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有人在嗎?”是李峰的聲音,“我想你應(yīng)該是在家的,畢竟玄關(guān)處沒有你的拖鞋?!?/p>
我本能低頭一看,天藍(lán)色的拖鞋正可憐地被我踩在腳下。
“如果我們昨晚吵架打擾到你,再次說聲不好意思,但還是請你不要再報警了,這對我們的生活也是一種打擾,謝謝你,鄰居小姐。”
說完這些,是一陣甩門的巨響。
我又想起父親的話,開始懊悔起來,自己何必去蹚這渾水,弄的一個吃力不討好。
吞下充滿苦味的感冒藥,夜晚的景色變得更加朦朧,意識也逐漸混亂。
有時我會想,藥物可能是個騙局,麻木了人們的神經(jīng),造成病情好轉(zhuǎn)的假象,不然怎么還會有人因病死去。
就在我即將睡去時,門上又響起一陣劇烈的敲打聲。
我立刻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是鄰居李峰,我剛才想了一下,確實給你造成了很多不便,希望你多諒解,我拿了老家釀的臘腸,還請麻煩收下。”
我嘆了口氣,看了眼門口的監(jiān)控,拖著沉重的身體,拉開了門。
他抱著一個包裹靜靜站在那,看到我時居然笑了出來,如果光看這張臉,我怎么也無法將他和暴力聯(lián)系在一起。
“你好?!蔽一亓艘粋€尷尬的笑容。
他一把將包裹塞在我懷里,一股煙熏的味道溢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們有時候吵架確實大聲了一點,但我們感情很好的,造成你的誤會,不好意思了。”
“感情好就好……”
“那個……”他朝我屋內(nèi)望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是這樣的,家里的熱水器有顆螺絲掉了,但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扳手,不知道你這里……”
原來是來找我借東西來了……不過也好,至少這樣我會覺得沒那么抱歉。
我走到沙發(fā)旁,從工具箱中拿出一只扳手。
遞過去時,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跟隨了一句“不好意思?!?/p>
他的神情一下就變了,帶著點錯愕,連連擺手對我說沒關(guān)系。
可他越說,我便越難受,愧疚自責(zé)一瞬間全涌了出來,讓我連站立也覺得不自然。就像剛踏入大學(xué)時,看見別人拎著行李箱,而我只有編織袋般無地自容。
我原以為這種感覺已經(jīng)消失了。
想不到竟與我如影隨形。
不愿想起的回憶也盡數(shù)浮了上來。
那是熱火朝天的畢業(yè)季,由于我在校時期績點過低,加上無任何獎項證書傍身,連一份對口的工作也找不到。
現(xiàn)在想起來,原因在我。
我將所有的課余時間都投入到了咖啡店兼職,空下來還會去打一些閑散零工,可生活卻越過越差。
我的課業(yè)被落下,重修讓我花了更多的錢。身體也因為長時間勞累,積攢了不少病痛。最可怕的是我不能停下來,認(rèn)為休息就是一種罪。
直到我的舍友跟我透露了她們的工資,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我一直在做賠本買賣。
可回頭一看,我已記不清是為了什么要拼命賺錢。
是我狠心花掉一個月的生活費只為買一條裙子開始?還是我拿到了貧困補助后第一次去到五星酒店喝了頓下午茶開始?再不然就是從申請第一筆助學(xué)貸款開始。
我越往前追溯,就越記不得源頭。
一切在腦海中都模模糊糊,只依稀記得好像是從一場夢開始。
她在夢里絮絮叨叨地跟我說,讓我回老家,讓我走上該走的路,讓我生下一個愛我的小孩,回到我最初的軌跡。
每每到這時,我便會認(rèn)定,這是噩夢。
后來是婉兒找到了我,幫我潤色了簡歷,帶著我到這家公司面試,挽救了正準(zhǔn)備在咖啡店繼續(xù)當(dāng)臨時工的我。
現(xiàn)在是3月9日,她坐在我身邊,滿面愁容。
從她厚厚的鏡片反射中,我看到了一張張業(yè)務(wù)報表。那些小字我看上一段時間就眼花,她卻核對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終于轉(zhuǎn)過頭對我說:“恭喜你啊,真真,這個季度的業(yè)務(wù)你排在我之前……”
我有些不敢相信,將頭湊了過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去年一個未結(jié)算的單子落在了這個季度結(jié)款。
“對不起啊,婉兒……”我有些語塞。
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復(fù)雜,可也就是一瞬,又露出了笑臉:“沒關(guān)系的,運氣也是一種能力嘛,而且你最近不是也有很多煩心事,欠貸又生病,這樣的事,那樣的事,不過……”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卻沒注意到水正沿著嘴角往下滴落,“這證明你的運勢也開始往上走了,無論是事業(yè)運還是桃花運,你看,最近不就有人在追你嗎?桃花運一來,那么這事業(yè)運這也來了,你不用擔(dān)心我,這個月我也還有機會呢。”
婉兒就像是為了掩飾尷尬亂七八糟說了很多,我也只好扯出個笑容說:“別開我玩笑了,我現(xiàn)在狀態(tài)那么差,誰能看得上我。”
我看了眼鏡子,自己的臉毫無血色,黑眼圈也大的嚇人。自從生病以來都過去了快十天,卻半點不見好轉(zhuǎn)。
“真真?!蓖駜嚎粗议_了口,“如果這個季度結(jié)束之前,我的業(yè)務(wù)還是墊底的話,你會幫我嗎?”
