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梧桐年輪里的時光南方小鎮(zhèn)的雨季總是來得纏綿悱惻,像是老天爺忘了關緊的水龍頭,
淅淅瀝瀝一下就是半個月。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發(fā)亮,倒映著兩旁斑駁的白墻黑瓦,
還有那棵矗立在巷口的老梧桐樹。林曉宇喜歡在這樣的雨天光著腳踩水洼。他今年十歲,
褲腳總是卷到膝蓋以上,露出被太陽曬成淺棕色的小腿。雨水冰涼地漫過腳背,
激起細小的水花,濺在他抱著的素描本上。"慢點跑,囡囡!" 外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曉宇放慢腳步,回頭看見外婆拄著那根磨得發(fā)亮的棗木拐杖,
正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她的右膝腫得像個發(fā)面饅頭,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
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青石板,而是燒紅的烙鐵。這是入梅以來外婆的關節(jié)炎第三次加重。
"外婆,我扶你。" 曉宇跑回去,伸手想攙住外婆的胳膊。"不用不用,
" 外婆撥開他的手,倔強地挺直腰板,"外婆還沒老到走不動路。
" 她把油紙傘往曉宇那邊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濕,
深色的衣料緊貼著單薄的后背。巷口的石板橋是曉宇每天上學的必經(jīng)之路。
橋面只有兩塊青石板寬,兩側沒有護欄,雨水讓原本就光滑的石頭變得更加濕滑。
往年這個時候,外婆總是背著曉宇過橋,她的脊背像一座溫暖的小山,
曉宇趴在上面能聞到淡淡的艾草香。"今天我自己走。" 曉宇站在橋頭宣布,
像個即將出征的小戰(zhàn)士。他把素描本塞進懷里,雙手緊緊抓住橋邊的野草,
一步一滑地往前挪。水流順著石板的縫隙往下淌,在橋中央?yún)R成小小的瀑布。走到橋中間時,
曉宇忍不住回頭看。外婆站在原地,右手緊緊攥著拐杖,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里有擔憂,卻沒有阻止。雨絲落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
凝成細小的水珠,像撒了一把碎鉆。那一刻,曉宇突然發(fā)現(xiàn)外婆真的老了。
不是日歷上數(shù)字的增長,也不是臉上皺紋的加深,而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挺直腰桿,
再也不能背著自己走過這條短短的石板橋。青石板上的水洼里,
映出兩張模糊的臉 —— 一張帶著孩子氣的倔強,一張刻滿了歲月的痕跡。"走快點呀,
愣著做什么?" 外婆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慣有的威嚴。曉宇低下頭,繼續(xù)往前走。
他故意把腳步放得很重,讓水花濺起更高,像是在掩飾什么。走到橋對岸時,
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半邊肩膀已經(jīng)濕透,素描本的邊角也洇開了一片深色。但他沒有抱怨,
只是默默地把傘往外婆那邊又傾斜了一些。下午放學時,雨停了。
夕陽從云層的縫隙里鉆出來,給老梧桐樹的葉子鍍上一層金邊。
曉宇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巷口和同學追逐打鬧,而是徑直回了家。外婆正坐在堂屋的藤椅上,
用熱毛巾敷著膝蓋,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外婆,我給你捶背吧。" 曉宇放下書包,
走到外婆身后。他的小拳頭輕輕落在外婆的肩膀上,學著以前外婆給他捶背的樣子,
不輕不重地打著圈。外婆沒有說話,只是輕輕 "嗯" 了一聲。陽光透過窗欞,
照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曉宇突然發(fā)現(xiàn),外婆的頭發(fā)比去年又白了許多,
