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來臨前,何驚瀾正在與即將離開京城的舒浸月依依惜別。
“若不是那毒婦,浸月你何必遠(yuǎn)走他鄉(xiāng)。”何驚瀾看著面前柔弱的女子,心疼萬分。
“我亦何嘗不是不舍何郎你。”舒浸月一邊淚眼婆娑一邊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要不是面前這傻子折騰出來的幺蛾子,她也不至于離開京城?。?/p>
這傻子就是她廣撒網(wǎng)撈的魚中的一條。她也是勾搭上這家伙之后才知道翊龍侯居然在追求這貨。
翊龍侯?。”菹碌男募饧獍。∧鞘撬堑闷鸬膯??!
奈何何驚瀾實在是人傻錢多還不會提各種亂七八糟的要求,這么優(yōu)質(zhì)的魚放了實在可惜。富貴險中求,大不了就是伏頭做小或者干脆滾出翊龍侯的視線唄。哪個男人不花心呢,這何驚瀾和翊龍侯又沒婚配,自己和他在一起又犯什么法了?
她承認(rèn),偶爾地,她是會出于嫉妒,會說自己最近莫名遭到了一些麻煩,再說些“浸月蒲柳之姿,能得哥哥垂憐已是僭越??珊顮敭吘故墙鹬τ袢~,多想也是難免。哥哥您可千萬莫要再在侯爺前提起浸月了?!敝惖脑?,把事往霍昭寧身上引。
每次聽到何驚瀾轉(zhuǎn)述霍昭寧被刁難的場景,她都會感受到巨大的勝利感,以及從靈魂深處升起隱秘的快樂感。翊龍侯拼了命都追不到的人,不還是被我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在我面前當(dāng)狗都當(dāng)?shù)瞄_心!
當(dāng)然,她不僅不會把這種情緒表現(xiàn)在臉上,還會裝模作樣地替霍昭寧說法。
但他們倆要是真定下婚約了,何驚瀾不和自己斷,自己也不敢再維持這段關(guān)系了。
就是可惜,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前不久自己和刑部侍郎的曖昧被他家那河?xùn)|獅給發(fā)現(xiàn)了。那婆娘真的太狠了!直接就往自己的臉上潑滾油?。】蓱z自己花容月貌的吃飯家伙??!
何驚瀾知道了這事后,前來追問她。天地良心,她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形象,另外最好從這條魚上榨點錢出來,她就一時鬼迷心竅,和何驚瀾說自己是被人誣陷的,還暗示是翊龍侯做的。畢竟何驚瀾再怎么樣,也不會對翊龍侯造成什么傷害,吧?
怒氣沖沖的何驚瀾走了,不久后給自己送來了一盒藥膏,讓自己涂著。那膏藥確實神奇,很快就讓自己的容貌恢復(fù)了。但要是知道這藥膏是怎么來的,打死她也不敢用啊!
因為對面這傻子居然自作主張,拿陛下御賜給翊龍侯治五內(nèi)蝕的珍稀藥材做成藥膏給自己抹臉??!還說“這是那個毒婦欠你的!才這點補(bǔ)償真的太輕了!”大爺??!是我欠你這個祖宗的!你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思及此處,舒浸月一咬牙,以小鳥歸巢之姿撲入對面這個把自己害慘了的傻子懷里。她仰頭,眼淚將墜未墜。
“何郎,答應(yīng)我,你一定要結(jié)一門好親事,掙個好前程,照顧好自己,好嗎?”你可一定要娶翊龍侯?。∽屝臐M意足的她把我當(dāng)個屁放了??!
看著懷中溫柔貼心的美人,何驚瀾心中慶幸,幸好自己先斬后奏,要是讓浸月提前知道里面有給那個毒婦治病的藥材,像她這樣善良的人兒,肯定不會接受。果然,知曉此事后,她自責(zé)萬分,還對那毒婦心懷愧疚。幸好自己沒告訴她這還是自己以婚姻為代價換取的,否則可憐的浸月怕更是心碎。
但,恐怕接下來,自己不得不做讓浸月為難的事了。
何驚瀾輕捧舒浸月的臉頰,鄭重其事地問道:“浸月,你告訴我,你離京是自愿的,還是有人逼迫你?”
那一瞬間,舒浸月又產(chǎn)生了那種飄忽的勝利感。隨即而生的是強(qiáng)烈的嫉妒與不甘,要不是她霍昭寧生得比我好,早死的爹娘都是有從龍之功的侯爵,我哪至于淪落到像條喪家犬一樣離開京城!