“當(dāng)然!”我有些吃驚,沒想到她會直接問出口,“我向你保證,如果這個月我還能接到別的業(yè)務(wù),都讓給你對接?!?/p>
“真的嗎?太好了!”她整個人像是要跳起來般把我攬入懷里。
卻正好勒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咳嗽出聲。
她趕忙又?jǐn)Q開我的水瓶,遞到我嘴邊,“沒事吧,沒事吧,你都回來上班快一星期了,感冒怎么還是不見好?”
“我體質(zhì)一向不好?!?/p>
“要我說,大一你也不是這樣的啊,后面這么拼命賺錢,不僅是身體,精神也垮了……伯母去世的打擊也該走出來了吧?!?/p>
我心里發(fā)出咯噔一聲。
她仍自顧自說著:“也就是從伯母去世,你像變了一個人,課也不上了,凈干能賺錢的散活,偏偏還欠了那么多債,唉,你賺的錢應(yīng)該存下來才對……是不是應(yīng)該再去精神科看看,或許你這不是身體上的病,是精神上的復(fù)發(fā)了,我記得大二還是大一你好像去過,還是我?guī)湍愦鸬降摹?/p>
“沒事。”我出言打斷,“查出來有些焦慮而已,開了藥早就好了,但是,婉兒……以后這些不要再提了?!?/p>
她的視線即刻有些閃躲,最后落回了電腦屏幕上。
可我的視線無處可落。
這種熟悉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它仍舊出現(xiàn)在我身邊每一個情景中,讓我無法忽視。而第一次,是在我接到媽媽去世的通知時。
明明是個暖和的日子,我拿著電話的手就是止不住的顫抖。
他們說,我媽媽死了,但是并不可惜,因為她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遲早都會有這一天。
我說了句知道了,便撂了電話。
從那之后,我每天都能夢到她,夢到她躺在床上對我絮絮叨叨的日子。我的精神狀態(tài)也越來越差,后腦像被人上了發(fā)條,每時每刻都在抽緊。
醫(yī)生說我的焦慮已經(jīng)到了必須吃藥控制的地步。
我也確實照做了一段時間,精神是好了不少,卻迎來了更大的問題,我夢不到媽媽了。
于是我只好停藥。
做完手上的工作,打卡走出公司時,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我沒有像往常一樣乘坐地鐵,只是走著。
街邊的小店一個接一個的關(guān)閉,霓虹燈也不再閃爍,世界逐漸安靜到只能聽見我沙沙的腳步聲,直到我看到了那塊熟悉的路牌,才恍然快到家了。
穿過這條馬路,出乎意料地有了點人氣。人們在未開通的道路盡頭聚集,從遠(yuǎn)處看去,像點燃的火把。
不時還飄過來些煙氣,越過樓房,行走過斑馬線,朝我撲了過來。
原來夜市攤聚在了那。
我的腳先一步邁了開,它要穿過這里的斑馬線,越過森林般的樓房,去站在其中一個攤子前,向老板說,我要稱一下紅棗。
只因為我看見了那個干果攤。
可斑馬線太遠(yuǎn)了,我想直接橫穿過去,然后對著小攤大喊一斤紅棗,他也可能沒有紅棗,轉(zhuǎn)問我別的干果可以嗎。我說可以,那些東西應(yīng)該都是一個味道的。他說不是,與我開始爭論起來。我說閉嘴,再說下去我就不買了,他這才閉嘴。
綠燈開始倒計時,我再次加快了步伐,生怕再晚幾秒,他就要離開了,離開到我一輩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只能快,再快,加快。
“砰”的一聲,我忽然失去了重心,腳步騰的一下離開了地面,隨后右邊盆骨傳來一陣劇痛。
跌倒在地時,我隱約聞到了某種味道,那是一種香的發(fā)暈的味道,卻又異常熟悉。
我扶住被撞的腰,直起身正準(zhǔn)備破口大罵,卻趕忙閉住了嘴。
只因一個驚恐的面容正扶著電瓶車不安地看著我。
那是李峰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