后腳就能買通更多的媒體,放出更多所謂的‘黑料’?!薄暗綍r候,
就算我們打贏了官司,我的名聲,也早就臭了?!薄澳恰窃趺崔k?”秦朗急得,
像熱鍋上的螞蟻?!熬瓦@么,任由她們,往我們身上潑臟水嗎?”“現(xiàn)在,
網(wǎng)上已經(jīng)罵翻天了!”“還有……還有我們的電影……”秦朗的聲音,低了下去?!皠倓?,
剩下的那幾家小的投資方,也全都打來電話,說要撤資了?!薄八麄冋f,我們的項目,
風(fēng)險太高。”“現(xiàn)在……我們的資金鏈,已經(jīng)……徹底斷了?!蔽页聊恕N覜]想到,
聞秋佩的動作,會這么快,這么狠。她這是要,置我于死地。《深海遺珠與長明燈火》。
這部電影,是我這十年,所有的心血。是我為了遲曜,為了我們那段被埋葬的過去,
量身定做的一個夢?,F(xiàn)在,這個夢就要碎了。碎在,那個女人的手里。一股無力感,
像潮水一樣向我涌來。幾乎要,將我淹沒。我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腦海里,閃過的,
卻是遲曜的臉。他站在花店里,陽光落在他身上。他看著我,眼神干凈,溫和。
他說:“小姐,需要點什么?”他把檸檬糖,放在我的手心。他說:“請你吃的。
”他把我護(hù)在身后,對他的母親說:“別動她?!薄裔肇?,從來就不是,
會輕易認(rèn)輸?shù)娜?。十年前,我一無所有,都能從泥潭里爬出來。十年后,我更不可能,
就這么被她輕易地打倒。我猛地,睜開眼睛。眼神里,是重新燃起的,熊熊的,斗志。
“秦朗。”我叫他?!盎攀裁??”“天,還沒塌下來呢?!蔽艺酒鹕恚叩铰涞卮扒?。
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城市?!安痪褪清X嗎?”我說。“她能斷了我的資金鏈,
我就能重新再找一條?!薄斑@個世界上,想賺錢的資本多的是。”“缺的,從來都不是錢。
”“是能讓他們,心甘情愿掏錢的好故事。”“而我,岑琳毓?!蔽肄D(zhuǎn)過身,看著秦朗,
一字一句地,說道:“最不缺的,就是好故事?!?7聞秋佩以為,掐斷了我的資金,
就能讓我束手就擒。她太小看我了。她不知道,我這十年,是怎么過來的。
我從一個連學(xué)費都交不起的,貧困生。到考上全國最好的,電影學(xué)院。再到,
從無數(shù)個想要在這個圈子里出人頭地的,人精里,殺出一條血路??康模瑥膩矶疾皇沁\氣。
是腦子。和,一股不服輸?shù)模輨?。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給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打了個電話。
林玉墨。那個十年前的?;?,現(xiàn)在,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地產(chǎn)大亨。成了個,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豪門闊太。也是這次“黑料”事件里,被塑造成“受害者”的,白蓮花女主角。
電話接通的時候,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高高在上的,得意?!拔梗磕奈??”“是我。
”我說?!搬肇?。”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一聲輕笑。“哦,
原來是岑大導(dǎo)演啊?!薄霸趺?,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嗎?”“還是想求我,高抬貴手,
放你一馬?”“都不是。”我說。“我是來,給你送一份大禮的?!薄按蠖Y?
”林玉墨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屑?!澳隳芙o我送什么大禮?一個窮酸導(dǎo)演?!薄耙环荩?/p>
關(guān)于你爸,在外面養(yǎng)了好幾個‘外室’,連私生子都有了三個的詳細(xì)資料。”我說。“照片,
地址,親子鑒定報告,應(yīng)有盡有?!薄澳悴拢绻野堰@份‘大禮’,送到你家那位,
正在跟你爸鬧離婚,爭家產(chǎn)的,繼母手里?!薄八龝?,怎么感謝我?”電話那頭,瞬間,
死一般的,寂靜。我甚至能聽見,林玉墨那瞬間,變得急促的,呼吸聲?!澳恪愫f!
”她的聲音,在發(fā)抖?!澳氵@是,敲詐!勒索!”“隨你怎么說?!蔽业恼Z氣,很平靜。
“我只是,想跟林小姐,做個交易?!薄澳?,馬上,召開記者會?!薄俺吻澹@次事件里,
所有關(guān)于我的不實言論。”“告訴他們,你跟遲曜從來就不是男女朋友?!薄案嬖V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