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氣息如跗骨之蛆,鉆進(jìn)我的七竅。
我躺在亂葬崗的污泥里,半截身子被野狗刨開的土埋著。肋骨斷了不知多少根,每一次喘息都像吞進(jìn)滾燙的鐵砂,沿著喉嚨一路燒到肺腑。
“姐姐,你看,她還沒死呢。” 嬌柔的女聲裹著寒意,踩碎了頭頂稀疏的月光。
我費(fèi)力地掀開眼皮,看見沈清瑤穿著我親手繡的石榴紅嫁裙,珠翠滿頭,正依偎在蕭景淵懷里。我的夫君,當(dāng)朝太子,正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俯視我,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掙扎的螻蟻。
“景淵哥哥,蘇家都沒了,姐姐活著也怪可憐的?!?沈清瑤纖手撫上小腹,笑得溫婉又得意,“不如,給姐姐個(gè)痛快?”
蕭景淵的靴尖碾過我散落在泥里的發(fā)絲,聲音冷得像冰:“蘇綰,要怪就怪你蘇家擋了我的路。若你當(dāng)初乖乖交出兵符,何至于落得這般下場?!?/p>
兵符…… 原來如此。
我蘇家世代忠良,父親手握重兵鎮(zhèn)守北疆,卻因不肯依附太子黨羽,被冠以通敵叛國的罪名滿門抄斬。兄長戰(zhàn)死沙場的尸骨未寒,就被污蔑為叛賊,曝尸三日。而我,這個(gè)癡戀了蕭景淵十年、為他洗手作羹湯、為他頂撞父兄的蘇家嫡女,最終換來的,是親眼看著族人血流成河,自己被廢去太子妃之位,扔進(jìn)這亂葬崗任其自生自滅。
“蕭景淵……” 我咳出一口血沫,腥甜糊住了嘴唇,“我就是化作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低低地笑起來,笑聲里滿是殘忍:“鬼?本太子連人都不怕,還怕一個(gè)死鬼?” 說罷,他拔出腰間長劍,寒光閃過。
劇痛從心口炸開,我能感覺到生命正順著那道傷口飛速流逝。意識模糊之際,我看見沈清瑤湊到他耳邊低語,兩人相視而笑,那笑容像淬了毒的針,扎進(jìn)我殘存的意識里。
好恨……
恨自己識人不清,錯(cuò)付一生;恨自己愚蠢懦弱,連累家族;更恨這對狗男女,狼心狗肺,血債累累!
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
我定要他們血債血償,挫骨揚(yáng)灰!
黑暗徹底吞噬我的時(shí)候,我仿佛聽見了狼嘯,遙遠(yuǎn)而凄厲,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壓。
……
“小姐!小姐您醒醒!”
急切的呼喚聲將我從無邊的黑暗中拽了出來。
我猛地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讓我下意識地瞇了瞇。鼻尖縈繞著熟悉的蘭花香,柔軟的錦被裹著四肢,身上沒有絲毫痛楚。
這不是亂葬崗。
這是…… 我的閨房?
我掙扎著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雕花的拔步床,墻上掛著的《寒江獨(dú)釣圖》,還有梳妝臺上那面菱花鏡…… 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了,可嚇?biāo)琅玖?。?貼身丫鬟綠萼端著藥碗進(jìn)來,見我醒了,喜極而泣。
我看著她年輕的臉龐,眼眶驟然一熱。綠萼,前世為了護(hù)我,被沈清瑤的人活活打死,尸體扔進(jìn)了護(hù)城河……
“綠萼……” 我聲音沙啞,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觸感溫?zé)嵴鎸?shí)。
“小姐,您怎么了?” 綠萼被我弄得一愣,放下藥碗扶住我,“是不是頭還疼?昨天您從假山上摔下來,可把老爺和夫人都急壞了。”
假山?
我腦子里轟然一響,一段塵封的記憶翻涌上來。我想起來了,這是我及笄禮前三天,我為了追著給蕭景淵送他落下的玉佩,不小心從相府后花園的假山上摔了下來,昏迷了一天一夜。
也就是這次摔傷,讓蕭景淵在我床邊守了半日,害得我以為他對我有情,從此更是對他死心塌地。
而現(xiàn)在…… 我回來了?
我顫抖著伸出手,看著自己白皙纖細(xì)、毫無傷痕的手指,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
不是夢!我真的回來了!回到了蘇家還在,父兄安好,一切悲劇尚未發(fā)生的時(shí)候!
“小姐,您別哭啊……” 綠萼手足無措地替我擦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再去請大夫來?”
“不用?!?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擦掉眼淚,眼神逐漸變得堅(jiān)定冰冷。蕭景淵,沈清瑤,你們欠我的,欠蘇家的,這一世,我會連本帶利,一一討還!
“綠萼,現(xiàn)在是什么時(shí)辰?”
“回小姐,已經(jīng)是未時(shí)了。”
未時(shí)…… 我記得,今天蕭景淵會以探望我的名義來相府,而沈清瑤也會跟著他一起來,假惺惺地對我噓寒問暖。
很好。
既然老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jī)會,那這場戲,就該換我來唱了。
“綠萼,替我更衣?!?我掀開被子下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挑一件素凈些的衣服?!?/p>
綠萼雖然疑惑,但還是依言去了。
我走到梳妝鏡前,看著鏡中那張尚帶稚氣卻已顯絕色的臉龐。十五歲的蘇綰,眼底還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對蕭景淵的癡戀。
但從今天起,這雙眼睛里,只會有仇恨和決絕。
我撫摸著鏡中人的臉頰,輕聲低語,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蘇綰,過去的已經(jīng)死了。從現(xiàn)在起,好好活著,為了蘇家,也為了…… 復(fù)仇?!?/p>
鏡中的少女,眼神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凌厲如刀。
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