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忙音再次響起,像是對我命運的冰冷嘲弄。
我抱著還在抽噎的星星,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渾身脫力,冷汗浸透了衣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賭贏了第一步,暫時保住了星星。但更大的風暴,就在三十分鐘后。傅承淵知道了“殘山”,他想要它!而蘇晚晴的謊言……我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孤狼般的決絕。這五年煉獄般的煎熬,是時候該有個了斷了!
將星星托付給隔壁聞聲趕來的張奶奶,看著老人擔憂卻無比可靠的眼神,我緊緊抱了抱還在抽噎的孩子,在他耳邊低聲承諾:“星星乖,等媽咪回來。媽咪去把壞人都打跑!” 小家伙紅著眼睛,用力點頭,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角又慢慢松開。
我小心翼翼地從墻角木箱里取出那幅用特殊材質(zhì)包裹保護的“殘山”,將它緊緊抱在懷里。這幅承載著林家百年秘密、也耗盡了我五年心血的古畫,此刻沉甸甸的,像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深吸一口氣,我踏出破碎的家門,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那個象征著南城最頂級權(quán)勢與奢華的地址——云頂酒店。
頂樓的總統(tǒng)套房大門無聲地滑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卻冰冷地映照著室內(nèi)壓抑到極致的氣氛。傅承淵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形挺拔,卻透著一股山岳般的沉重和寒意。昂貴的羊絨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空氣仿佛凝固了。
聽到動靜,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五年了。時間似乎格外優(yōu)待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依舊英俊得近乎凌厲,深邃的眼窩下是濃密的睫羽,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只是眉宇間沉淀了更深的冷峻和上位者的威壓,看人的眼神,比五年前更加銳利,像淬了寒冰的手術(shù)刀,要將人從里到外剖開。
他的目光,先是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種復雜的、我無法解讀的審視,隨即,便牢牢釘在我懷中緊緊抱著的那幅長卷上。那眼神,不再是純粹的冰冷,而是混雜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急切和一種沉郁的痛楚。
“畫。”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沒有動,只是迎視著他迫人的目光,脊背挺得筆直:“傅承淵,五年前拍賣行那晚,蘇晚晴潑在我身上的紅酒,根本沒有沾到那張所謂的‘雪浪箋’真跡一絲一毫。是她自己失手打翻旁邊的香檳塔,污損了畫作!她栽贓給我!”
傅承淵的眼神驟然一縮,寒芒暴漲!他沒有說話,但那瞬間飆升的氣壓,讓整個豪華套房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你不信?”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帶著血色的嘲諷,“好,那你看看這個!” 我猛地將懷中長卷一端的卷軸桿重重戳在昂貴的紅木茶幾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同時,另一只手抓住包裹畫的特殊保護層一角,用力一掀!
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驟然呈現(xiàn)在水晶吊燈璀璨的光芒下!
畫卷本身依舊帶著歲月侵蝕的痕跡,甚至能看到一些細微的、被我精心修復過的裂痕。但整幅畫的意境,卻磅礴得令人窒息!殘破的山河,蒼勁的古松,奔騰的怒濤……而在那畫卷中心、一片看似碎裂最嚴重、實則被我以失傳古法“全色接筆”復原的區(qū)域——赫然展現(xiàn)的,不是山水,而是一方清晰的朱紅鈐??!印文古樸蒼勁:**“林氏宸翰”**!印旁,是幾行被巧妙隱藏在古松枝干和山石紋理中的、蠅頭小楷的題跋!那字跡,與畫卷本身的筆意一脈相承,卻清晰無比地記載著一個塵封百年的秘密:關(guān)于前朝皇室秘藏,關(guān)于林家先祖作為護寶人的職責,關(guān)于這幅畫本身作為信物和地圖的雙重意義!更觸目驚心的是,題跋最后一句直指蘇家先祖——“蘇氏仆役,監(jiān)守自盜,竊寶潛逃”!
“看清楚了嗎,傅總?”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壓抑了太久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指著那方鈐印和題跋,“這才是這幅畫的真面目!不是什么‘殘山’!它是《山河秘藏圖》!是我林家先祖所繪、世代守護的信物!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當年監(jiān)守自盜、竊走皇室秘寶的,是蘇晚晴的祖宗!他們蘇家,才是真正的竊賊!他們所謂的傳家寶,全是贓物!包括蘇鴻儒當年炫耀的‘雪浪箋’!那本該是林家之物!蘇晚晴栽贓我,是因為她怕!怕這幅畫現(xiàn)世,怕他們蘇家光鮮亮麗表皮下的骯臟和偷竊被揭穿!”
