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三周年忌日,墓園下著冰冷的雨。傅承硯沒有撐傘,任由昂貴的手工西裝被雨水浸透,
顏色深得像凝固的血。他抓住我的頭發(fā),將我整個人按在冰冷的墓碑上,
大理石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料,刺入骨髓。蘇晚的照片在碑上安靜地笑著,一如三年前。
“磕頭,”他的聲音被雨聲沖刷得沙啞,像兩塊礫石在摩擦,
“為這顆不配在你胸腔里跳動的心,懺悔?!彼杉t的眼,不是惡鬼,
更像一頭被困在時間廢墟里的野獸,瘋狂、絕望,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他俯下身,
滾燙的氣息噴在我耳邊,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恨意:“記住,楚汐。你的每一次心跳,
都是在盜用她的生命。你不是活著,你只是她的一座……會呼吸的墳?zāi)埂?/p>
”我被雨水嗆得劇烈咳嗽,胸口里那顆不屬于我的心臟,
應(yīng)景地傳來一陣熟悉的、被無形之手攥緊的絞痛。痛楚密密麻麻,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血肉。
就在我?guī)缀跻惶弁磁c窒息吞噬時,我卻抬起臉,迎著他的目光,笑了。
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案党谐?,你錯了。”我的聲音很輕,
卻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他用恨意筑起的高墻?!拔业男奶?,
它在告訴我一件事……”我頓了頓,感受著胸腔里那激烈而悲憤的搏動?!八f,它好恨你。
”1.三年前,我換了一顆心臟。捐贈者的名字,蘇晚。傅承硯刻在心尖上的未婚妻。
我活了下來,代價是從一個病房,跌入另一個更華麗、也更絕望的牢籠。
傅承硯用我家人的前途作要挾,用一份我無法拒絕的協(xié)議,將我囚禁在他身邊。他告訴我,
是蘇晚的心臟選擇了我,因為它舍不得離開他。我信了。或者說,我不得不信。
因為每一次我動了逃離的念頭,胸腔里的那顆“蘇晚”,就會用撕裂般的疼痛來懲罰我。
它像一個有獨立意識的囚徒,在我身體里瘋狂地叫囂、沖撞,逼我回到那個男人身邊。于是,
我成了傅承"硯養(yǎng)在城堡別墅里的金絲雀,呼吸里都帶著枷鎖的重量。他的朋友們來訪時,
目光總在我身上游走,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審視。他們從不叫我楚汐,
而是用各種綽號代替?!疤K晚的影子?!被蛘吒瘫⌒?,在傅承硯聽得見的地方,壓低聲音,
卻又確保我能聽見:“瞧,那個會喘氣的移動器官保存箱?!薄罢f真的,
這張臉跟蘇晚也就三分像,承硯每晚對著她,怎么受得了?”“還不是因為那顆心?
不然這種貨色,也配踏進傅家的大門?”傅承硯從不制止。他只是安靜地坐在沙發(fā)深處,
指間夾著一支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的光線里明明滅滅。
他用看一件昂貴、卻有瑕疵的藏品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欣賞我如何被這些言語凌遲處死。
2.今天是蘇晚的生日。傅承硯的別墅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
他讓我換上一條純白的露背長裙,是蘇晚生前最愛的款式。鏡子里的我,面色是病態(tài)的蒼白,
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一個精致的、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傅承硯從身后走近,
鏡中映出他輪廓分明的臉。他手里拿著一條項鏈,吊墜是一顆水滴形的藍寶石,
像極了蘇晚那雙愛笑的眼睛。他親手為我戴上,冰涼的金屬觸碰到我頸后的皮膚,
讓我控制不住地瑟縮了一下。他的指腹若有若無地撫過我的鎖骨,聲音低沉而危險,
像大提琴的最低音。“今晚,表現(xiàn)好一點?!彼麑χR子里的我說,“別給蘇晚丟人。
”我木然地點頭。心臟又開始隱隱作痛,那是一種熟悉的、混雜著愛與恨的悸動。我分不清,
那是蘇晚在提醒我她的存在,還是這具身體在發(fā)出恐懼的悲鳴。宴會廳里,水晶燈璀璨,
衣香鬢影,空氣中浮動著香水與香檳混合的甜膩氣息。傅承硯挽著我,像展示一件戰(zhàn)利品,
將我?guī)У奖娙嗣媲啊Ke起酒杯,唇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笑意卻未曾抵達眼底。“各位,
