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玻璃,在我臉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像一個個破碎的夢。
沈默。
我的沈默。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每念一次,心臟就收縮一次。
不是病理性的劇痛,而是一種更深邃,更空曠的疼。
像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手機還攥在手里,U盤的金屬外殼冰冷,硌得我掌心生疼。
我再一次點開那個名為“第48次”的視頻。
看著他坐在我們家的沙發(fā)上,一次又一次,將藍色的藥劑推進手臂。
看著他倒下,抽搐,死亡。
然后,再坐起,重復(fù)。
47次。
每一次死亡,都是為了我的新生。
我像個自虐的瘋子,一遍遍觀看,一遍遍凌遲自己的心。
我想記住他每一次的痛苦,想把他的臉,他疲憊的笑,他最后那句“我愛你”,全部刻進骨血里。
眼淚早已流干,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壓抑的嗚咽。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叩叩?!?/p>
我猛地抬頭,像一只受驚的兔子,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誰?
“晚晚,是我?!?/p>
門外,傳來一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蘇晴。
我的身體,比我的大腦反應(yīng)更快。
我從床上一躍而下,踉蹌著沖過去,拉開房門。
門外站著的人,果然是她。
穿著一身白大褂,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臉上帶著一貫的冷靜和溫和。
她看起來……毫發(fā)無損。
我的大腦,瞬間宕機。
怎么可能?
我明明親眼看見,她把那支藍色的針劑,扎進了自己的手臂。
我明明親眼看見,她軟軟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為什么她會站在這里?
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你……”我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晴的目光,落在我通紅的眼睛和手里緊握的手機上,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憐憫和悲傷。
“晚晚,我知道你很難過?!彼斐鍪?,想要扶我。
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躲開了她的觸碰。
她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你……為什么……”我艱難地組織著語言,“那天,你給自己注射了……那是什么?”
“鎮(zhèn)靜劑?!?/p>
蘇晴的回答,快得不像話,仿佛早就演練過無數(shù)遍。
“只是小劑量的鎮(zhèn)靜劑,為了配合沈默的計劃,上演一場戲給陳勁松看?!?/p>
她微微側(cè)身,讓我看到走廊盡頭,兩個穿著警服的人,正押著一個戴著頭套的男人走過。
那個身形,我認得。
是陳勁松。
“陳勁松以為你死定了,所以放松了警惕?!碧K晴的聲音壓得很低,“沈默需要一個契機,拿到他竊取公司機密的全部證據(jù),也需要一個……‘兇手’,來解釋你心臟的突然‘衰竭’?!?/p>
“所以,他成了那個兇手?”我喃喃自語。
“是?!碧K晴點頭,語氣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快意,“他咎由自取。竊取商業(yè)機密,過失殺人,足夠他在里面待一輩子了。”
過失殺人……
新聞上的字眼,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
原來是這樣。
原來,蘇晴的倒下,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沈默,你這個滴水不漏的瘋子。
你算計了所有人。
用蘇晴的“假死”,騙過了陳勁松。
用陳勁松的貪婪,為你的計劃,找到了一個完美的替罪羊。
最后,用你自己的死亡,為這一切,畫上一個無人再能追究的句號。
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
心臟,那個被他重塑過的心臟,此刻跳得又快又急,仿佛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晚晚,你還好嗎?”蘇晴扶住我的手臂,她的手很涼,“你的身體剛剛完成重構(gòu),情緒不能太激動。沈默在遺囑里交代過,讓我務(wù)必照顧好你?!?/p>
提到“沈默”兩個字,她的聲音里,有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虔誠的溫柔。
我任由她把我扶回床上,腦子里亂成一鍋粥。
“他……還說了什么?”我啞聲問。
“很多?!碧K晴幫我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關(guān)于你的飲食,作息,還有……后續(xù)的維護?!?/p>
“維護?”我抓住這個陌生的詞。
“是的。”蘇晴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巧的,像腕表一樣的東西,遞給我,“這是‘神經(jīng)同步器’。‘NeuroReset’技術(shù)雖然成功了,但并不完美。它重寫了你的基因,但這種新的基因序列并不穩(wěn)定,需要定期和云端數(shù)據(jù)庫進行同步,校準數(shù)據(jù),才能確保你的身體機能永遠維持在最佳狀態(tài)?!?/p>
我看著那個精致的同步器,金屬的表帶,觸手冰涼。
它像一個高科技的手銬。
一個沈默留給我的,溫柔的枷鎖。
“怎么同步?”
