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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奶奶的劫 Q鯨 13125 字 2025-08-14 01: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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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撒嬌一夜換來奶奶清晨車禍。>ICU 里她靠看我咽下米湯續(xù)命半年,

>歸家那夜大人們將我鎖進臥室。>拔氧時她枯手直指我房門方向,

>直到我被抱到炕前才垂落手臂閉目。

十年后閣樓塵盒揭開真相:>發(fā)霉的綠豆糕下壓著算命字條——>「壬戌年大劫:血親索物,

慎應(yīng)」>原來我七歲的饞,是她命定的劫數(shù)?!邭q那年的夏天,

空氣里永遠浮動著一種黏膩燥熱的氣息,裹著曬蔫的草葉味兒和蟬鳴的聒噪,

沉甸甸地壓在人的皮膚上。傍晚時分,暑氣稍稍退卻,村子里家家戶戶飄起炊煙。

我像條甩不脫的小尾巴,緊緊黏在奶奶身后,從灶房跟到堂屋,

又從堂屋跟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樹下?!改棠?,我餓?!刮易е拇植家陆?,仰著臉,

聲音拖得又長又黏糊。晚飯明明剛吃過不久,一大碗手搟面下肚,

可肚子里那個看不見底的小洞,又咕咕叫囂起來。奶奶坐在槐樹下的小竹凳上,

手里搖著一把豁了邊的蒲扇,給我趕著嗡嗡作響的蚊子。晚風吹起她額前花白的碎發(fā),

露出額角一道淺淡的舊疤。她停下扇子,布滿老繭的手掌帶著汗?jié)竦臏責幔?/p>

輕輕拍了拍我汗津津的腦門,聲音像曬暖的棉絮,又軟又厚:「傻狗兒,剛吃了恁大一碗面,

咋又餓了?肚里長饞蟲啦?」「就是餓嘛!」我不依不饒,在她腿邊扭麻花似的蹭,

「想吃……想吃綠豆糕!鎮(zhèn)上新開那家鋪子的!聞著可香了!」那家鋪子開在鎮(zhèn)子?xùn)|頭,

每次跟著奶奶去趕集,路過時那股清甜的豆沙香混著油酥味兒,總能霸道地鉆進鼻孔,

勾得人走不動道。奶奶總說貴,從沒給我買過?!妇G豆糕?」奶奶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蒲扇又輕輕搖起來,「那東西齁甜,吃多了壞牙。明兒個奶奶給你蒸槐花糕,撒上白糖,

比那個香?!埂覆宦?!不嘛!就要綠豆糕!」我使出了撒手锏,抱著她的腿開始搖晃,

嗓門拔高,帶著七歲孩童特有的不講理和篤定,「就要那個!奶奶買!奶奶最好了!買嘛!」

我仰著臉,眼睛瞪得溜圓,里面盛滿了全然的依賴和知道必定得逞的狡黠。

我是奶奶唯一的孫子,是她的眼珠子,心尖肉。我知道,只要我這樣纏磨,

天上的星星她也會想法子給我摘。果然,奶奶臉上那點微蹙的紋路,在我的搖晃和叫嚷中,

像被熨斗熨過一樣,慢慢舒展開來,只剩下滿眼的無奈和縱容。

她粗糙的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尖,嘆了口氣,那嘆息里卻沒有半分責備:「唉,

你這磨人精喲……好了好了,莫搖了,奶奶這把老骨頭要給你搖散架嘍。明天,

明天奶奶去鎮(zhèn)上給你買,中不中?」「真的?」我立刻停止了搖晃,眼睛亮得像落進了星星,

興奮地跳起來,「奶奶說話算話!」「算話,算話?!鼓棠绦χ焉鹊娘L又落回我身上,

帶著槐樹葉的清涼和奶奶身上淡淡的、混合著灶火與陽光的味道,「不過今晚可得好好睡覺,

不許再鬧了?!埂膏?!」我用力點頭,心滿意足地撲進她懷里,

把汗?jié)竦男∧樎裨谒郎剀浀?、帶著皂角清香的衣襟上。那一刻?/p>

綠豆糕的香甜仿佛已經(jīng)化在了舌尖,所有的燥熱和饑餓都被這篤定的承諾驅(qū)散了。

小小的心里,塞滿了對明日美味的期待,再無其他。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雞才叫了頭遍,

