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眼神，讓我和老艾都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心悸。
那是一種……被窺破秘密的赤裸感。
“公子，您醒了?！?/p>
老艾很快恢復了鎮(zhèn)定，松開我的手，恭敬地行了一禮。
“我和阿薇姑娘，正在商議接下來的行程?！?/p>
“是嗎？”
嬴政緩緩地從陰影里走出來，陽光照在他那張尚帶稚氣的臉上，卻驅(qū)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他沒有看老艾，目光徑直落在我身上。
“阿薇，你也覺得，我應該接受他們的‘輔佐’嗎？”
他特意在“輔佐”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
壞了。
他剛才，都聽到了。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什么，卻發(fā)現(xiàn)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是啊，我憑什么替他做決定？
我們口口聲聲說要“輔佐”他，可曾問過他一句，他需不需要？
“公子，‘墨藏’并無惡意?！崩习噲D解釋，“我們只是想……”
“想讓我成為你們的傀儡嗎？”
嬴政冷笑著打斷了他。
一句話，讓老艾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你們觀察我，測試我，安排我的人生，決定我的未來?！辟哪_步，一步步向我們逼近，他的氣場，強大得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你們覺得，你們是在守護文明？”
“不?！?/p>
“你們只是在滿足自己的野心?！?/p>
“你們想要的，不是一個統(tǒng)一天下的君王，而是一個聽你們話的工具！”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和老艾的心上。
我震驚地看著他。
我從來不知道，這個九歲的孩子，竟然能把人心看得如此透徹！
我們以為自己是“守護者”，是“引路人”。
可在他的眼里，我們和那些企圖控制他的趙國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公子，你誤會了！”我急忙辯解，“我……我只是想幫你！”
“幫我？”嬴政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了我，那眼神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失望和受傷。
“阿薇，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p>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救你，是因為我需要你。”
“我護你，是因為我相信你?！?/p>
“我把你當成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p>
“可你，卻和他們一起，想把我變成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
他說完，不再看我，轉(zhuǎn)身就走。
“公子！”
老艾想去攔他。
“別碰我！”
嬴政猛地回頭，那眼神里的狠戾和殺意，讓老艾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清晰的、屬于帝王的憤怒。
我呆立在原地，如遭雷擊。
我搞砸了。
我把他，推得更遠了。
那天之后，我們之間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我們成功地回到了秦國。
子楚，也就是秦莊襄王，派出了隆重的儀仗隊，將我們接回了都城咸陽。
嬴政，從一個人人可欺的質(zhì)子，一躍成為了大秦帝國最尊貴的太子。
他住進了奢華的東宮，身邊有了數(shù)不清的侍衛(wèi)和宮人。
而我，和那個同樣尷尬的“墨藏”組織，則被他徹底地冷落了。
他沒有趕我走，也沒有處置老艾。
他只是，當沒我們這個人。
他給我安排了一間偏僻的宮殿，好吃好喝地供著，卻再也不召見我。
我成了咸陽宮里，一個最特殊的存在。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太子從趙國帶回來的侍女，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但所有人也都看得出，太子，厭棄我了。
我試過去找他。
但每一次，都被他宮門口的侍衛(wèi)，冷冰冰地攔下。
“太子殿下正在讀書，不見客。”
“太子殿下正在議事，不見客?！?/p>
“太子殿下……不想見你。”
最后一次，那個侍衛(wèi)，終于對我說了實話。
我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
而老艾和他的“墨藏”，也銷聲匿跡了。
他們似乎也意識到，這頭羽翼漸豐的雄獅，已經(jīng)不是他們能夠輕易掌控的了。
日子，就在這種壓抑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中，流逝著。
我時常會想起在邯鄲的那些歲月。
想起那個會在冬夜里，笨拙地給我披上外衣的小男孩。
想起那個會在我手心，一遍遍畫著“秦”字的小獸。
我們之間，回不去了嗎？
我坐在冰冷的宮殿里，看著窗外那輪圓月，第一次對我的“任務”，產(chǎn)生了懷疑。
影響他？改變他？
我連見他一面都做不到，還談何影響？
就在我心灰意冷，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想辦法“死遁”，然后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孤獨終老的時候。
機會，卻以一種我意想不到的方式，來了。
秦莊襄王，那個只當了三年秦王的短命君主，死了。
年僅十三歲的嬴政，提前登上了歷史的舞臺。
他，成了新的秦王。
登基大典的那天，整個咸陽城，都沉浸在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中。
我沒有資格參加典禮，只能遠遠地，站在宮墻的一角，眺望著那座最高的大殿。
我知道，從今天起，他將不再是那個需要我保護的小男孩了。
他將成為這片土地上，最有權(quán)勢的人。
他將一步步地，走向他命中注定的、那條布滿鮮血與榮耀的帝王之路。
而我，和他之間，似乎再無交集。
然而，就在登基大典結(jié)束的當晚。
我那緊閉了三年的宮門，被人推開了。
一個宦官，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對我行了一禮。
“沈姑娘，王上……有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