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號是一棟墻皮剝落得尤其厲害的筒子樓，灰色的水泥墻面布滿雨水沖刷的污痕和裂縫。單元門是那種老舊的、綠色的鐵皮門，虛掩著，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樓道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混雜了霉味、灰塵、食物腐敗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陳舊中草藥混合著淡淡腥氣的味道。墻壁上貼滿了層層疊疊、早已褪色的各種小廣告。樓梯陡峭狹窄，水泥臺階邊緣磨損嚴重。我扶著冰冷油膩的扶手，一步步向上爬，心臟隨著腳步聲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
三樓。左邊第一戶。深棕色的木制房門緊閉著，門漆剝落，露出底下的木頭紋理。門楣上方掛著一面小小的、布滿灰塵的八卦鏡。
我深吸一口氣，那混合的怪味似乎更濃了些。抬手，敲了敲門。
“篤篤篤?！?/p>
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點回響。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我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三下：“篤！篤！篤！”
依舊死寂。
難道沒人在家？或者……找錯了？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就在我?guī)缀跻艞?，準備離開時——
“咔噠……”
一聲輕微的、仿佛生銹機關(guān)轉(zhuǎn)動的輕響從門內(nèi)傳來。
緊接著，那扇沉重的木門，向內(nèi)無聲地、緩緩地，滑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更濃郁的、混合著草藥和淡淡腥氣的陰冷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從門縫里涌了出來，撲在我的臉上。
門內(nèi)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我屏住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試探著向前邁了一小步，靠近門縫，壓低聲音問：“請問……是周莉家嗎？阿姨在家嗎？”
黑暗的門縫里，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一股更冷的、帶著腐朽氣息的風，從門內(nèi)吹拂出來，拂過我的臉頰。
門，無聲地敞得更開了一些。像是在發(fā)出邀請，又像是一張無聲張開、等待著吞噬的巨口。
門內(nèi)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那無聲敞開的縫隙，像通往另一個冰冷世界的入口。腐朽、草藥和那絲若有若無的腥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窒息感。
“阿姨？”我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樓道里顯得干澀發(fā)顫，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周莉……周莉在嗎？”
回答我的，只有門軸轉(zhuǎn)動時極其細微的“吱呀”聲，以及門內(nèi)涌出的、更加陰冷的氣息。
不能再等了。我咬咬牙，鼓起全身的勇氣，側(cè)身從那道足以容納一人通過的縫隙里擠了進去。
眼前瞬間陷入徹底的黑暗。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瞬間被放大到極致。那股混合的怪味更加濃烈地鉆進鼻腔，冰冷黏膩的空氣包裹著皮膚。腳下是硬實的地面，似乎鋪著老舊的瓷磚。我僵硬地站著，一動不敢動，眼睛努力適應著黑暗。
幾秒鐘后，模糊的輪廓才漸漸顯現(xiàn)。
這是一個極其狹小、堆滿了雜物的客廳。幾乎沒有光線能透進來。靠墻放著一張破舊的木桌，上面堆滿了瓶瓶罐罐和看不清是什么的雜物。幾張凳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一邊。墻壁上似乎貼著一些褪色的年畫或者符咒，在黑暗中影影綽綽。整個空間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我的目光被客廳角落吸引。
那里，一個佝僂瘦小的黑影，蜷縮在一張老舊的藤椅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只有一雙眼睛，在昏暗中反射著一點微弱的、渾濁的光，正死死地盯著我！
“誰？”一個嘶啞、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從那黑影的方向響起，帶著濃濃的戒備和……恐懼。
“阿……阿姨？”我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些，“我是周莉以前的同事。我叫林薇。我……我有點事情想找她，或者……想問問您?！?我小心翼翼地朝那個角落挪了一步。