我就骨碌一下從床上爬起來。窗外還是青灰色的,村子里靜悄悄的。

我躡手躡腳地跑到奶奶睡的里屋門邊,扒著門縫往里瞧。奶奶已經(jīng)起來了,

正對著那面模糊的舊鏡子,一絲不茍地抿著她花白的鬢角。

她今天換上了一件洗得發(fā)白、但漿得挺括的深藍色斜襟褂子,

那是她出門走親戚才穿的「好衣裳」。「奶奶!」我忍不住推開門,聲音因為興奮而發(fā)尖,

「去買綠豆糕啦?」奶奶轉(zhuǎn)過身,看到我,臉上立刻漾開慈和的笑意,像初陽融化了晨霜。

「小祖宗,起這么早?趕著去投胎???」她走過來,

粗糙溫暖的手揉了揉我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先去吃早飯,奶奶送你上了校車就去?!?/p>

堂屋的方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飯。金黃的玉米糊糊,貼得焦脆的餅子,

還有一小碟淋了香油的咸菜絲。我胡亂扒拉了幾口,心思全不在食物上,

眼睛不停地瞟向墻上的老掛鐘。那根細長的秒針,走得慢吞吞的,像被粘住了腳。終于,

村口傳來了校車那熟悉的、帶著破鑼嗓子的喇叭聲?!竼琛獑琛埂杠噥砹?!奶奶快走!

」我抓起書包就往外沖。奶奶拎起我的小水壺,緊跟著出來。清晨的空氣帶著露水的涼意,

路邊的草葉濕漉漉的。奶奶牽著我的手,她的手心干燥而溫暖,

穩(wěn)穩(wěn)地包裹著我小小的、汗津津的手。她的手背上,爬滿了蚯蚓似的青筋,摸上去有些硌人。

「在學(xué)校聽老師話,莫跟同學(xué)打架,好好念書……」奶奶的叮囑像每天清晨的露水,

尋常又溫潤。我胡亂點著頭,眼睛只盯著越來越近的黃色校車。校車停穩(wěn),門「嗤」

一聲開了。我掙脫奶奶的手,像只小猴子一樣躥了上去,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急急地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奶奶站在車窗外,隔著玻璃,對我揚起手,

臉上依舊是那抹讓我無比安心的、溫厚的笑容。晨光勾勒著她佝僂卻依舊挺拔的身影,

深藍色的褂子洗得有些發(fā)白。她張了張嘴,隔著玻璃,聲音模糊不清,

但我看懂了口型:「放學(xué)回來,就有綠豆糕吃嘍!」「嗯!」我用力點頭,咧開嘴,

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無憂無慮的笑臉。校車笨重地啟動,噴出一股黑煙,緩緩駛離村口。

我趴在車窗上,使勁兒向后揮手,直到奶奶的身影在晨霧和揚起的塵土中,

縮成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點,最終消失不見。車窗外的田野和樹木飛快地向后掠去。

我坐回座位,從書包里掏出心愛的玻璃彈珠,對著陽光看里面五彩的旋渦,

心里盤算著下午那盒綠豆糕,是先吃一塊,還是留著慢慢享用。車廂里充滿了孩童的嬉鬧聲,

像一群聒噪的麻雀。我沉浸在自己甜蜜的期待里,

對車窗外流逝的風景和正在悄然滑向深淵的命運,毫無所覺。上午的課,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老師在講臺上講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鉛筆在課本的空白處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綠豆糕,

方方的,中間點著紅點。同桌碰碰我,小聲問:「狗兒,你傻笑啥呢?」

我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放學(xué)有好吃的!我奶奶給買的!」那點隱秘的歡喜,

像揣在懷里的小火爐,暖烘烘的。中午在學(xué)校食堂啃著硬邦邦的饅頭,

想著奶奶煨得軟爛的排骨,想著下午那盒綠豆糕,連帶著手里的饅頭似乎也帶上了點甜味。

下午第二節(jié)課剛上一半,教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

全班瞬間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門口。班主任王老師站在門口,

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慘白,嘴唇緊緊抿著,平日里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紅腫得像桃子,