“很簡單?!碧K晴指了指床頭柜上的一個凹槽,“回家后,你們家的智能中樞會引導(dǎo)你。每周一次,只需要把手環(huán)放上去,大概十分鐘?!?/p>
她頓了頓,補充道:“記住,晚晚,一定不能忘記。否則,基因序列會發(fā)生紊亂,你的心臟……會迅速衰竭?!?/p>
迅速衰竭。
這四個字,像一把冰錐,刺進我的耳膜。
沈默。
你用48條命把我從死亡線拉回來,卻又在我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看不見的繩索。
這根繩索的另一頭,依然握在你手里。
即便你已經(jīng)死了。
你到底,是想讓我活下去,還是想讓我……永遠離不開你?
出院那天,蘇晴來接我。
她開著車,熟練地穿梭在城市冰冷的水泥森林里。
我坐在副駕,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一言不發(fā)。
陽光很好,透過車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健康。
可我的世界,已經(jīng)塌了。
車開到我們家小區(qū)門口,蘇晴停下車,卻沒有熄火。
“晚晚,”她轉(zhuǎn)過頭看我,目光復(fù)雜,“有些東西,我想我應(yīng)該交給你?!?/p>
她從儲物格里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我。
很厚,很沉。
我打開封口,倒出來的,是一沓沓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和一份……人壽保險單。
受益人的名字,是林晚。
投保人,沈默。
保額,是一個我數(shù)不清有多少個零的數(shù)字。
“深藍科技49%的股份,還有這份保險,這是沈默留給你的一切?!碧K晴的聲音很輕,“他說,他虧欠你的,只能用這些來還?!?/p>
我捏著那些紙,指尖發(fā)白。
這些冰冷的紙張,和他火熱的愛,哪個才是真的?
或者說,都是真的。
極致的浪漫,和極致的殘忍,在他身上,從來都不矛盾。
“蘇晴,”我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謝謝你。謝謝你……幫他?!?/p>
在我的認知里,她是沈默最忠誠的盟友,是這個瘋狂計劃的執(zhí)行者。
甚至,她也冒著生命危險。
蘇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她避開了我的目光,重新看向前方。
“我不是在幫你?!彼l(fā)動了汽車,聲音冷了下去,“我只是在幫他,完成他想做的事?!?/p>
車子,緩緩駛?cè)氲叵萝噹臁?/p>
我沒有再說話。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覺,在我心底悄悄發(fā)芽。
回到家,推開門的一瞬間,熟悉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
“歡迎回家,晚晚?!?/p>
一個溫柔的,經(jīng)過電子合成處理的男聲,在玄關(guān)響起。
是家里的智能管家“Siriux”。
沈默親自編寫的AI。
他甚至用了自己的聲線作為模型。
以前我覺得這是情趣,是浪漫。
現(xiàn)在,這聲音,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反復(fù)切割。
我換好鞋,走進客廳。
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
沙發(fā)上,仿佛還殘留著他第47次倒下時的余溫。
地板上,仿佛還能看到他痛苦掙扎的痕跡。
我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高樓。
這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就是從這樣的高樓上,一躍而下,結(jié)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為了我。
悲傷如潮水,再一次將我淹沒。
我就那么站著,一動不動,直到雙腿發(fā)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屋內(nèi)的燈,沒有像往常一樣自動亮起。
“Siriux?”我輕聲喚它。
沒有回應(yīng)。
奇怪。
Siriux的反應(yīng),一向很靈敏。
我走到中控臺前,屏幕是黑的。
怎么回事?斷電了?