像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落在她的鬢角和額頭。晚飯時,曉宇發(fā)現(xiàn)外婆沒怎么動筷子。
桌上的炒青菜和腌蘿卜都是她平時愛吃的,但她只是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
眉頭微微皺著。"外婆,你怎么不吃菜?" 曉宇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外婆碗里。"不餓。
" 外婆勉強笑了笑,"今天的菜有點咸了。"曉宇嘗了嘗,味道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他突然想起早上外婆扶著門框喘氣的樣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夜深了,
曉宇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外婆壓抑的咳嗽聲。他悄悄爬起來,走到窗邊。
月光透過老梧桐樹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巷子里靜悄悄的,
只有偶爾傳來的狗吠聲。曉宇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話:"樹的年輪,就是它的記憶。
每一圈都藏著一個故事。" 他走到院子里,借著月光撫摸著老梧桐樹粗糙的樹皮。
樹干上有一道淺淺的刻痕,是三年前父親去世那天,外婆帶著他刻下的。"梧桐樹啊梧桐樹,
" 曉宇輕聲說,"請你保佑外婆快點好起來,好不好?"風吹過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像是樹的回應。曉宇把耳朵貼在樹干上,仿佛能聽到樹皮下汁液流動的聲音,
那是生命在繼續(xù)的聲音?;氐椒块g,曉宇從書包里拿出素描本。借著月光,
他開始畫今天看到的景象:石板橋上的水洼,外婆花白的頭發(fā),
還有那棵矗立在巷口的老梧桐樹。畫到外婆的背影時,他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在畫紙上暈開一小片墨跡。他突然明白,有些離別不是轟然倒塌的巨響,
而是水滴石穿的過程。 就像外婆的老去,就像父親的離開,都在悄無聲息中改變著什么,
又留下些什么。曉宇把畫好的素描小心翼翼地夾進課本,
然后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小的木盒子。
里面裝著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 —— 一把小小的木工刀。刀柄被磨得光滑發(fā)亮,
刀刃上還能看到細密的紋路。他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冰冷的刀刃,心里有了一個決定。明天,
他要去后山采些艾草回來,給外婆做一個艾草枕頭。鎮(zhèn)上的老中醫(yī)說過,艾草能驅寒止痛,
對關節(jié)炎有好處。窗外,月光如水,老梧桐樹的影子在墻上輕輕搖晃,
像是在守護著這個小鎮(zhèn)的秘密,也守護著一個十歲男孩悄悄長大的心事。
2 閣樓里的秘密盒子梅雨季的陽光總是來得吝嗇,像害羞的姑娘躲在云層后面,
只肯偶爾露出半張臉。曉宇踩著木樓梯上樓時,閣樓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混雜著舊書和木屑的氣息。" 慢點走,木樓梯吱呀作響,像是隨時會散架。
這是父親去世后,曉宇第一次被允許進入閣樓。外婆說這里堆放著雜物,其實曉宇知道,
這里藏著父親留下的一切。閣樓中央立著一個老舊的樟木箱,是母親出嫁時的陪嫁。
箱子上了鎖,黃銅鎖扣被歲月磨得發(fā)亮。曉宇蹲下來,
手指拂過箱子表面精致的雕花 —— 那是父親親手刻的纏枝蓮紋樣,
他認得這種獨特的刀法。"別碰那個。" 外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端著一個裝滿艾草的簸箕,站在逆光的門口,身影被拉得很長。
"這是什么?" 曉宇指著樟木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沒什么,
" 外婆把簸箕放在墻角,"就是些舊衣服。" 她的眼神閃爍,不敢直視曉宇的眼睛。
曉宇沒有錯過外婆的慌亂。這三年來,每當他提起父親,外婆總是這樣刻意回避。