里面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一種……讓我莫名心慌的沉重。她的目光像探照燈,

在教室里掃視了一圈,最后,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像冰冷的鉛塊,

砸得我心頭猛地一墜。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毫無緣由地、冰冷地攫住了我。「李……李念恩,」

王老師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的顫抖,「你……你出來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透不過氣來。手里的鉛筆「啪嗒」

掉在地上,滾出老遠。在同桌和周圍同學(xué)驚疑不定的注視下,我僵硬地站起來,

兩條腿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挪動一步都無比艱難。教室外的走廊空蕩蕩的,

慘白的墻壁反射著刺眼的光。王老師沒有像往常一樣溫和地牽我的手,她只是快步走在前面,

腳步凌亂,肩膀微微聳動著。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

幾乎要撞破喉嚨跳出來。校門口停著一輛沾滿泥點的破舊摩托車,是鄰居張叔的。

爸爸就站在摩托車旁。才半天不見,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平日里那個總是帶著憨厚笑容、像座小山一樣穩(wěn)重的男人,此刻佝僂著背,

像被瞬間抽走了脊梁骨。他的臉灰敗得如同蒙了一層塵土,眼睛深陷下去,

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里面是死寂的、沒有一絲光亮的絕望。

他身上的工裝沾滿了灰土,還有……幾塊刺眼的、深褐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污漬?!赴帧?/p>

我怯生生地喊了一聲,聲音細若蚊蚋。爸爸猛地抬起頭,看到我的瞬間,

他那雙死寂的眼睛里,

驟然迸發(fā)出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光芒——那是深不見底的痛苦、無法承受的悲傷,

還有一種……讓我不敢直視的、帶著尖銳痛楚的絕望。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diào)子的聲音,像是漏了氣的風箱。他猛地一步上前,

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粗糙的大手帶著驚人的力道,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走!快跟我走!」他的聲音嘶啞破碎,

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他幾乎是粗暴地把我往摩托車后座上拽,

根本不顧我的踉蹌和疼痛?!赴?!怎么了?去哪兒?」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勒得我無法呼吸。我掙扎著,帶著哭腔問。

爸爸沒有回答。他只是把我死死地按在后座上,自己跨上摩托車,猛地一擰油門。

摩托車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載著我們,朝著鎮(zhèn)衛(wèi)生院的方向,

瘋了一般地沖了出去!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灌進嘴里,嗆得我睜不開眼,喘不上氣。

我死死抓住爸爸腰間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摩托車的顛簸而劇烈地顫抖。

鎮(zhèn)衛(wèi)生院那熟悉的、帶著消毒水味的白色小樓出現(xiàn)在眼前。摩托車還沒停穩(wěn),爸爸就跳下來,

一把將我拖下車,像拖一個沉重的麻袋。他的力氣大得嚇人,

拖著我跌跌撞撞地沖進彌漫著刺鼻消毒水味的走廊。走廊里擠滿了人,

都是熟悉的面孔——鄰居李嬸、王大爺、還有幾個沾親帶故的叔伯。

他們看到爸爸拽著我進來,瞬間圍攏過來,臉上都帶著同樣沉重的悲戚和掩飾不住的慌亂。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什么,聲音嘈雜而模糊:「……老張頭那殺千刀的!

開那么快趕著投胎??!」「……就在東頭那個彎道……太慘了……」

「……送進來就……就……」那些破碎的詞句像冰冷的石子,噼里啪啦砸進我的耳朵里,

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我能理解的意思。我只看到他們臉上那種讓我心慌的悲傷,

只看到爸爸那張灰敗絕望、如同死人般的臉。爸爸對那些聲音置若罔聞,

他像一頭紅了眼的困獸,拖著我徑直沖向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刷著慘綠油漆的門。

門上掛著一個冰冷的白色牌子,上面寫著幾個鮮紅的、我不認識的字——**手術(shù)室**。

「砰!」他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踹開了那扇緊閉的門!巨大的聲響在走廊里回蕩,

震得所有人瞬間噤聲。門內(nèi)的景象,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地、永遠地烙印在了我七歲的視網(wǎng)膜上,成為此后無數(shù)個夜晚揮之不去的噩夢。

慘白刺眼的無影燈下,一張窄窄的鐵床上,躺著一個人。是奶奶!

她身上蓋著一塊沾滿了大片大片刺目猩紅血跡的白布,那白布甚至有些地方已經(jīng)被血浸透,

變成了沉重的暗褐色。露在白布外面的頭和臉……那還是我的奶奶嗎?