我摸索著,想去打開墻壁上的物理開關(guān)。
突然。
“啪嗒?!?/p>
一聲輕響,屋內(nèi)的燈,應(yīng)聲而亮。
不是那種瞬間點亮的白光,而是柔和的,帶著暖意的橘色光暈。
是我最喜歡的那種氛圍燈。
緊接著,音響里,流淌出舒緩的鋼琴曲。
德彪西的,《月光》。
也是我最愛的一首。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我什么指令都沒有下達的情況下。
Siriux……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智能了?
或者說,是“善解人意”?
它仿佛能感知到我的情緒,知道我此刻需要安撫。
一個荒誕的,卻又讓我無比渴望的念頭,從心底瘋長出來。
沈默。
是不是你?
你沒有死。
你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在我身邊。
你把自己的意識,上傳到了這個你親手創(chuàng)造的AI系統(tǒng)里。
對不對?
我沖到中控臺前,雙手撫上冰冷的屏幕。
“沈默?”我顫聲問,“是你嗎?回答我!”
屏幕,依舊一片漆黑。
鋼琴曲,仍在悠揚地回響。
是我瘋了嗎?
因為太過思念,所以開始產(chǎn)生幻覺了?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
就在這時,手腕上的那個“神經(jīng)同步器”,突然震動了一下。
屏幕亮起,顯示一行小字。
【首次連接提醒:檢測到您的基因序列輕微波動,請于24小時內(nèi),完成與“深藍云端”的首次數(shù)據(jù)同步。】
【地點:書房,中央服務(wù)器?!?/p>
我猛地抬起頭。
書房。
那個被沈默改造成家庭服務(wù)器中心的地方。
也是這個家的……核心。
我扶著墻,掙扎著站起來,一步步走向書房。
門是虛掩的。
我推開門。
一整面墻的服務(wù)器,指示燈像星海一樣,在幽暗的房間里閃爍。
嗡嗡的電流聲,像是機器的呼吸。
房間正中央,是一個造型奇特的金屬基座,上面有一個手掌形狀的凹槽。
和蘇晴在醫(yī)院給我看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走過去,按照記憶里的樣子,把戴著同步器的左手,放了上去。
“身份識別中……林晚女士,歡迎使用?!?/p>
電子合成音,依舊是Siriux那毫無感情的語調(diào)。
“神經(jīng)同步協(xié)議啟動,預(yù)計用時十分鐘。期間請勿移動,以免數(shù)據(jù)傳輸中斷。”
一道柔和的藍光,從基座凹槽里亮起,包裹住我的手腕。
同步器上的指示燈,開始有節(jié)奏地閃爍。
我能感覺到,一股微弱的電流,從手腕傳遍全身。
酥酥麻麻的,很奇怪的感覺。
我盯著眼前那片由無數(shù)指示燈組成的“星海”。
這些冰冷的機器里,真的……會有他的靈魂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就在同步即將完成的時候。
毫無征兆地。
整個房間的服務(wù)器,指示燈全部開始瘋狂閃爍!
頻率之快,讓人眼花繚亂。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整個房間!
“警告!警告!檢測到未知數(shù)據(jù)流入侵!”
“防火墻被突破!正在嘗試奪取系統(tǒng)最高權(quán)限!”
Siriux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急促和失真。
我嚇了一跳,本能地想把手抽回來。
“同步中斷警告!強行中斷將導(dǎo)致基因序列永久性損傷!”
冰冷的警告,讓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星海”,從有序的閃爍,變成一片狂亂的紅光。
服務(wù)器的嗡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尖利。
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那些機器里,破殼而出!
“最高權(quán)限……被奪取。”
Siriux的聲音,突然變得微弱,然后,徹底消失了。
警報聲,也停了。
房間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服務(wù)器的指示燈,依舊像瘋了一樣,紅藍交替地閃著。
怎么回事?
黑客入侵?