他想起昨天在梧桐樹下的決定,鼓起勇氣站起來:"我想看看爸爸的東西。
"外婆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走到樟木箱前。"也罷,該讓你知道了。
" 她從圍裙口袋里摸出一把黃銅鑰匙,
鑰匙串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木魚掛件 —— 那是曉宇小時候的玩具。
鎖芯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閣樓里格外清晰。外婆掀開沉重的箱蓋,
一股濃郁的樟木香氣撲面而來,
混雜著淡淡的松節(jié)油味道 —— 那是父親工作時常用的顏料溶劑。
箱子里整齊地碼放著父親的遺物: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工裝,一頂磨破了邊的安全帽,
還有那個曉宇朝思暮想的工具箱。工具箱是梧桐木做的,邊角已經(jīng)被磨得圓潤。
曉宇顫抖著雙手打開箱子,
里面整齊地排列著各種尺寸的木工工具:刨子、鑿子、卷尺、鉛筆,
還有那把父親常用的魯班尺。最底層壓著一本牛皮紙封面的日記,邊角已經(jīng)卷起,
封面上用鋼筆寫著 "給曉宇的禮物"。"爸爸的日記。" 曉宇拿起日記本,
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仿佛還能感受到父親留下的溫度。"他走的前一天還在寫這個,
" 外婆的聲音有些哽咽,"說等你十八歲生日時再給你看。"曉宇翻開日記本,
里面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父親抱著年幼的曉宇站在梧桐樹下,
兩個人笑得眉眼彎彎。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曉宇三歲,第一次學畫畫。
"日記里的字跡剛勁有力,記錄著父親的工作日常,
也記錄著對曉宇的期望:"3 月 15 日:曉宇今天問我,
為什么梧桐樹的葉子春天會發(fā)芽,秋天會落下。我告訴他,這是生命的循環(huán),
就像我們會相遇,也會離別。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畫了一幅畫,
上面有一棵長著笑臉的梧桐樹。
""5 月 20 日:今天在木材市場看到一塊罕見的梧桐木,紋理像水波一樣漂亮。
決定用它給曉宇做一艘船模,等他十八歲生日時送給他。希望他將來能像船一樣,
勇敢地駛向遠方。""6 月 3 日:膝蓋的疼痛越來越嚴重了,醫(yī)生說要好好休息。
可是船模才剛開始做,不能半途而廢。曉宇說長大了想當畫家,真好,他有自己的夢想。
"最后一篇日記停留在 7 月 12 日,也就是父親去世的前一天。 字跡有些潦草,
仿佛寫得很匆忙:"曉宇,如果你看到這本日記,說明爸爸已經(jīng)不能陪你長大了。不要難過,
爸爸會變成天上的星星,變成梧桐樹的葉子,變成你身邊的風,一直陪著你。記住,
離別不是消失,而是換一種方式存在。船模我會放在工具箱的最底層,希望你能完成它。
爸爸永遠愛你。"曉宇的眼淚滴在日記本上,暈開了墨跡。他合上日記,
抬頭看見外婆正默默地抹著眼淚。陽光透過閣樓的天窗照進來,在灰塵飛舞的光柱中,
他仿佛看到父親溫柔的笑臉。"外婆," 曉宇走到外婆身邊,輕輕抱住她,
"我想完成爸爸的船模。"外婆愣了一下,隨即緊緊回抱住他,淚水浸濕了他的肩膀。"好,
好,我的囡囡長大了。"那天下午,曉宇把父親的工具箱搬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仔細地擦拭著每一件工具,仿佛在撫摸父親的手。當他拿起那把小小的鑿子時,
發(fā)現(xiàn)刀柄上刻著一行小字:"父子同心,其利斷金。"那一刻,
曉宇突然明白父親留下的不僅僅是工具和日記,更是一種面對生活的勇氣和智慧。
就像那棵老梧桐樹,即使經(jīng)歷風雨,也依然屹立不倒。晚飯時,
曉宇發(fā)現(xiàn)外婆的胃口好了許多。她甚至主動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曉宇碗里,
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明天外婆帶你去集市,給你買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好??!