介紹一下?!彼曇衾锏呐?,只是一種社交禮儀?!俺?。”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我蒼白的臉,最終落在我心口的位置。“她的身體里,跳動著晚晚的心。
”全場有一瞬間的死寂。無數(shù)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好奇,憐憫,鄙夷,
不一而足。我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行刑臺上。這時,
一個身段妖嬈的女人笑著走過來,自然地挽住了傅承硯的另一只手臂。她叫溫雅,
是傅承硯最近的新寵。圈內(nèi)人都說,她那雙精心畫過的眼睛,和蘇晚簡直一模一樣。
溫雅嬌笑著,對我遙遙舉杯:“楚汐小姐,真是辛苦你了。替晚晚姐,好好感受著承硯的愛。
”一句話,字字誅心。傅承硯沒有反駁。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只是轉(zhuǎn)過頭,
寵溺地捏了捏溫雅的臉頰,語氣親昵:“就你話多?!蹦且凰查g,我胸腔里的心臟,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驟然停跳。3.我?guī)缀跏翘映隽搜鐣d,
躲在露臺的巨大羅馬柱后,狼狽地大口喘氣。心臟的疼痛排山倒海而來,
像有一只手在里面瘋狂攪動,要將它撕成碎片。我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
冷汗瞬間浸濕了背后昂貴的絲綢。一雙擦得锃亮的定制皮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艱難地抬起頭,視線模糊中,看到一個穿著一身熨帖白大褂的男人。他很高,
氣質(zhì)干凈而疏離,與這里的奢靡格格不入。他蹲下來,眉頭緊鎖地看著我,沒有冒然碰觸。
“胸口疼?”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冬日清晨的空氣,“呼吸困難,臉色發(fā)白,
冒冷汗……是急性心絞痛的癥狀?!彼皇窃趩栁?,而是在陳述一個專業(yè)診斷。他伸出手,
似乎想檢查我的情況,我卻像受驚的動物,猛地向后縮去?!皠e碰我!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隨即坦然收回?!皠e緊張,我是醫(yī)生。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圣安醫(yī)院,心外科,陸燼?!笔グ册t(yī)院。三年前,
我做手術(shù)的地方。這個名字讓我渾身一僵,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戒備。
陸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平靜地迎著我的目光,說:“我不是傅承硯的人。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棕色的小藥瓶,倒出一粒白色藥片遞給我?!跋跛岣视停谏嘞拢?/p>
能快速緩解癥狀?!蔽要q豫著,沒有接。就在這時,傅承硯追了出來。
他看到我和陸燼在一起的畫面,英俊的臉?biāo)查g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俺?,你在做什么!
”他一個箭步上前,粗暴地將我從地上拽起來,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手腕。
我痛得悶哼一聲,整個人撞進他冰冷的懷里。陸燼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我的面前。
“傅先生,病人情緒激動,需要立刻休息和用藥?!备党谐幚湫σ宦?,
眼里的占有欲和暴戾幾乎要溢出來?!拔业牟∪?,就不勞陸醫(yī)生費心了。
”他輕蔑地瞥了一眼陸燼胸前的工作牌,“一個小小的主治醫(yī)生,也敢管我的閑事?”說完,
他不再理會陸燼,強行將我拖走。我就像一個壞掉的、不聽話的玩偶,
被他毫不憐惜地拽離現(xiàn)場。我的心臟,痛得快要爆炸。4.回到別墅,
傅承硯一腳踹開臥室的門,將我狠狠甩在地毯上?!伴L本事了,楚汐,”他扯下領(lǐng)帶,
一步步向我逼近,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敢在外面勾搭野男人了。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影子將我完全籠罩,那眼神里的暴戾讓我不寒而栗。我捂著胸口,
疼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拔覜]有……”“沒有?