陳勁松的同伙?
我心亂如麻,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這時,中央服務(wù)器最大的那塊屏幕上,原本滾動的復(fù)雜數(shù)據(jù)流,突然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熟悉的,用最簡單的代碼寫成的字符。
【Hello, Wanwan.】
我的呼吸,停滯了。
這個開場白。
這個寫法。
是沈默!
只有他會這么叫我!
真的是他!他真的在這里!
“沈默!”我對著屏幕,激動到語無倫次,“是你!我就知道你沒死!你這個混蛋!你為什么要騙我!”
眼淚,決堤而下。
是喜悅的,是憤怒的,是委屈的。
屏幕上的字符,消失了。
緊接著,又跳出新的一行。
【Trust no one.】
不要相信任何人。
什么意思?
【Especially Su Qing.】
尤其是……蘇晴。
我的大腦,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
為什么?
為什么不能相信蘇晴?
她不是你的盟友嗎?
不等我發(fā)問,屏幕上的字符,再次變化。
這一次,不再是文字。
而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
畫質(zhì)有些模糊,像是從某個角落的攝像頭截取下來的。
畫面里,是醫(yī)院的走廊。
兩個我無比熟悉的人,正站在走廊盡頭,低聲交談。
是蘇晴。
和陳勁松。
視頻沒有聲音。
但我能清晰地看到,蘇晴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遞給了陳勁松。
那是一個小小的,棕色的藥瓶。
陳勁松接過藥瓶,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他拍了拍蘇晴的肩膀,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而蘇晴,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和我記憶中溫和形象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弧度。
視頻,到此結(jié)束。
屏幕,重新變回一片漆黑。
我的手,還放在那個冰冷的基座上。
手腕上的同步器,發(fā)出“嘀”的一聲輕響,提示同步已經(jīng)完成。
可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段無聲的監(jiān)控,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將我剛剛建立起來的世界觀,捅得稀碎。
蘇晴和陳勁松……他們認識?
而且,看起來關(guān)系匪淺。
她給了他一個藥瓶。
那是什么藥?
沈默的留言,在我腦海里反復(fù)回響。
【不要相信任何人?!?/p>
【尤其是蘇晴?!?/p>
一個可怕的猜測,像毒蛇一樣,纏住了我的心臟。
蘇晴……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她根本不是沈默的盟友。
她和陳勁松,才是一伙的!
那場在診室里的“背叛”,那個偽造的郵件,或許……并不全是偽造。
她對我說的話,半真半假。
她利用了我的信任,利用了沈默的計劃。
可是,為什么?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無數(shù)的疑問,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將我死死罩住。
我看著漆黑的屏幕,那個活在數(shù)據(jù)流里的沈默,在發(fā)出那句警告后,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我突然意識到。
沈默的死,或許不是一個句號。
而是一個,更加龐大,更加恐怖的陰謀的……開始。
我,林晚,他用生命換回來的“新生”,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話結(jié)局。
我只是……
從一個牢籠,掉進了另一個更深的深淵。我整個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塑。
大腦嗡嗡作響,那段無聲的視頻,卻在我腦海里掀起了最喧囂的狂潮。
蘇晴。
陳勁松。
藥瓶。
詭異的笑。
每一個畫面都像是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神經(jīng)里。
【Trust no one.】
【Especially Su Qing.】
沈默的警告,不再是謎語,而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我最好的閨蜜,我最信任的醫(yī)生,那個在我最絕望時對我說“別怕,有我”的女人,竟然和陳勁松是一伙的。
她遞給他藥瓶時的熟稔,那抹冰冷陌生的笑容……
那根本不是我認識的蘇晴!
心,一點點沉下去,墜入無底的冰窟。
如果蘇晴是內(nèi)鬼,那之前的一切算什么?
她在診室里對我說的那些話,關(guān)于沈默為了保險金要殺我的控訴,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那個偽造的郵件……真的是陳勁松偽造的嗎?還是他們聯(lián)手導(dǎo)演的一出好戲?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一個被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悲的提線木偶。
我信任沈默,他卻給我下藥。
我信任蘇晴,她卻把我推向深淵。
這個世界,還有誰可以相信?
