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東平王府門前,蕭無妄就要下車,換乘他自家的馬車回宮。晉帝蕭儼有九位皇子,除了太子蕭無咎的太子府,便只有蕭無極早早開府,其余皇子尚住在各自母妃的宮中。蕭無妄生母早逝,自幼被皇后養(yǎng)于膝下,是以一直居住在未央宮中。
他剛起身,蕭無極便道:“你先不要回宮,我有事要你去辦?!?/p>
“阿兄讓我辦事?”蕭無妄大是驚奇。他阿兄從來瞧他不上,只喝酒解悶,消遣游戲會叫了他一起,其他正事,從未曾讓他辦過。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
“一會兒裴逸過府來。我不耐煩與他說話,你去替我應(yīng)付一下他?!笔挓o極手中紙扇輕搖。裴逸的分量還是不夠,他要的,是張準(zhǔn)之和裴玄策的承諾。
“裴逸?他不是急著去瞧他那嬌滴滴的表妹么?他跟阿兄沒啥來往吧?作甚要我應(yīng)付他?我跟他可不是一路的,怕是三句話就要吵起來,耽誤了阿兄的正事?!笔挓o妄想到裴逸便要皺眉。他跟那偽君子有什么可說的?想到母后有心將小妹樂康下嫁裴家,選中的就是這裴逸,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看到他那張永遠(yuǎn)帶著微笑的臉,他就手癢。真要在東平王府打了裴逸,他阿兄不會怪他吧?
“阿兄。”蕭無妄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張臉湊到蕭無極面前,帶著討好的笑容,問道:“應(yīng)付他我就一個法子,你給我個準(zhǔn)話,我能揍他不?”
蕭無極折扇一合,扇子抵在蕭無妄肩頭,將他那張透著愚蠢的臉推遠(yuǎn)一些,心中多少有些嫌棄。這貨也就是身份貴重,旁人都要讓他幾分,否則就他這性子,還想揍人?不被別人揍成豬頭就不錯了。
“你想揍就揍,只一點,打輸了莫對著我哭。也不許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告狀。阿兄是為你好,你若被裴逸打了,可無人替你出頭。”
“他一個涂脂抹粉的小白臉,我會輸?”蕭無妄不服。
他家阿兄素性好潔,不喜與人親近,被他推開,蕭無妄沒有一點意外。但他阿兄說他會輸是什么意思?這么瞧不起他的嗎?
“小看裴逸,有你的苦頭吃?!笔挓o極搖頭。罷了,他也懶得管他,隨他去吧。左右裴逸也不敢真要了他的性命。吃點苦頭也好。他總不能一直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蕭無妄跳下車,站在一邊候著。蕭無極卻叫了蕭無妄的趕車太監(jiān)上前:“你先回宮,對皇后娘娘說,七皇子在本王這里,今夜不歸。請她不必?fù)?dān)心?!?/p>
小太監(jiān)領(lǐng)命走了,蕭無妄又湊了過來,口中嘖嘖:“今夜不歸?阿兄,你對裴逸這么上心?這都不像你了。他那樣一個陰柔奸人,你跟他有什么好說的?你是覺得他遲早尚公主?是咱們樂康的駙馬?”他越說,自己越覺得不對。他阿兄在兄妹情分上一向淡漠,自己都是從小就死賴著他,才得他看上一眼,樂康那丫頭,怕阿兄怕的要命,阿兄怎會關(guān)心她的婚事?怕是裴逸尚公主這事,他都未必知道。
蕭無極果然不知道裴逸要尚公主這事。他略一思忖,忍不住暗自冷笑。他那位好父皇,還真將帝王心術(shù)發(fā)揮到了極致,之前還只是制衡群臣,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要利用自己和子女的親事了。這般涼薄無情,也難怪他能從上一輩皇子奪嫡中勝出。
蕭無妄看看蕭無極的臉色,又喪氣起來:“你真不知道??!”他猛然一震:“難道……”
蕭無妄眼睛瞪得大大的,興奮極了,卻又不得不壓低了聲音:“阿兄你該不是也心悅裴老三的表妹吧?張家的哪位貴女?總不會是那位風(fēng)吹就倒的病嬌娘……”
“莫要胡言亂語。”他話沒說完,蕭無極手中的扇子已敲到他頭上,他用了兩分力,扇骨在蕭無妄額頭上留下一道紅痕。
“哎呦,阿兄,你真打啊?”蕭無妄捂著額頭痛呼。他覺得他阿兄就是惱羞成怒。以他阿兄的性子,別說裴老三,便是裴玄策親至,也難免吃個閉門羹。裴逸的面子什么時候這么大了?居然勞煩他阿兄親命他來接待,甚至還警告不許揍他。若說不是他對人家妹妹動了心,又能是什么緣故?
