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我們家“牛蛙帝國”的版圖不斷擴(kuò)大，一個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我，李真，作為這個家的“精神領(lǐng)袖”和“首席戰(zhàn)略官”，依舊保持著我雷打不動的“擺爛”人設(shè)。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整個人，都快在躺椅上，躺出包漿了。
我爸媽一開始還覺得這是“福星”該有的姿態(tài)，但時間一長，他們又開始犯愁了。
尤其是當(dāng)他們?nèi)ユ?zhèn)上，看到別人家那些和我同齡的姑娘，個個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的時候。
“衛(wèi)國，你看那家姑娘，穿的那個裙子，叫什么……連衣裙？真好看。”
“是啊，還有那個，頭發(fā)燙得卷卷的，跟畫報上的明星似的?！?/p>
“你再看看我們家真真……”
兩人一想到我那副不修邊幅，天天穿著寬大舊衣服的模樣，就忍不住唉聲嘆氣。
“這丫頭，光顧著讓我們掙錢了，自己倒是一點(diǎn)都不上心?！?/p>
“是啊，十六歲的大姑娘了，連件新衣服都沒有。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虐待她呢。”
“不行，我們得想個辦法，讓她也‘臭美’起來！”
于是，一個新的家庭議題，擺在了桌面上。
——如何改造懶丫頭李真。
他們先是給我買了很多新衣服。
的確良的襯衫，碎花的連衣裙，還有時下最流行的喇叭褲。
衣服買回來，往我面前一放。
“真真，快試試，媽給你買的新衣服！”
我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瞥了一眼。
“顏色太艷了，不好看?！?/p>
“這料子太硬了，穿著不舒服。”
“這褲腿，寬得能掃地了，土死了?！?/p>
我爸媽碰了一鼻子灰，但依舊不死心。
他們又把目光，投向了我哥，李建。
“建兒啊，你跟真真關(guān)系好，你去勸勸她。”
“就是，你跟她說，女孩子家家的，得打扮打扮。”
我哥被委以重任，硬著生皮地來找我。
“真真，你看，這是爸媽給你買的頭花，多好看啊?！?/p>
“真真，要不，哥帶你去鎮(zhèn)上剪個頭發(fā)？”
我看著我哥那張憨厚的臉，以及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嘆了口氣。
“哥，你自己都穿得跟個土包子似的，還好意思來管我？”
我指了指他，“你看看你，頭發(fā)亂得跟雞窩一樣，衣服上還有泥點(diǎn)子。你這樣走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家是撿破爛的呢？”
我哥被我一頓搶白，臉漲得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好像……確實是有點(diǎn)不修邊幅。
他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我爸媽的房間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密謀。
“……死丫頭，連建兒的話都不聽了！”
“……她還嫌建兒土！我兒子哪里土了！”
“……不過話說回來，建兒天天在外面跑，是該穿得體面點(diǎn)。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們家掙的錢，都掉水里了呢?！?/p>
“……對！我們得先把建兒給拾掇利索了！讓真真看看，什么叫時髦！讓她羨慕！讓她自己主動要求打扮！”
這個邏輯，雖然有點(diǎn)繞，但他們覺得，非?？尚?。
于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李建改造計劃”，正式啟動。
我爸媽揣著錢，帶著我哥，直接殺到了市里最大的百貨大樓。
喇叭褲，蛤蟆鏡，花襯衫，尖頭皮鞋……
所有八十年代最時髦，最“浪”的元素，都被他們堆在了我哥身上。
我哥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村小伙，硬生生被他們打扮成了一個，走在街上會被人誤以為是“流氓”的……精神小伙。
當(dāng)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行頭，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正在院子里曬太陽。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
那件大紅色的花襯衫，敞著兩個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背心。
那條緊身的喇叭褲，把他兩條腿繃得緊緊的。
腳上那雙锃亮的尖頭皮鞋，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臉上，還架著一副比他臉還大的蛤蟆鏡。
我差點(diǎn)沒把嘴里的瓜子噴出來。
“咳咳，”我哥被我看得渾身不自在，故意清了清嗓子，學(xué)著港臺電影里的樣子，擺了個自以為很帥的pose，“真真，你看，哥這身，怎么樣？時髦不？”
我爸媽在旁邊，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我忍住笑，慢悠悠地站起來，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
然后，搖了搖頭。
“哥，你這身，是挺‘時髦’的?！蔽彝祥L了尾音，“就是……缺了點(diǎn)東西?！?/p>
“缺啥？”我哥連忙問。
我伸手指了指他的頭頂。
“音樂?！?/p>
“音樂？”全家人都愣住了。
“對啊。”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看電視里那些時髦的年輕人，不都得扛個那玩意兒嗎？方方正正的，能放音樂，一按，‘動次打次’的，多帶勁?！?/p>
我描述的，是當(dāng)時風(fēng)靡全國的——手提錄音機(jī)。
我爸媽又一次，如遭雷擊。
他們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熱。
對??！
錄音機(jī)！
那才是真正的時髦！
“買！”我爸當(dāng)機(jī)立斷，“明天就去買！買個最大，最響的！”
第二天，我哥李建，就成了我們這條街，最靚的仔。
他不再是騎著自行車，或者開著拖拉機(jī)去送貨了。
他換上了一輛嶄新的“嘉陵”牌摩托車。
車頭上，還用繩子，綁著一臺紅色的，“燕舞”牌雙卡錄音機(jī)。
每天，他就騎著這輛“戰(zhàn)車”，風(fēng)馳電掣地穿梭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
錄音機(jī)里，放著震耳欲聾的，當(dāng)時最流行的迪斯科舞曲。
“動次打-次，動次打次……”
那場面，簡直是驚天動地。
全村的狗，都跟在他摩托車后面狂吠。
全村的姑娘，都偷偷地在窗戶后面看他。
我哥李建，從一個土里土氣的農(nóng)村小伙，一躍成為了全村青年的“時尚教父”。
而我，看著他那副騷包的樣子，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很好。
魚餌，已經(jīng)放出去了。
接下來，就該有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