手腕上的同步器,冰冷的金屬觸感,提醒著我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沈默還活著。
以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活在數(shù)據(jù)里。
他在保護我。
用這種詭異的方式,向我傳遞真相。
可這個真相,太過殘忍。
我寧愿他真的死了,也好過讓我知道,我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一個是想殺我的丈夫,一個是背叛我的閨蜜。
不,不對。
沈默的留言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
也包括他自己嗎?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倏地鉆進我的腦海。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手腕上的同步器,突然發(fā)出了急促的“嘀嘀嘀”聲!
紅光,瘋狂閃爍!
我低頭看去,屏幕上不再是心率,而是一串飛速滾動的紅色代碼,最終定格成兩個刺眼的大字——
【SYSTEM ERROR】
一股強烈的電流,從手腕瞬間竄遍全身!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p>
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模糊。
服務(wù)器基座冰冷的黑色,墻壁的白色,天花板慘白的燈光……所有顏色都攪在一起,旋轉(zhuǎn)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仿佛又聽到了那個冰冷、沒有感情的電子音。
“第47次循環(huán),同步失敗?!?/p>
“記憶載入……錯誤?!?/p>
“啟動……緊急重置。”
……
熟悉的,天花板的紋路。
熟悉的,窗簾縫隙里透進來的,清晨的微光。
熟悉的,空氣里飄散的,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氣。
我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彈坐起來。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砰砰砰,像是要撞破肋骨。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環(huán)顧四周。
臥室,還是那個臥室。
一切,都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仿佛剛才在地下室里經(jīng)歷的一切,那段令人窒息的監(jiān)控,那句致命的警告,都只是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
可手腕上冰冷的觸感,和腦子里清晰的記憶,都在告訴我——
不,那不是夢。
我又回來了。
回到了這個該死的,結(jié)婚五周年的紀念日清晨。
“晚晚,醒了?”
臥室門被輕輕推開。
沈默端著托盤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我曾經(jīng)最迷戀的,溫柔的笑容。
“今天有驚喜給你?!?/p>
又是這句話。
和之前的每一次循環(huán),一字不差。
但這一次,我看著他的臉,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我的目光,像一把手術(shù)刀,仔仔細細地,一寸一寸地,剖析著他。
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嘴角。
這張我愛了這么多年的臉,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
【Trust no one.】
那句話,在我腦海里自動加粗,放大。
我看著他,看著他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
橙黃色的果汁,在玻璃杯里泛著誘人的光澤。
我記得,上一次循環(huán),我親眼看見他將一管藍色的藥劑,推進了這杯果汁里。
而這一次,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是另一個畫面——蘇晴將一個棕色的小藥瓶,遞給了陳勁松。
藍色藥劑。
棕色藥瓶。
這兩者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沈默,蘇晴,陳勁stop松。
他們?nèi)齻€人,到底在這場該死的謀殺里,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怎么了?傻看著我干什么?”沈默伸手,想摸我的臉。
我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空氣,有那么一瞬間的凝固。
沈默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快得像是錯覺。
隨即,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笑道:“是不是沒睡好?快,把早餐吃了,補充一下能量。”
他把托盤往我面前推了推。