”傅承硯一腳踹在旁邊的古董花瓶上,名貴的瓷器應(yīng)聲碎裂,尖銳的聲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那個男人是誰?你跟他說了什么?”我搖著頭,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不認識他……我只是……心臟疼……”“心臟疼?!备党谐幹貜?fù)著這三個字,
臉上的表情變得扭曲而古怪。他緩緩蹲下,用兩根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他。
“它當(dāng)然會疼。”他的聲音輕得像惡魔的私語,“因為它在嫉妒。它嫉妒溫雅能得到我的愛,
而你這個卑微的容器,只能承受痛苦?!彼脑?,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刀,一刀刀剜著我的心。
不,是剜著蘇晚的心。我痛苦地閉上眼,
幾乎是在哀求:“別說了……求你……別說了……”傅承硯卻笑得更加殘忍,
他欣賞著我的痛苦,如同欣賞一場精彩的戲劇?!俺?,你最好認清自己的位置。否則,
”他湊近我,氣息冰冷,“我不介意……親手把這顆心再挖出來。”恐懼,像冰冷的海水,
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我知道,他說到做到。這個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5.傅承硯將我的反抗視為挑釁,于是開始了新一輪、更具耐心的酷刑。
他讓溫雅住進了別墅,住進了二樓主臥——那間原本屬于蘇晚,充滿了陽光和畫具的房間。
他當(dāng)著我的面,與溫雅上演一幕幕恩愛戲碼。在清晨的餐桌上,他會為溫雅剝好一只雞蛋,
動作溫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在夜晚的客廳里,他會陪她看一部老電影,
在她笑的時候,眼里的光是真實的。而我,被勒令待在旁邊,像一個被遺忘的幽靈。每一次,
我的心臟都會準(zhǔn)時地、劇烈地疼痛起來。像一個盡忠職守的演員,配合著傅承硯的劇本,
上演心碎的戲碼。我開始吃不下任何東西,食物在口中味同嚼蠟。深夜里,
樓上偶爾傳來的隱約笑聲,會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耳朵,讓我徹夜無眠。
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傅承硯卻對我的狀態(tài)很滿意。
一天下午,他堵住正準(zhǔn)備回房的我,捏著我的下巴,仔細端詳著我憔悴的臉,
像在欣賞一件即將完工的藝術(shù)品?!斑@才對。”他低聲說,語氣里有一種病態(tài)的滿足,
“這才像一個為愛心碎的樣子。晚晚當(dāng)年……就是這樣?!币坏辣涞拈W電劈過我的腦海。
我終于明白了。他不是要我活著,他是要我,活成蘇晚心碎而死前的樣子。他要用我的身體,
復(fù)刻那一場他想象中的、充滿了悲劇美感的死亡。而我,就是那個祭品。絕望的深淵里,
我想起了陸燼。那個在宴會露臺上,遞給我一片白色藥片的醫(yī)生。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幫我,
但我記得他平靜而堅定的眼神。他是我能抓住的,唯一的浮木。我翻出了那晚禮服的口袋,
找到了那個棕色的小藥瓶。瓶身上印著一行小字:圣安醫(yī)院,心外科,陸燼。我攥緊藥瓶,
像攥住了最后的希望。趁著傅承硯和溫雅外出的午后,我第一次,
主動逃出了這座華麗的牢籠。6.圣安醫(yī)院的消毒水味,讓我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
我找到了陸燼的辦公室。他正在看病歷,陽光透過百葉窗,
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吹轿視r,他并沒有太多意外,
只是平靜地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吧?!蔽揖执俚刈?,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不知如何開口。他沒有催促,而是先給我倒了杯溫水。“那天晚上之后,
傅先生沒有再為難你吧?”“他……”我開口,聲音沙啞,“他覺得我心臟疼,
是因為……蘇晚在嫉妒?!标憼a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目光清澈而銳利。
“細胞記憶理論,在醫(yī)學(xué)界至今沒有嚴謹?shù)目茖W(xué)定論。它更像是一種……美好的想象,
或者說,是人們用來解釋無法理解的情感的借口?!彼麤]有直接反駁,而是引導(dǎo)著我。
“楚汐,你告訴我,除了見到傅承硯和溫雅在一起,還有什么時候,你會感到疼痛?