花白的頭發(fā)被血污和塵土黏成一綹一綹,貼在青紫腫脹的頭皮上。額角那道熟悉的舊疤旁邊,

豁開了一道猙獰的、皮肉外翻的巨大傷口,深可見骨,

暗紅的血和渾濁的組織液還在緩慢地、粘稠地往外滲。臉上布滿了擦傷和淤青,

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另一只眼睛半睜著,瞳孔渙散無光,直直地望著慘白的天花板,

像兩顆蒙了厚厚灰塵的玻璃珠子。鼻孔和嘴角殘留著已經(jīng)凝固的暗黑色血痂。

她身上那件早上還漿洗得挺括的深藍色斜襟褂子,此刻被撕扯得破爛不堪,

浸滿了泥漿和……更多的、刺眼的鮮血!一只枯瘦的、沾滿泥土和血污的手,

無力地垂在床邊,手指扭曲成一個怪異的角度。

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消毒水、塵土和一種死亡特有的、冰冷的鐵銹味,

像一只無形的、帶著粘液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嚨!胃里翻江倒海,

早上吃下的東西和中午的饅頭瘋狂地涌上喉頭!「嘔——!」我控制不住地彎下腰,

劇烈地干嘔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笅尅?!」爸爸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

像被生生剜出心臟的野獸最后的悲鳴!他猛地撲到那張鐵床邊,

膝蓋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顫抖著、布滿污垢和老繭的手,

想要去碰觸奶奶的臉,卻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只能徒勞地在空中抓撓著,

最后死死地攥住了床沿冰冷的鐵欄桿,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死白色。

「媽……媽你看看我……你看看念恩……媽……」爸爸的額頭抵在冰冷的鐵欄桿上,

身體因為巨大的悲痛而劇烈地抽搐、痙攣,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瀕死般的嗚咽,

「是我沒用……是我沒看好你……媽……」周圍的鄰居們也跟著抹眼淚,低聲啜泣著。

有人上前想扶起爸爸,卻被他猛地甩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偶。眼前的景象太過恐怖,太過陌生,

完全超出了七歲孩童所能理解和承受的極限。

那個早上還給我整理衣襟、對我笑得無比慈祥的奶奶,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躺在這冰冷的地方?流這么多血?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之前的疑惑和不祥預(yù)感。我甚至忘了哭,只是渾身冰冷地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

死死地盯著鐵床上那具了無生息的軀體,不敢靠近一步。

綠豆糕……那盒期待了一天的綠豆糕……早就被這地獄般的景象碾得粉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的記憶是破碎而混亂的。只記得在一片兵荒馬亂中,

奶奶被推進了另一個房間,爸爸像瘋了一樣和醫(yī)生吼叫著什么,然后奶奶又被推了出來,

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罩著一個透明的罩子,

的人急匆匆地推上了一輛鳴叫著、頂上閃著刺眼紅藍光的車子(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救護車)。

爸爸也跟著跳了上去。我被鄰居李嬸緊緊摟在懷里,她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了我的眼睛,

不讓我再看。但我還是從她顫抖的手指縫隙里,看到了救護車尾部刺目的燈光,

像怪獸猩紅的眼睛,消失在鎮(zhèn)子通往縣城方向的滾滾煙塵里。那個晚上,我沒有回家。

住在李嬸家冰冷的小床上,聽著隔壁李嬸壓抑的哭聲和李叔沉重的嘆息。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嘴,吞噬了所有的光亮和聲音。

我蜷縮在陌生的被子里,身體因為恐懼和寒冷而無法控制地顫抖。

腦海里反復(fù)閃現(xiàn)著奶奶躺在血泊中的臉,爸爸絕望的哭嚎,

還有救護車那刺耳的、如同喪鐘般的鳴叫。那濃重的血腥味,仿佛還縈繞在鼻端。

綠豆糕……是因為綠豆糕嗎?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

第一次冰冷地、清晰地鉆進了我混沌的意識。

是我……是我纏著奶奶要綠豆糕……奶奶才去鎮(zhèn)上的……才……巨大的、冰冷的罪孽感,

像一塊沉重的巨石,轟然壓在了我稚嫩的心上,讓我?guī)缀踔舷ⅰ?/p>

我把臉深深埋進帶著霉味的被子里,無聲地、洶涌地流著淚,淚水浸濕了大片枕巾。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小小的身體在恐懼和自責的海洋里沉浮,