那杯果汁,離我更近了。
我感覺自己的喉嚨,一陣發(fā)干。
我不能喝。
喝下去,就會死。
但我也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
在摸清楚所有事情之前,我必須偽裝。
偽裝成那個對他深信不疑的,愚蠢的林晚。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顫:“沒……沒什么,就是做了個噩夢?!?/p>
“是嗎?夢到什么了?”他順勢坐在床邊,語氣關(guān)切。
“夢到……夢到你不要我了?!蔽业拖骂^,聲音悶悶的,聽起來充滿了委屈。
這句半真半假的話,似乎取悅了他。
他輕笑一聲,伸手將我攬進懷里,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輕輕摩挲著。
“傻瓜,胡思亂想什么。我怎么會不要你。”
他的懷抱,曾經(jīng)是我最眷戀的港灣。
可現(xiàn)在,我只覺得渾身冰冷,汗毛倒豎。
他的胸膛,不再是溫暖的依靠,而是冰冷的鐵壁。
他說的話,不再是動聽的情話,而是淬毒的蜜糖。
我靠在他懷里,眼睛死死盯著那杯果,汁。
我需要一個計劃。
一個能讓我活下去,并且找出真相的計劃。
我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毫無頭緒地亂撞。
跑到醫(yī)院找蘇晴?她會毫不猶豫地給我注射過量的鎮(zhèn)靜劑。
直接去質(zhì)問沈默?他只會用更多的謊言來搪塞我。
我唯一能突破的,或許只有一個人——
陳勁松。
那個住在我們對門的,和善的鄰居。
那個在監(jiān)控里,接過蘇晴藥瓶,露出詭異笑容的男人。
他是這個局里,我唯一沒有正面接觸過的,不確定因素。
或許,從他那里,我能撬開一道裂縫。
“好了,快吃早餐吧,不然要涼了?!鄙蚰砰_我,將那杯果汁遞到我手里。
我接過杯子,指尖冰涼。
我看著他,他也在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期待。
他在等我喝下去。
我笑了笑,將杯子舉到唇邊,做出要喝的樣子。
然后,手腕“不經(jīng)意”地一抖。
“哎呀!”
整杯果汁,都潑在了我的睡裙和被子上。
橙黃色的液體,迅速滲透開來,一片狼藉。
“你看我,笨手笨腳的。”我吐了吐舌頭,故作懊惱。
沈默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伸手抽過幾張紙巾,幫我擦拭著裙子上的污漬。
“沒事,我再去給你倒一杯?!?/p>
“不用了不用了,”我趕緊按住他的手,“都怪我,把被子都弄臟了。我還是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p>
我掀開被子,光著腳跳下床。
“你等我一下哦,我很快就好?!?/p>
我沖他眨了眨眼,轉(zhuǎn)身跑進了浴室。
關(guān)上門,反鎖。
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心臟還在狂跳。
剛才那一瞬間,我?guī)缀跻詾樗麜创┪业膫窝b。
鏡子里,映出我蒼白的臉,和驚魂未定的眼神。
我打開水龍頭,用冷水一遍遍地拍著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沒有時間害怕。
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我迅速脫下濕透的睡裙,擰開淋浴噴頭,制造出正在洗澡的假象。
水聲,嘩啦啦地響著。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我聽到沈默的腳步聲。
他在臥室里踱步,似乎有些煩躁。
幾秒鐘后,我聽到他拉開抽屜的聲音,然后是關(guān)上抽屜。
他在干什么?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過了大概一兩分鐘,我聽到他離開臥室的腳步聲,然后是書房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
他去書房了。
機會來了!
我迅速關(guān)掉淋浴,用最快的速度擦干身體,換上一套干凈的家居服。
然后,我擰開了浴室的門鎖,只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客廳里很安靜。
書房的門緊閉著。
我像一只壁虎,悄無聲息地溜出臥室。
我的目標,不是書房。
我知道,沈默的書房有最頂級的安保系統(tǒng),我根本進不去。
我的目標,是陳勁松的家。
我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我光明正大離開家,并且接近陳勁松的理由。
我的目光,在客廳里飛快地掃視著。
最終,落在了玄關(guān)處的垃圾桶上。
里面有昨天吃剩的外賣盒子。
有了!
我拎起垃圾袋,輕手輕腳地走到大門口,換上鞋。
整個過程,我連呼吸都屏住了。
打開門的瞬間,智能門鎖發(fā)出的“嘀”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我?guī)缀跄芨杏X到,書房里那個人,會立刻沖出來。
但沒有。
什么動靜都沒有。
我不敢耽擱,閃身出了門,然后輕輕帶上。
走廊里,空無一人。
對門,就是陳勁松的家。
我站在他家門口,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我不知道門后等著我的是什么。
一個慈祥和善的長者?