“莉莉？”那嘶啞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銳刺耳，充滿了神經(jīng)質(zhì)的顫抖，“莉莉……莉莉不在了！她走了！你們害了她！是你們！是那個地方！那個名單……名單會吃人！吃名字！”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狂亂，帶著哭腔，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名單會吃人！這幾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我的耳朵！果然！和那張紙上血紅的字跡印證了！
“阿姨！您冷靜點！”我試圖安撫她，“您說的名單……是團建合影的名單嗎？去年……去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周莉她……”
“別過來！”黑影猛地尖叫起來，藤椅發(fā)出一陣劇烈的搖晃聲，“滾！滾出去！你們都是魔鬼！那個地方……那個水車……它在轉(zhuǎn)！它一直在轉(zhuǎn)！它要名字！新鮮的名字！”她語無倫次，聲音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莉莉看見了……她看見了！那個名字不在名單上的人！它就在我們中間！它……它不是人！莉莉想說出來……她就……她就……”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只剩下粗重、驚恐的喘息。
“她……她就怎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發(fā)顫。
黑暗中，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充滿了怨毒和一種瀕臨瘋狂的絕望。她劇烈地喘息著，干枯的手指死死摳著藤椅的扶手，指節(jié)泛白。
“她……她的名字……沒了！”老婦人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帶著泣血的悲鳴，“就在那名單上……沒了！像被水洗掉一樣……沒了！就在……就在那水車停下之后！它停了！莉莉的名字……就沒了！她整個人……也跟著……沒了！” 她突然爆發(fā)出凄厲的嚎哭，身體在藤椅里劇烈地抽搐起來，“我的莉莉?。∵€我莉莉！你們還我女兒的名字！”
凄厲絕望的哭嚎如同冰冷的爪子，狠狠攥緊了我的心臟。周莉的名字……消失了？就在水車停止轉(zhuǎn)動之后？人被……抹除了？
老婦人哭嚎著，身體劇烈地前傾，似乎想要撲過來。就在她身體離開藤椅靠背的瞬間，借著窗外極其微弱的天光，我看到了她身后藤椅靠背上，貼著的一張東西。
那是一張照片。
一張小小的、被撕下來的合影一角。
照片的背景模糊，像是某個公園或者郊外。照片的中心，是一個穿著舊款工裝、側(cè)身低著頭的女人。長長的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一個蒼白的下巴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一只手無意識地抓著自己另一側(cè)的手臂。
和我包里那張，一模一樣！
但吸引我目光的，是照片旁邊，用黑色的、歪歪扭扭的筆跡寫著一個名字：
**鄭蕓。**
鄭蕓？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腦海！昨晚合影名單上缺失的那個名字！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名字！是她？！
“是她？！”我失聲叫了出來，指著那張照片，“阿姨！這個鄭蕓是誰？您認識她？”
老婦人的哭嚎被我的驚叫打斷。她渾濁的眼睛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張照片。當她的目光觸及“鄭蕓”兩個字時，臉上的恐懼瞬間扭曲成了極致的怨毒和憎恨！
“是她！就是她！”老婦人猛地指向照片，枯瘦的手指劇烈顫抖，聲音尖利得幾乎要撕裂喉嚨，“那個名字不在名單上的東西！就是她！莉莉看見了！她們……她們是一起進公司的！好多年前！就是那次……那次在山上！拍照的時候！她掉下去了！摔得……摔得都沒人形了！可……可公司壓下來了！沒人記得！沒人知道！她的名字……早就該沒了！”
她的語速又快又急，夾雜著瘋狂的喘息和咳嗽。
“可她沒有！”老婦人死死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針，“她回來了！她跟著名單回來了！她要名字！要新的名字！去年……去年莉莉看見了！那個鄭蕓……她就站在人群里！穿著舊工裝！低著頭！她不在名單上！她的名字……早就該被吃掉了！可她還想要！她搶走了莉莉的名字！搶走了所有人的名字！那個水車……就是她的墳！她在找替死鬼！她要把所有去過那里的人……都拖下去陪她！”
信息如同狂風暴雨般砸向我！鄭蕓！多年前意外身亡的員工！名字早已被遺忘抹除！她回來了？附在名單上？那個“名字不在名單上的人”……就是多年前死去的鄭蕓的怨靈？她需要新的名字？所以去年的七個人……今年的……
老婦人還在瘋狂地哭喊咒罵，聲音卻漸漸微弱下去，身體癱軟在藤椅里，只剩下痛苦的嗚咽。
我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原來如此！那個缺失的名字，那個名單外的“人”，那個引發(fā)水車異動的怨靈！她的目標，是所有名字在名單上的人！她要一個一個，用新的名字替代她早已被抹除的舊名！
就在這時，我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嗡嗡的蜂鳴聲在死寂、充滿怨毒氣氛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我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李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