哭到精疲力竭,最終在極度的疲憊和驚悸中昏睡過去。夢里,依舊是那片刺目的猩紅,

和奶奶那只半睜著的、毫無生氣的眼睛。再次見到奶奶,是在一個月后,縣城的中心醫(yī)院。

穿過迷宮般充斥著消毒水、藥味和各種奇怪氣味的走廊,

推開一扇厚重的、寫著「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里面的景象讓我瞬間屏住了呼吸。

空氣冰冷得刺骨,無數(shù)儀器閃爍著紅綠的光,發(fā)出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嘀嘀」聲,

像某種冰冷的心跳。慘白的燈光下,一排病床整齊地排列著,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個人,

身上插滿了粗細不一的管子,連接著那些冰冷的機器。爸爸佝僂著背,像一夜間老了二十歲,

胡子拉碴,眼窩深陷,默默地走在前面。他在最里面一張病床前停下腳步。我的目光,

越過爸爸疲憊的肩膀,終于看到了奶奶。她躺在那里,身上蓋著潔白的被子,

只露出一張臉和脖頸。可那張臉……我?guī)缀跽J不出來了。曾經(jīng)圓潤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

顴骨高高凸起,皮膚是一種病態(tài)的、毫無血色的蠟黃,緊緊包裹著骨頭,

薄得像一層透明的紙。嘴唇干裂起皮,泛著青紫色?;ò椎念^發(fā)被剃掉了一大半,

露出青色的頭皮,上面貼著一塊白色的紗布。她的鼻子里插著一根細細的透明管子,

一直延伸到旁邊一個咕嚕嚕冒泡的機器里。嘴巴上罩著一個透明的面罩,

隨著旁邊一臺機器的節(jié)奏,發(fā)出「嘶……哈……」的、機械而吃力的呼吸聲。

她的眼睛緊閉著,眼窩深陷,長長的睫毛在蠟黃的臉上投下兩彎沉重的陰影。

她看起來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

被那些冰冷的管子、閃爍的儀器和潔白的被子牢牢地束縛在床上,毫無生氣。

「媽……念恩來看你了……」爸爸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哀求的顫抖。

他俯下身,湊到奶奶耳邊,輕輕地、反復(fù)地說著。奶奶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只有呼吸面罩上凝結(jié)的水霧,隨著那機械的呼吸節(jié)奏,微弱地變化著。

一種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懼感攫住了我。這不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會笑,會把我摟在懷里,

會用溫暖粗糙的手掌摸我的頭。眼前這個人,冰冷,僵硬,像一尊沒有生命的蠟像。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躲在了爸爸身后,小手死死攥住了他沾滿灰塵的衣角,不敢再看。

「念恩,過來,」爸爸的聲音帶著疲憊的哽咽,他轉(zhuǎn)過身,用力把我從身后拉出來,

半推半抱地送到病床邊,「喊奶奶,讓奶奶看看你。」我被迫站在了離病床很近的地方,

濃重的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衰敗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張了張嘴,

喉嚨卻像被棉花堵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謶肿屛覝喩斫┯?,只想逃離這個冰冷可怕的地方。

就在這時,奇跡發(fā)生了。病床上,奶奶那緊閉的、深陷的眼皮,

極其輕微地、極其艱難地顫動了一下。緊接著,又顫動了一下。然后,

在爸爸和我驚愕的注視下,那雙眼睛,極其緩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一點一點地睜開了。眼皮沉重地抬起,露出下面渾濁的、布滿血絲的瞳孔。

那目光起初是渙散的、茫然的,毫無焦點地在慘白的天花板上游移。幾秒鐘后,

那渾濁的目光,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移動著,最終,像被磁石吸引,

一點點地、精準地落定在了我的臉上。那雙眼睛,雖然渾濁不堪,

雖然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光彩,但就在對上我目光的剎那,

里面驟然亮起了一簇極其微弱的、卻無比清晰的火苗!

像灰燼里最后一點掙扎著不肯熄滅的星火!那里面沒有痛苦,沒有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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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4 01: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