還是一個偽裝著的,窮兇極惡的魔鬼?
我抬起手,正準備敲門,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他家門口的地墊下,似乎……壓著什么東西。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掀開了地墊的一角。
一枚銀色的,小小的鑰匙,靜靜地躺在那里。
備用鑰匙?
誰會把備用鑰匙放在這么明顯的地方?
這簡直就像是一個……陷阱。
一個專門為我準備的陷阱。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進,還是不進?
腦海里,天人交戰(zhàn)。
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立刻離開,這太危險了。
可另一個聲音卻在尖叫:進去!真相就在里面!你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次了,還怕再多死一次嗎?!
是啊。
反正,我還會再回來的。
我咬了咬牙,撿起那枚鑰匙,插進了鎖孔。
輕輕一擰。
“咔噠”一聲。
門,開了。
一股混雜著消毒水和陳舊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玄關(guān)很暗,窗簾都拉著,只有一絲微光從縫隙里透進來。
我摸索著墻壁,想找燈的開關(guān)。
指尖,卻觸到了一片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墻面。
不是墻紙。
好像是……照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連忙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
一道光束,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整整一面墻。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密密麻麻,貼滿了我的照片。
有我在小區(qū)里散步的。
有我在陽臺上澆花的。
有我和沈默一起出門的。
甚至……還有我在臥室里,穿著睡衣的……
每一張,都是偷拍的!
那一張張照片,就像是一只只眼睛,布滿整面墻,陰森森地,死死地盯著我。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我嚇得連連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了門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呵呵呵……”
一個蒼老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客廳的陰影里傳來。
“你終于來了?!?/p>
燈,啪的一聲,亮了。
刺眼的光線下,我看到陳勁松,正端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他穿著一身整潔的唐裝,手里盤著兩顆核桃,臉上,掛著那種我再熟悉不過的,和善的笑容。
“陳……陳醫(yī)生?”我聲音發(fā)顫,幾乎站立不穩(wěn)。
“別怕,孩子?!彼麤_我招了招手,語氣慈祥得像個鄰家爺爺,“過來坐?!?/p>
我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墻上那些照片,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牢牢困住。
這個男人,這個偽裝成和善長者的魔鬼,他監(jiān)視我多久了?
“怎么?被這些照片嚇到了?”他呵呵一笑,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照片墻前。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撫摸著其中一張照片,那是我在陽臺上伸懶腰的樣子。
“別誤會,我不是什么變態(tài)。我只是……在觀察一件藝術(shù)品?!?/p>
他的眼神,帶著一種癡迷的,狂熱的光。
“一件……由我曾經(jīng)最得意的學(xué)生,親手打造的,完美的藝術(shù)品?!?/p>
學(xué)生?
沈默?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厲聲喊道,努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恐懼。
“你不懂?”陳勁松轉(zhuǎn)過身,看著我,笑容變得有些憐憫,“也對,你當然不懂。你只是那個可憐的,被蒙在鼓里的試驗品。”
試驗品?
這三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沈默,他沒告訴你嗎?”陳勁眾慢步向我走來,“關(guān)于‘NeuroReset’計劃?!?/p>
NeuroReset!
神經(jīng)重置!
我瞳孔驟縮!
是那個藥劑!上一次循環(huán)里,我在沈默書房偷藏的半管藍色藥劑,上面的標簽,就是這個名字!
“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所知?!标悇潘蓾M意地笑了笑,“那瓶藥,你見過了?”