只是他和張家女郎何時見過?蕭無妄絞盡腦汁努力回憶。張氏幼女自幼多病,張澤仁愛女心切,早在皇后面前陳情,得皇后首肯,宮中大小宮宴,甚至皇后的千秋節(jié),張氏也只令長女出席,幼女只不過附帶禮物罷了?;屎蠖既绱丝v容疼惜張氏幼女,其他王公官宦人家自然跟隨,對張氏幼女不出席宴請并無怨言。蕭無妄這么一想,才驚覺他竟然從未見過張氏這位病弱嬌女郎。
“我都沒見過,阿兄自然更不可能見。難道不是張家幼女?阿兄的心上人竟是張姒那野丫頭么?咦,張姒不是王仲文的意中人么?我阿兄難道要強取豪奪……”
蕭無極已經(jīng)走到門口,回頭看一眼呆在原地,捂著額頭自言自語的蕭無妄,冷喝道:“還不快滾進(jìn)來!再胡思亂想,明日便送你去嵩陽學(xué)宮?!?/p>
“別!”蕭無妄打了個冷戰(zhàn)。誰要去全是瘋子的嵩陽學(xué)宮啊?他阿兄是厭煩了他嗎?那怎么不扔他去邊關(guān)?他想領(lǐng)兵打仗都快想瘋了。
“阿兄,阿兄,我不去嵩陽學(xué)宮……”蕭無妄一邊嚷嚷,一邊追著蕭無極進(jìn)了王府。
裴逸站在東平王府大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是為了避嫌,除東平王府一系官員,蕭無極從不與朝臣交際。裴家雖是純臣,蕭無極也不曾對裴家另眼相待。滿大晉都知道,東平王佛心道骨,淡泊名利,對大位絕無覬覦之心,朝堂上下,皆對東平王與太子的兄友弟恭交口稱贊。然而真是這樣么?
蕭無極身為帝后嫡子,又具天縱之才,本該是這天下名正言順的儲君。卻因晉帝蕭儼得位于兄,感皇兄之恩,執(zhí)意要以兄子為儲,早早便將太子之位給了蕭無咎,蕭無極就這么失了太子之位。
裴逸自度,若他是蕭無極,他必是不甘心的。還有那位身為定國公府嫡長女的皇后娘娘,她甘心么?她身后的定國公府甘心么?
裴逸定了定神。是人就不可能無欲無求。他蕭無極真視權(quán)勢如浮云,又為何要做這個東平王?他記得祖父說過,蕭無極幼時已顯出塵之姿,永泰寺主持寶智大師曾言,此子有佛相,晉帝有意命蕭無極替父舍身,于永泰寺為僧。是皇后娘娘極力勸阻,定國公府更是籌錢百萬,為蕭無極贖身,佛子之爭才算平息。
既然不是真佛子,必定會對張家提出的交易籌碼動心。裴逸按了按胸口,那里的觸感硬邦邦的。厚厚的書冊給了他不少信心。他整了整衣冠,邁步走向那兩扇朱紅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