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一個嬌俏又帶著夸張驚喜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來。
「奶奶！您怎么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青雅好想您！」
孟青雅像一只翩躚的蝴蝶，飛奔而來。
她親昵地挽住老夫人的胳膊，整個人都貼了上去，聲音甜得發(fā)膩。
「奶奶，您都不知道，我正準備把這次研討會的方案做成最完美的樣子，給您一個驚喜呢！我可是完全秉承著您當年的教育理念，還特意聯(lián)系了您最敬重的羅素教授的學(xué)生……」
她口若懸河，將自己包裝成一個勤勉、孝順又深刻理解孟氏精神的完美繼承人。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她的表演，心中只覺得諷刺。
老夫人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既無欣慰，也無贊許。
直到孟青雅說得口干舌燥，她才緩緩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孟青雅的手背。
「辛苦你了?！?/p>
她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股疏離的客氣。
孟青雅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是如此平淡的回應(yīng)。
我們一行人來到停車場，坐上了前來接機的專車。
車內(nèi)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孟青雅不甘心被冷落，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為了這次校慶付出了多少心血，拉來了多少“國際頂級”的贊助和資源。
老夫人靠在椅背上，閉著眼。
就在孟青雅的聲音漸漸尷尬地弱下去時，老夫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從隨身攜帶的一個樣式古舊的皮包里，拿出了一個古舊的絲絨盒子。
孟青雅的眼睛瞬間亮了。
老夫人打開盒子，里面靜靜躺著的卻是一支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鋼筆。
筆身是暗沉的木質(zhì)，金屬筆帽也因歲月而失去了光澤，看起來就像是幾十年前的舊物。
孟青雅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
「青雅，」
老夫人拿起那支鋼筆遞到她面前，聲音溫和而鄭重，
「這是當年學(xué)府初創(chuàng)，我親手書寫第一份教學(xué)大綱時用的筆。」
「我知道你現(xiàn)在負責(zé)籌辦研討會，正是一個承前啟后的關(guān)鍵時刻。希望這支筆，能讓你時刻銘記，孟氏學(xué)府的百年精神，到底是什么。」
孟青雅強撐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伸手接過那支筆。
「謝謝奶奶……它……它真有紀念意義。」
她的手指捏著那支筆，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幾乎要溢出來。
在她看來，這不過是一件毫無價值的破爛。
卻根本不知道，這支筆究竟意味著什么。
這支筆的筆身，取材自學(xué)府后山那棵百年銀杏。
而那看似普通的筆尖，也并非凡品，而是老夫人當年親自帶領(lǐng)團隊，耗時三年研發(fā)出的一種特殊記憶合金，是孟氏學(xué)府在材料學(xué)領(lǐng)域最初也是最輝煌的科研成果。
它的價值，根本無法用金錢衡量。
而這一切，在孟青雅眼中一文不值。
老夫人何等人物，孟青雅那點不加掩飾的微表情，又怎會逃過她的眼睛。
她看著孟青雅，眼神深處一抹濃重的失望如墨般暈染開來。
「看來，」
老夫人緩緩開口，聲音里再沒有一絲溫度，
「你不是很喜歡?！?/p>
孟青雅心里一驚，連忙補救。
「沒有沒有！我太喜歡了！奶奶送的東西，我都喜歡！我只是……我只是太感動了！這支筆承載了我們學(xué)府的歷史，太厚重了，我怕我……我怕我承擔(dān)不起這份期望……」
她的辯解蒼白而可笑。
老夫人卻不再看她，只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車廂內(nèi)的空氣，瞬間冷得讓人窒息。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著，孟青雅坐在一旁如坐針氈。
忽然，一直沉默著的老夫人，將視線從窗外收回，越過孟青雅和孟承澤，徑直落在了我的身上。
「時語，」
她一字一頓地問，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車廂里。
「你來說說，研討會最重要的，是什么？」
6
我迎上老夫人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眸，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真實?！?/p>
「無論是學(xué)術(shù)，還是教育，一旦失去了真實，一切都將是空中樓閣?！?/p>
孟青雅的嘴角撇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孟承澤的眉頭皺得更緊。
唯有孟老夫人，那冰封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緩緩收回目光，再未發(fā)一言。
汽車平穩(wěn)地駛?cè)雽W(xué)府大門，停在即將舉辦「未來教育研討會」的主會場外。
車門打開的瞬間，一股喧囂混亂的氣息撲面而來。
孟老夫人由助理攙扶著下車，只看了一眼，腳步便頓住了。
本該莊重肅穆的會場入口，此刻卻像一個三流草臺班子的后臺。
慶祝校慶的巨幅橫幅，一頭已經(jīng)脫落，正隨著風(fēng)，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廊柱，發(fā)出【啪、啪】的聲響。
為國際嘉賓準備的指示牌東倒西歪，有的甚至被當成了臨時晾衣架，掛著不知是誰的藍色工作外套。
幾個神色慌張的臨時工在人群中橫沖直撞，嘴里喊著聽不清的抱怨，其中一個差點撞到一位提前到場的白發(fā)教授。
精英學(xué)府的門面，蕩然無存。
孟老夫人那張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一點點沉了下去，眼中的失望幾乎凝結(jié)成冰。
孟承澤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作為行政主任，這混亂的場面，每一處都在抽他的臉。
孟青雅更是慌了神，她快步?jīng)_到老夫人面前，漂亮的臉蛋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奶奶！您聽我解釋！」
她的聲音尖銳而急切。
「是……是青雅考慮不周。我只是想響應(yīng)學(xué)府‘精簡高效’的號召，整合了那些冗余的行政和會務(wù)人員，想著能為學(xué)府節(jié)約一大筆開支……」
「誰知道，他們這么不中用！臨時狀況一多，就全亂了套！」
孟老夫人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就在這時，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近前穩(wěn)穩(wěn)停下。
車門打開，方若琳款款走出。
她只掃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局勢。
她走到孟青雅身邊，體貼地為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鬢發(fā)，姿態(tài)做得十足。
「青雅，看你，都累出汗了?！?/p>
「你也真是的，什么事都親力親為。一心為了學(xué)府好，想做點實事，總會遇到些阻力的?！?/p>
她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飄向了我。
「或許啊，就是有些舊勢力不服新規(guī)矩，看不得學(xué)府變好，才故意在背后下絆子制造這些障礙吧?！?/p>
話里話外，矛頭直指。
孟青雅瞬間心領(lǐng)神會，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她立刻接上戲，眼眶一紅，晶瑩的淚珠說來就來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我見猶憐。
「若琳姐……我……我真的只是想把事情做好……」
她哽咽著，聲音里充滿了委屈與無助。
「我只是想為學(xué)府帶來更國際化的視野，更高效的運作模式……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她說著，有意無意地將那雙含淚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站在原地，冷漠地看著她們一唱一和的拙劣表演，內(nèi)心毫無波瀾。
「夠了！」
孟老夫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孟青雅和方若琳的表演。
「國際教育界的專家學(xué)者，都在趕來的路上?！?/p>
「我不想看到，孟氏學(xué)府的百年顏面，在今天掃地出門！」
她轉(zhuǎn)向孟青雅，語氣不容置喙。
「立刻，馬上，給我處理好這里所有的問題！」
孟青雅被老夫人當眾呵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難看到了極點。
她咬著牙，剛想開口指揮那些臨時工，一個洪亮而帶著濃重牛津口音的英語男聲，忽然在不遠處響起。
“天啊！這就是國際教育研討會的接待現(xiàn)場？看起來更像個混亂的跳蚤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