”我想了想,說:“當(dāng)我想逃跑,當(dāng)我反抗他的時候……”“所以,讓你痛的,
不是‘愛’或‘嫉妒’?!标憼a一針見血,“是恐懼,是壓力,是強烈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
一顆健康的心臟,不會無緣無故地絞痛,除非,是它的主人,
在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夾,推到我面前。
不是冰冷的報告,而是一些打印出來的資料?!拔也榱艘幌?,這是蘇晚小姐生前的一些信息。
”我顫抖著手打開。里面是蘇晚的畫展介紹,她和朋友們?nèi)ド絽^(qū)支教的照片,
還有她救助流浪貓的報道。照片上的她,笑容燦爛得像盛夏的向日葵,
和傅承硯口中那個為愛心碎、郁郁而終的形象,判若兩人?!耙馑际恰蔽业淖齑皆陬澏叮?/p>
“讓我痛的,不是這顆心臟……?”“是你自己?!标憼a的聲音,像一把手術(shù)刀,
精準(zhǔn)地剖開了我被蒙蔽的現(xiàn)實,“傅承硯給你植入了一個殘忍的心理暗示,
讓你相信是這顆心臟在控制你。楚汐,他不僅囚禁了你的身體,更給你戴上了精神的枷鎖。
這在心理學(xué)上,叫‘煤氣燈效應(yīng)’。他讓你懷疑自己的感知,
讓你認為所有的痛苦都是你的錯,或者說……是蘇晚的錯?!蔽沂Щ曷淦堑刈叱鲠t(yī)院,
陸燼的話像一顆顆炸彈,在我腦中轟然炸開。煤氣燈效應(yīng)。心理暗示。我一直以為的宿命,
我掙扎其中的痛苦根源,原來,只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殘忍的騙局。7.我回到別墅時,
天已經(jīng)黑了。傅承硯和溫雅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正低頭為她修剪指甲??吹轿?,
傅承硯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去哪了?!蔽覜]有回答,徑直走向樓梯。“我問你去哪了!
”傅承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忤逆的怒氣。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這是我第一次,
沒有躲閃他的目光,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冷漠地回視他?!拔胰ツ模枰蚋迪壬鷪髠鋯??
”客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傅承硯愣住了,連一旁的溫雅都驚訝地張開了嘴。
大概沒人想到,一向溫順的我,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傅承硯猛地站起來,
一步步向我走來,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我的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抽痛,
像一種本能的條件反射。但我強忍著,死死地盯著他。
我在心里一遍遍對自己說:痛的不是心,是我自己。是我在害怕。別怕。傅承硯走到我面前,
揚起了手。我沒有躲,甚至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記耳光。但是,預(yù)想的疼痛沒有降臨。
我睜開眼,看到傅承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表情復(fù)雜地看著我,那張永遠掌控一切的臉上,
竟然出現(xiàn)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俺彼?,“你不對勁。”從那天起,
我開始了我的戰(zhàn)役。一場無聲,卻堅決的戰(zhàn)役。傅承硯讓我穿白裙子,我偏要穿黑色的。
他讓我在家陪他,我借口身體不適,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看書。他和溫雅在我面前親熱,
我不再痛苦地逃開,而是拿起一本畫冊,平靜地翻閱,仿佛他們只是一對吵鬧的背景板。
每一次反抗,心臟都會傳來熟悉的絞痛。但我咬著牙,用陸燼教我的呼吸法,
一遍遍告訴自己:那是假的。那是恐懼。不是愛。傅承硯被我的轉(zhuǎn)變激怒了。
他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加倍地用言語羞辱我,試圖讓我變回以前那個逆來順受的木偶。
“楚汐,你別忘了,你的命是我給的!沒有這顆心,你早就死了!”我冷冷地看著他,
第一次清晰地反駁:“我的命,是蘇晚給的,和你無關(guān)。傅承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