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春深,東風未起,赤壁已暗潮翻涌。
建安十三年九月,鄴城銅雀臺新成,高十丈,廣百間,雕欄畫棟,皆以沉香為梁,珠璣為幕。曹操置酒臺上,俯瞰江漢,笑對諸將:“破荊州,下江陵,得二喬,吾愿足矣?!毖粤T,擲杯為號,鼓聲震野,旌旗蔽日,十萬樓船,壓江而北。
風高浪急的冬夜,赤壁江面像一面被撕裂像兩片不肯落地的桃花。
消息渡江,如毒火蔓延。
壽春城,燈火徹夜,夜雨驟至,檐下鐵馬。
小喬立于窗下,喬彤推門而入,雨水順著劍穗滴落,鈴聲細碎,掌心那枚老板的玉佩,被體溫煨得發(fā)燙;喬欣捧一盞舊燈,燈罩是孫策生前敲過的銅皮,火光搖曳,映出她消瘦的側影——她如今每日仍以血為墨,在賬簿背面寫“思君”,寫到第七十八行,字跡已淡如淚痕。
“姐姐,銅雀臺已成囚籠?!眴掏穆曇糨p,卻帶著鐵銹般的澀。
喬欣抬眸,眼底是千里江火,亦是千里孤墳:“既是囚籠,我們便去把它拆了?!?/p>
帳外,鐵甲列陣,戈戟如林;帳內,燈火通明,酒香與檀香混雜。曹操踞案而坐,手執(zhí)七寶琉璃盞,盞中映出兩個“少年”的影子——一人抱琴,一人負劍,眉目清寒。
“江東來使?”曹操抬眼,笑意里藏著鋒刃。
喬欣微微躬身,指尖撫過琴弦,一聲低顫,似江水暗涌。喬彤則垂眸,指節(jié)在劍柄上收緊,鈴墜輕響,像回應姐姐的心跳。
“特來為丞相賀捷?!眴绦赖穆曇糨p,卻讓整個大帳的空氣微微一震。
琴音驟起,如裂帛,如泣血;劍光緊隨,似驚鴻,似閃電。帳內帷幕被音刃劃破,燭火傾斜,火星四濺,落在案頭的兵書輿圖上,瞬間燃起第一簇火苗。
火舌舔上曹操的衣袖,他驚怒而起,案幾翻倒,酒盞碎裂。喬彤的劍尖逼至咽喉,劍鋒微偏,割破曹操鬢角,也割破自己的指尖,血珠滴落。
曹操從案牘滾落下來卻被喬欣以琴身擋開——那一瞬,喬欣眼底掠過孫策的影子:他倚槍而立,血染白袍,笑著說“桃花醬我怕是喝不到了”。
“姐姐!”她失聲。
喬欣回身,火光映出她蒼白的臉,眸中卻是溫柔的決絕:“阿彤,點火吧,讓這亂世聽見我們的聲音?!?/p>
喬彤咬唇,將袖中磷火彈擲向帳頂?;鹕咚查g攀爬,吞噬錦幕與旌旗。帳外鼓聲驟亂,北軍呼號。火光里,喬欣抱琴,喬彤執(zhí)劍,姐妹并肩而立,像兩朵開在煉獄里的并蒂蓮。
火浪卷來,曹操倉皇退后,驚怒的喊聲被燃燒的布帛撕裂。喬欣指尖撫過琴弦最后一音,聲音低得只有喬彤能聽見:“伯符,你看得見嗎......”
喬彤淚落,劍尖挑起燃燒的帷幕,火星飛濺。
轟然一聲,帳頂塌落?;鸸庵?,喬欣與喬彤同時握住玉佩,白光迸射,將她們吞沒。
赤壁的火,燒亮了整片夜空,也燒斷了最后一縷牽掛。
再睜眼,老板執(zhí)青燈,銅香微浮。
喬彤淚落,劍穗上的銅鈴碎成微光:“周郎……我回來了,可你……在哪里?”
老板嘆息,以紅線系燈,置于最高格。
“此后,每歲三月,燈自明一宿。照赤壁殘雪,照銅雀灰燼,照江東舊夢。”
燈影里,浮現(xiàn)周瑜立于戰(zhàn)船之巔,青衫被火浪映成赤色,羽扇遙指,目光穿過火海,仿佛仍在為她指路。
燈影漸暗,周瑜的身影也隨風而逝,只留下郁郁寡歡的背影,在赤壁的殘陽下,漸漸佝僂。
建安十五年,周瑜病逝巴丘,年三十六。臨終前,他手中仍握著那枚未開刃的劍穗,劍穗上的銅鈴早已碎成微光,卻仍系著未了的情。
老板遞來一枚算珠、一封無字桃花箋。
箋上無字,只有一滴干涸的血,像未冷的相思,又像未干的淚。
燈滅,影散。
墨韻閣外,不知何時落下一瓣桃花,紅得像未冷的相思,又像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