于是,她決定給何驚瀾未來婚姻生活加點料。她將頭一扭,避開何驚瀾的視線,閉口不言。何驚瀾急了,霸道地將舒浸月的臉掰過來,逼迫她面對自己。卻見美人緊咬嘴唇,臉上已是兩行清淚。
怒火當(dāng)即涌上他的心頭“果然又是那個毒婦嗎?!”他抬腳就要去找霍昭寧算賬。剛一轉(zhuǎn)身,袖口便被拽住,舒浸月哀求地看著他:“何郎,就當(dāng)是為了我好嗎?不要去?!边@等于是默認(rèn)了。
反正我從頭到尾都沒承認(rèn)是翊龍侯找我麻煩,全部都是何驚瀾這傻子自作主張。舒浸月心想。
何驚瀾心疼地?fù)н^她:“你??!就是太善良了!這么受欺負(fù)了都不還手!之前還給那毒婦說好話!她根本不值得你這么做!”
“何郎,我——”舒浸月正要接著演,就聽見家門口傳來了一道令她冷汗直流的聲音。
“圣旨到——”
兩人雙雙變了臉色。
跪在鴻臚寺的序班面前,兩人心思各異。
舒浸月:不會的,沒事的,對付我這么一個小卒還不至于要動用圣旨,肯定是來找何驚瀾的。對對對,肯定是陛下不耐煩了,終于要給何驚瀾和翊龍侯賜婚了。
何驚瀾:那毒婦果然有動用權(quán)勢來壓人了??隙ㄊ堑炔患傲?,找陛下賜婚了。她還故意挑這個時間點來舒家頒圣旨,哪怕浸月都被她逼走了,她都還要來耍耍威風(fēng),讓浸月難過。
“奉天承運(yùn)皇帝,制曰:
朕聞麟趾呈祥,聿彰將種;鳳毛濟(jì)美,克煥宗英。茲有左金吾衛(wèi)翊麾校尉何驚瀾,世篤忠貞,京畿戢巡有方。其祖擒突厥可汗于陰山,其父破南詔象陣于洱海,功標(biāo)麟閣;爾雖未顯破敵之勛,然典察武庫三載,軍械整飭無缺,訓(xùn)新卒騎射,百坊晏清。今已及冠,宜締良緣。
舒氏浸月,雖出庶支,然母系楚王府之遺珠,父任宣節(jié)校尉。該女稟柔嘉之質(zhì),懷婉嫕之操,曾施粥濟(jì)災(zāi),有賢名聞于閭巷。
特賜何驚瀾尚舒氏浸月為嫡妻,賜婚宅于崇仁坊。
賞赤金累絲鳳冠一頂,纏枝牡丹紋銀熏爐十二事,蜀錦五十匹,著內(nèi)府撥銀五百兩治妝。
欽此——”
鴻臚寺序班合上圣旨,面對著滿臉錯愕的兩人,笑瞇瞇地問道:“這可是翊龍侯求陛下賜的婚呢,何大人,還不接旨嗎?”
舒家人欣喜萬分,沒想到自家聲名狼藉的庶女居然轉(zhuǎn)身攀上了將門何家這根高枝。
舒浸月被一個時辰前還在唾棄她的家人們圍著慶祝表揚(yáng),心中卻是一片惶恐。
霍昭寧這是要做什么?!
她轉(zhuǎn)頭看向一旁和泥像一樣盯著圣旨的何驚瀾,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恐懼。
身著新郎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何驚瀾不但沒有半點新郎應(yīng)有的喜色,反而一直倉皇地左顧右盼,想要在圍觀的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即使是現(xiàn)在,都快要和舒浸月拜堂了,他依舊沒有真實感,仿佛是在夢中。
怎么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呢?霍昭寧怎么還沒有現(xiàn)身呢?
在他把圣旨拿回家的時候,差點沒把他爹氣死。何老將軍直了一輩子的腰終于被他的小兒子給折彎了。本來的翊龍侯兒媳沒了不說,你好歹找個正經(jīng)人也行?。〗Y(jié)果偏偏是那個京城知名的因為偷人被原配毀容的狐貍精!最要命的是還是陛下賜婚!他們想退親都沒法退!
他爹的拳腳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何驚瀾沒有感覺到痛,只是感到茫然。
霍昭寧喜歡他這事對他來說就像太陽每日東升西落一樣,是不會改變的恒定之事,畢竟自己都那么惡毒地對待過她,她也還是依舊跟在自己的身后。只要自己回頭,就能看到她。但就是那么平常的一個早晨,太陽再也沒有升起來。
看到?jīng)]什么反應(yīng)的小兒子,何老將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如蒲扇的老手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何驚瀾一巴掌。這一巴掌總算把何驚瀾的腦子給扇回來了。
“昭昭!昭昭在哪里?!”太陽肯定還會再升起!他們只是需要再聊一聊。
一聽這話,何老將軍更是直接給了他鼻子一拳:“你現(xiàn)在知道找人了?!昭寧都被接引去仙界了!”
被一拳打到地上,眼前發(fā)黑,鼻子發(fā)酸,鼻血直流的何驚瀾腦子發(fā)懵?!罢褜幎急唤右ハ山纭边@是什么意思?