我的指控如同驚雷,在奢華的套房內(nèi)炸響!傅承淵的臉色,在看清那鈐印和題跋的瞬間,就徹底變了!不再是冰冷的漠然,而是一種巨大的、打敗性的震驚!他的瞳孔急劇收縮,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小字,尤其是“蘇氏仆役,監(jiān)守自盜”那幾個字,仿佛要將其燒穿!他挺拔的身形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猛地向前一步,伸手似乎想觸碰那畫卷,指尖卻在即將觸及的剎那頓住,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不可能……”他低喃出聲,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信念崩塌的茫然和混亂。他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懷疑、還有一絲……被欺騙的震怒?“晚晴…她……” 他下意識地想為那個名字辯護,但面對畫卷上鐵一般的證據(jù),那辯護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騙了你,傅承淵!”我迎著他混亂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碎他最后一絲幻想,“從始至終!她父親蘇鴻儒,就是靠著這些偷來的珍寶發(fā)家!他們蘇家,是賊!而她蘇晚晴,五年前在拍賣行,不僅污蔑我毀畫,更是想借你的手徹底除掉我這個可能揭穿他們家族秘密的人!她才是那個滿口謊言、心腸歹毒的騙子!”
“轟——!”
套房厚重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陣香風!蘇晚晴那張精心描繪、此刻卻因驚怒而扭曲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她顯然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身上還穿著晚禮服。當她的目光觸及茶幾上那幅完全展開、鈐印和題跋清晰無比的畫卷時,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極致的驚恐和怨毒!
“承淵哥!別聽她胡說!”她尖叫著撲過來,聲音尖銳刺耳,帶著崩潰般的哭腔,“她偽造的!這一定是她偽造的!她想陷害我!想陷害我們蘇家!承淵哥,你要相信我?。 彼噲D去抓傅承淵的手臂,卻被他猛地甩開!力道之大,讓她踉蹌著差點摔倒。
傅承淵看她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變了。那里面沒有了絲毫溫度,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骯臟的騙子。那眼神,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
“偽造?”我冷笑,指著畫卷上那幾處最精妙也最關(guān)鍵的修復痕跡,“這接筆的技法,用的是早已失傳的‘游絲補天’!這墨色,是與原畫同源的松煙古墨!這印泥的朱砂成分,經(jīng)過百年沉淀特有的氧化層,現(xiàn)代科技都難以完全仿制!傅總,以你的眼力和傅家的資源,大可以現(xiàn)在就找最頂級的專家、最精密的儀器來鑒定!看看我林晚,有沒有這個本事,在五年內(nèi)憑空‘偽造’出這樣一幅足以亂真、還帶著百年隱秘的鐵證!” 我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修復師不容置疑的專業(yè)尊嚴。
傅承淵的目光,從畫卷上那鬼斧神工的修復痕跡,緩緩移到我臉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震驚、審視、還有一絲……遲來的、難以置信的了悟?他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更多東西,更多被他刻意忽略、被謊言蒙蔽了五年的東西。
蘇晚晴徹底慌了,她指著我的鼻子,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恨意而變調(diào):“是她!承淵哥,是她偷換了畫!是她栽贓!她就是個下賤的修復工,她嫉妒我!她……”
“夠了!”傅承淵猛地厲喝出聲,如同驚雷炸響,瞬間打斷了蘇晚晴歇斯底里的尖叫。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冰冷怒意,讓整個空間都為之凍結(jié)。他不再看蘇晚晴一眼,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旋渦般牢牢鎖定了我,那里面翻涌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破碎的情緒。他向前一步,強大的壓迫感讓我下意識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墻壁。他伸出手,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扣住了我的手腕!不再是五年前拍賣行里那種帶著羞辱的鉗制,而是一種……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帶著灼熱溫度的緊握!
“當年……”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帶著巨大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希冀,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看穿,“當年在瑞士雪崩……那個把我從雪堆里挖出來……守了我三天三夜的人……是你?!”
這個埋藏了七年、我以為早已被時光掩埋的秘密,就這樣被他猝不及防地、帶著血淋淋的傷口撕開!那一瞬間的沖擊,甚至超過了蘇晚晴謊言被揭穿的震撼!我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看向他,撞進他翻涌著驚濤駭浪、帶著近乎哀求般確認的眼眸里。原來他一直以為是蘇晚晴?是蘇晚晴冒認了這份救命之恩?!
巨大的荒謬感和遲來的、深入骨髓的委屈,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我吞沒!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他當年對蘇晚晴百般呵護、對我冷酷無情的根源!一個頂替了我救命之恩的謊言!
