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萬念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輕松回到那個所謂的“家”。江臨風(fēng)已經(jīng)回來了，罕見地沒有立刻鉆進(jìn)琴房，而是坐在客廳的鋼琴凳上，背對著門，似乎在發(fā)呆。聽到開門聲，他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一種罕見的、混雜著尷尬和一絲討好的表情。
“念念，回來了？”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那個……網(wǎng)上的事，我看到了。鬧得沸沸揚揚的。要不……明天我抽空，陪你直播一場？解釋一下？或者……秀個恩愛？”他試探著說，眼神閃爍，似乎在權(quán)衡利弊。
萬念瞬間明白了。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懷”，并非源于愧疚或愛，而是他的經(jīng)紀(jì)人或者輿論壓力終于傳導(dǎo)到了他這個“真空世界”。一定是有人告訴他，這場關(guān)于他妻子深夜買醉、婚姻破裂的丑聞，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到了他這位“德藝雙馨老藝術(shù)家”的公眾形象和即將到來的音樂會票房。他想用一場表演來挽回。
一股冰冷的諷刺感涌上心頭。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不用了，謝謝江老師的好意。我自己能處理?！彼桃饧又亓恕敖蠋煛比齻€字，像萬母那樣，帶著冰冷的距離感。說完，她不再看他，徑直走向臥室，打開衣柜，拖出一個巨大的行李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動作干脆利落，只拿屬于她和孩子的必需品。衣物、證件、孩子珍愛的玩具……很快，行李箱就被塞滿。
江臨風(fēng)看著她利落的動作，聽著行李箱拉鏈被拉上的刺耳聲音，臉上的表情終于從尷尬變成了愕然，隨即是難以掩飾的驚慌。他猛地站起身：“萬念！你……你在干什么？”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發(fā)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萬念直起身，將那份劉律師起草的、墨跡未干的離婚協(xié)議書，穩(wěn)穩(wěn)地放在光潔的鋼琴蓋上，發(fā)出輕微的一聲響。“江臨風(fēng)，”她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泓深潭，“我們離婚吧。”
“離婚？！”這兩個字像兩顆子彈，瞬間擊中了江臨風(fēng)。他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萬念！你瘋了嗎？！就為了網(wǎng)上那點破事？還是公司那點麻煩？我知道最近壓力大，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們可以好好談……”
“我們沒什么好談的了?！比f念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直視著他眼中翻涌的恐慌，“八年，兩千九百多個日夜，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你愛你的音樂，我成全你。從今以后，你可以心無旁騖地活在你的藝術(shù)殿堂里，彈你的琴，做你的‘江老師’，沒人再打擾你?！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但我不能再陪你耗下去了。我還有孩子要養(yǎng)，有父母要照顧，有我自己的人生要過，有我自己掙來的債務(wù)要去承擔(dān)！我耗不起，也耗不動了?！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
江臨風(fēng)徹底慌了神。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這個曾經(jīng)對他滿眼崇拜、溫順得像只小羊羔的妻子，此刻眼神里的決絕和陌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沖上前，試圖去拉萬念的手，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卑微：“念念！你聽我說！別沖動！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忽略了你，忽略了這個家！你……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我會學(xué)著承擔(dān)責(zé)任！我會幫你分擔(dān)！我真的……”
他的手還沒碰到萬念的衣袖，就被她猛地甩開。
“太晚了，江臨風(fēng)?！比f念搖搖頭，后退一步，拉開安全的距離，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徹底的疲憊和看透一切的清明，“你不是不愛我，你是只愛你自己。你的世界里，從始至終，只有你的音樂，你的名聲，你的舒適圈。我和孩子，這個家，甚至外面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只是你宏大樂章里微不足道的雜音，是你藝術(shù)人生里需要回避的塵埃。我們，“不是的！我愛你！念念，我真的愛你??！” 江臨風(fēng)的聲音拔高，帶著絕望的哭腔，像一個溺水的人徒勞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看！我把鋼琴賣了！那把斯坦威！我找人估了價，錢都取出來了！還有我的存款！都在這兒！” 他手忙腳亂地從大衣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急切地往萬念手里塞，“都給你！拿去還債！不夠我再想辦法！你只要給我機(jī)會，讓我……”
“我說了，我不需要！” 萬念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那張承載著遲來“懺悔”的銀行卡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她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我的債，我自己背得起。我的路，我自己走得通。你的錢？還是留著去供養(yǎng)你該供養(yǎng)的人吧?！?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張卡片，仿佛穿透了卡面，看到了背后那個叫“林薇”的名字。
江臨風(fēng)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萬念，那張總是帶著溫順或疲憊的臉，此刻只剩下冰封般的決絕和洞穿一切的清明。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那張卡的存在！知道那些轉(zhuǎn)賬！這個認(rèn)知像一記重錘，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點僥幸和偽裝。
萬念不再看他一眼，拉起沉重的行李箱，滾輪劃過地面，發(fā)出沉悶而堅定的聲音，朝著門口走去。她的背影挺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又或者，是穿上了堅不可摧的鎧甲。
“萬念！萬念！” 江臨風(fēng)在她身后嘶喊，聲音破碎，充滿了被遺棄的恐慌和絕望。他追到門口，卻只看到樓道里那個決然遠(yuǎn)去的背影，消失在下樓的拐角處。他頹然地扶著門框，身體慢慢滑落，最終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雙手捂著臉，壓抑的、痛苦的嗚咽聲在空蕩的樓道里回蕩，充滿了遲來的、廉價的悔恨。然而，門外那個曾被他視為理所當(dāng)然存在的世界，已經(jīng)不會再為他停留。
樓下，母親的車安靜地停在雨中。后車窗搖下，兒子小宇興奮地?fù)]舞著小手，清脆的童音穿透雨幕：“媽媽！媽媽！外婆說我們?nèi)バ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