何老將軍正抬手欲接著打,只聽一聲蒼老的女聲:“你這不孝子!是要把我乖孫打死嗎?!”何老太君到了。
何驚瀾對于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毫無印象,因為他滯澀的大腦還在試圖理解“昭寧都被接引去仙界了”這句話。這句話每個字他都識得,但怎么組成一句話他就認(rèn)不出來了呢?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躺在床上,醫(yī)生和何老太君就坐在他旁邊。顧不得自己的傷勢,何驚瀾抓住老太君的衣擺,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絕望語氣祈求道:“阿嬤,‘昭寧被接引去仙界’是怎么回事?這一定只是我爹的氣話,是吧?”
但他的祈求注定落空,何老太君長嘆了一口氣:“是真的,小昭寧在皇宮,當(dāng)著百來號人的面,白日飛升了?!?/p>
傷還沒徹底好,何驚瀾就跟個瘋子似的不斷在京城里打聽著“翊龍侯白日飛升”這件事。
這件大事并不難打聽,尤其還有不少人特地抱著看笑話的心來看特地告知這位翊龍侯前準(zhǔn)丈夫。
聽著他們的講述,何驚瀾反而安下了心。
霍昭寧就是生氣了!和陛下一起玩我呢!
如果不是假的,怎么會有說是降下一束天光吸走了霍昭寧,有說她是騎著仙鶴上了天,還有更離譜的說她在走之前用茶杯打下來了一只大雁,再在陛下懷里化作星子消失的。
那么多不統(tǒng)一的說法,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賜婚??隙ㄊ潜菹聻榱怂暮弥杜室庠谒W约和婺?,想著讓自己去求饒呢!等到自己一慌張求饒,陛下肯定就立馬收回賜婚,霍昭寧也馬上就會從“仙界”回來。
不就是拿了她一點草藥,霍昭寧居然還敢給我臉子看!我何驚瀾倒是要和她比比,我們兩個到底誰更耐得?。』粽褜庪y道還敢真的讓我和浸月結(jié)婚?!等到她耐不住了肯定就又會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選擇性無視了一類傳聞——翊龍侯已經(jīng)死了。她天生的頑疾終于要了她的命,就像老人去世說成仙逝一樣,接引回仙界只是一個好聽的說法。
想通了的何驚瀾恢復(fù)了活力,不再去打聽關(guān)于霍昭寧的任何消息,反而開始積極地準(zhǔn)備自己的大婚。
他沒意識到的是,盡管自己自信滿滿,卻沒有和其他任何人講過他的推論。其實他的潛意識在害怕,害怕其他人推翻他那漏洞百出的推論。
話語在流傳中被扭曲是很常見的事。如果真要撒謊,女帝何必要上百人一起作證?明明幾個人就夠了,人越多越容易有漏洞。
無論內(nèi)容如何,圣旨頒布又收回,到底有損于天家威嚴(yán)。既然是要收回的命令,那又何必要用圣旨?
但何驚瀾寧可用這樣可笑的假說自欺欺人,也拒絕去思考“霍昭寧真的離開,不要他了”的可能性。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何驚瀾盲目的自信心也逐漸流失。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一切順利,沒有任何阻力。
直到現(xiàn)在,連親迎都已經(jīng)完成,舒浸月的花轎就在自己的身后跟著,依舊沒有任何人跳出來阻止。
何驚瀾承認(rèn)自己真的有點慌了。那個他一直按下去的念頭終于浮了上來。
會不會,昭昭真的去了仙界,或者,死了?
一旦冒頭,思緒就和雜草一樣不受控制地瘋長。
昭昭的母親如果真的是天星下凡,那在死后回歸天上,看她的女兒在人間受病痛折磨把她接引回去也很正常。
或者,昭昭這次真的沒有挺過去?
何驚瀾終于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如果他當(dāng)時沒有強(qiáng)行要走靈生蕤,霍昭寧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痊愈了,那么不論是霍昭寧死去或者是因為病痛被接回天上,都不會發(fā)生。
是自己害得她離開人世間的,是自己要走了她的命,就為了其他女人的臉皮。
被自己的推論驚醒,何驚瀾發(fā)現(xiàn)恍然間自己已經(jīng)和舒浸月一起站在了面色不豫的父母面前。
“一拜天地——”
何驚瀾心中按不下的愧疚和恐慌開始與他的自尊心和自欺欺人搏斗。
圣旨肯定馬上就到!
這么想著,他彎下了腰。
“二拜高堂——”他的身體僵住了。
“這時候知道后悔了?!不想干了?!”何老將軍正欲發(fā)作,被妻子肘了一擊。即使再不喜歡這個兒媳,這也畢竟是皇上賜婚,何夫人柔聲勸道:“瀾兒啊,彎腰啊。”
肯定馬上就會有人出來阻止!
他聽從母親的話,勉強(qiáng)彎了腰。
“夫妻對拜——”何驚瀾沒有再動,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彎了,一旦完成,他就真的算和舒浸月結(jié)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