我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痛苦、希冀和……卑微的求證,看著他扣著我手腕的、微微顫抖的手。五年的屈辱,五年的顛沛流離,五年的含辛茹苦……所有的恨意、委屈、不甘,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fā)!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甩開他的手!那力道之大,帶著積攢了五年的憤怒和絕望!
“傅承淵!”我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淬毒的恨意和徹底的決絕,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套房內(nèi),“現(xiàn)在問這個,你不覺得太晚、太惡心了嗎?!”
我退后一步,拉開與他之間那令人窒息的距離,目光掃過他那瞬間蒼白下去的臉,掃過旁邊如遭雷擊、面無人色的蘇晚晴。心,在劇烈的疼痛之后,只剩下冰封般的麻木和一片荒蕪。
“你最好記住趙德海對我兒子的威脅。如果星星少了一根頭發(fā),”我的目光重新落回傅承淵臉上,冰冷,沒有任何溫度,“我林晚發(fā)誓,窮盡此生,必讓你和蘇家,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不再看這奢華囚籠里任何一個人。我挺直了那五年被生活重壓卻從未真正折斷的脊梁,帶著一身孤絕的冷意和那幅終于重見天日的林家《山河秘藏圖》,決然地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向洞開的、象征著自由的套房大門。高跟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音,卻像是踩碎了過往七年的所有癡妄與塵埃。
門外,走廊盡頭,張奶奶正牽著我的小星星,焦急地等待著。小家伙一看到我,立刻掙脫張奶奶的手,像一顆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緊緊抱住了我的腿,仰著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全然的依賴和歡喜:“媽咪!”
這一聲呼喚,瞬間融化了所有的堅冰和恨意。我彎下腰,緊緊地將他小小的、溫暖的身體抱進懷里,這是支撐我走過煉獄的唯一珍寶。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傅承淵追了出來,他的身影在走廊奢華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倉皇和狼狽,再不復之前的冷峻沉穩(wěn)。他看著我抱著孩子的背影,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痛苦、悔恨、難以置信,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挽留。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我沒回頭,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懷里的星星。
小家伙趴在我肩膀上,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追出來的高大男人。他的小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什么。幾秒鐘后,一個清脆的、帶著孩童純真卻如同利刃般精準的奶音,清晰地響徹在空曠的走廊里:
“媽咪,”星星的小手指著幾步之外、臉色煞白的傅承淵,聲音又脆又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困惑和嫌棄,“這個叔叔看起來好難過哦,但是……他好像電視里那個,拋妻棄子的大壞蛋渣爹呀!”
星星那清脆又帶著天真評判的童音,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精準地刺穿了走廊里凝滯的空氣,也狠狠扎進了傅承淵的心臟。
“拋妻棄子的大壞蛋渣爹呀!”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他那張向來冷峻矜貴的臉上。傅承淵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臉色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痛苦和難以置信幾乎要將他淹沒,那里面清晰的破碎感,比剛才看到《山河秘藏圖》真相時更甚。他下意識地看向我,嘴唇翕動,似乎想解釋,想反駁,想抓住什么,但最終,在那雙清澈無垢、卻帶著疑惑和嫌棄的孩童目光注視下,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化為一片無聲的窒息。他挺拔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
我沒回頭,甚至沒有停頓一秒。星星的話像一劑強心針,驅(qū)散了所有殘留的軟弱和猶豫。我用力抱緊懷里溫暖的小身體,將他小小的腦袋按在我的頸窩,隔絕掉身后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挺直背脊,步伐沒有絲毫遲滯,甚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輕盈和決絕,朝著走廊盡頭焦急等待的張奶奶走去。
“媽咪,那個壞蛋叔叔還在看我們……”星星趴在我耳邊,小小聲地說,帶著一絲不安。
“不用理他,星星?!蔽业穆曇羝届o而堅定,帶著安撫的力量,“壞蛋會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媽咪帶星星回家?!?/p>
“嗯!”小家伙用力點頭,緊緊摟住我的脖子,小小的身體傳遞著全然的信任。
身后,傅承淵像是被釘在了原地。蘇晚晴也追了出來,臉上淚痕交錯,妝容狼狽,試圖再次去拉傅承淵的手臂,聲音帶著哭腔:“承淵哥!你別聽那個小野種胡說!他們母子都是騙子!那畫……”
“滾!”傅承淵猛地甩開她,力道之大讓蘇晚晴直接跌倒在地。他看都沒看她一眼,那雙猩紅的、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睛,依舊死死鎖在我抱著孩子決然離開的背影上。那背影,單薄卻挺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劍,斬斷了與他所有的過往和可能。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將他滅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