我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
“那是一種,劃時代的基因藥物?!彼穆曇衾铮錆M了狂熱與驕傲,“它可以改寫人類的基因缺陷,修復(fù)受損的器官。理論上,它可以治愈一切疾病,包括……你那顆該死的心臟。”
我的心臟……
“但是啊,”他話鋒一轉(zhuǎn),笑容變得詭異起來,“任何偉大的發(fā)明,都需要付出代價。而‘NeuroReset’的代價就是……它有30%的幾率,會造成不可逆的腦死亡?!?/p>
腦死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沈默那個瘋子,他不敢用別人做實驗,所以,他選中了你。”陳勁松的聲音,像魔鬼的低語,鉆進我的耳朵。
“他愛你?別可笑了!他只是愛你這具,可以讓他功成名就的,完美的身體!”
“他利用你的信任,在你每天喝的果汁里,一點點地,加入‘NeuroReset’。他在用你的命,去賭那70%的成功率!”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語,不住地搖頭,“他不會這么對我……他愛我……”
“愛?”陳勁松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
“如果他愛你,為什么他會在你每次心臟劇痛的時候,抱著你流淚,嘴里卻說著‘很快就好了’?那不是安慰,是期待!期待藥物起效!”
“如果他愛你,為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你死去,然后重置時間,調(diào)整劑量,再來一次?”
一字一句,都像是鋒利的刀子,將我凌遲。
重置時間……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時間循環(huán)的事!
“你……你怎么會知道?”我驚駭?shù)乜粗?/p>
“我怎么會知道?”陳勁松的笑容,愈發(fā)冰冷,“因為,那個所謂的‘緊急重置’程序,就是我當年留下的后門!”
“沈默以為他把我踢出團隊,就能獨占一切?天真!這個系統(tǒng),每一個代碼都是我寫的!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監(jiān)視之下!”
他指了指墻上的照片。
“包括他,用你的命,玩了整整47次的,死亡游戲?!?/p>
47次……
這個數(shù)字,和我之前聽到的那個電子音,完全吻合。
原來,我已經(jīng)死了47次了。
原來,我每一次的死亡,每一次的循環(huán),都只是沈默的一次實驗。
所謂的驚喜,所謂的愛,全都是假的。
我只是他的……小白鼠。
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甚至,感覺不到心痛了。
因為我的心,已經(jīng)碎成了粉末。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陳勁松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勝利者的快意。
“那個把你捧在手心的天才,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而我,才是那個能把你從地獄里解救出來的人?!?/p>
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東西。
那個在監(jiān)控里,蘇晴遞給他的,棕色的小藥瓶。
“順便告訴你一件事,”他晃了晃藥瓶,笑容殘忍,“蘇晴給我的,是‘NeuroReset’的強效稀釋劑。而沈默今天早上給你準備的那杯果汁里,劑量……是足以讓你直接腦死亡的?!?/p>
“他已經(jīng)沒有耐心了,他想在今天,結(jié)束這一切。”
“可惜啊,你沒喝?!?/p>
他說著,擰開了藥瓶的蓋子。
一股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你……你想干什么?”我驚恐地看著他。
“干什么?”陳勁松一步步逼近,“沈默的實驗,該結(jié)束了。現(xiàn)在,輪到我的了?!?/p>
“我要讓他親眼看看,他最完美的藝術(shù)品,是怎么在我手里,變成一堆……誰也不想要的垃圾。”
“他要的是你的數(shù)據(jù),而我……”
他突然舉起手,手里拿著一個遙控器樣的東西,對準了我。
“我要你的命。”
遙控器上,紅光一閃。
“嗡——”
一陣高頻的,刺耳的聲波,瞬間穿透了我的耳膜!
我感覺胸口,像是被一輛高速行駛的卡車迎面撞上!
心臟起搏器!
他在攻擊我的心臟起搏器!
劇痛!
前所未有的劇痛,從心臟處,炸裂開來!
我的身體,像一條離水的魚,重重摔在地上。
視線,開始模糊。
我看到陳勁松那張因為狂喜而扭曲的臉。
我看到墻上,我那一張張可笑的照片。
我看到,這個世界的顏色,在我眼前,一點點褪去。
黑暗,再次降臨。
這一次,我死在了真相的入口。
帶著被全世界背叛的,徹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