" 曉宇笑著點頭,心里卻在盤算著另一件事。他要去木材店買些梧桐木的邊角料,
繼續(xù)父親未完成的船模。這不僅是對父親的承諾,也是他與父親之間最后的連接。夜深了,
曉宇躺在床上,懷里抱著父親的日記本。月光透過窗戶照在書桌上,
那里整齊地擺放著父親的工具。他想起父親日記里的話:"生命就像梧桐樹的年輪,
每一圈都記錄著成長的故事。"他知道,自己的年輪里,
從此又多了一圈關于離別與重逢的故事。 而那些看似消失的人和事,
其實都化作了生命里最珍貴的記憶,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會像老梧桐樹上的新芽一樣,
重新綻放。3 來自遠方的信封梅雨季的第七天,暴雨如注。
曉宇趴在窗邊的書桌上畫梧桐樹,鉛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突然,
巷口傳來熟悉的鈴鐺聲 —— 那是鎮(zhèn)郵遞員老張的自行車鈴聲,
即使在這樣的暴雨天也從未停歇。"陳婆婆!有您家的信!
" 老張的喊聲被雨聲切割得支離破碎。曉宇扔下鉛筆跑到門口,
看見外婆正披著蓑衣站在屋檐下。老張踮著腳把一個牛皮紙信封從門縫里塞進來,
信封右上角印著鮮紅的 "上海" 郵戳,右下角是母親清秀的字跡:"林慧寄"。
信封沉甸甸的,仿佛裝著整個城市的重量。 曉宇的心跳驟然加速,
指尖觸到信封邊緣時微微顫抖。這是母親半年來的第一封信,
上一次聯(lián)系還是春節(jié)時那個匆匆忙忙的電話,背景里滿是汽車鳴笛聲。"外婆,媽媽來信了!
" 曉宇舉著信封沖進堂屋,卻發(fā)現(xiàn)外婆的臉色有些蒼白。她正用圍裙擦拭著濕漉漉的手,
眼神躲閃著不敢看那個信封。"放桌上吧," 外婆的聲音有些沙啞,"先吃飯,菜要涼了。
"餐桌上的氣氛異常沉悶。外婆不停地給曉宇夾菜,自己卻沒怎么動筷子。
那碗平時香氣四溢的艾草排骨湯,今天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味道。
曉宇幾次想開口提起母親的信,都被外婆有意無意地打斷。飯后,
外婆借口收拾碗筷躲進了廚房。曉宇回到房間,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封。里面除了母親的信,
還夾著一疊照片和一張折疊的上海地圖。照片上的城市讓曉宇目瞪口呆。
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像一座座玻璃山峰;黃浦江上游輪如織,
江面上架著一座蜿蜒的斜拉橋,
橋塔像兩把利劍直插云霄;最讓他震驚的是一張夜景照 —— 東方明珠塔通體發(fā)亮,
像綴滿了星星的魔法棒,與照片背面母親的字跡形成鮮明對比:"曉宇,媽媽在上海等你。
"信里,母親詳細描述了她的新生活:在一家外貿(mào)公司做文員,住在 22 樓的公寓里,
窗外就是黃浦江。她說已經(jīng)為曉宇聯(lián)系好了學校,"這里的老師都很專業(yè),
還有專門的美術教室"。最后,她寫道:"下個月我會回來接你,我們在上海開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 四個字像石子投入曉宇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他想起去年鎮(zhèn)上放映的露天電影里,上海的孩子們穿著漂亮的校服,
背著嶄新的書包走進教學樓。而自己的書包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
美術課用的還是外婆用中藥盒改裝的顏料盒。"在上海,你可以每天都畫畫,
" 母親的話在耳邊回響,"還能看到真正的美術館。"曉宇走到窗邊,
望著巷口那棵被雨水沖刷的梧桐樹。樹葉在風中劇烈搖晃,像是在抗議什么。
他突然想起早上外婆躲閃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在看什么呢?
" 外婆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她的右膝又開始疼了,
走路時拐杖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媽媽說要接我去上海。" 曉宇把照片遞給外婆,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外婆接過照片,手指在東方明珠塔的圖像上停留了很久,眼神復雜。
"上海啊..." 她輕聲嘆息,"那是個好地方,就是太吵了。
""媽媽說那里有會動的大樓,還有自動開門的電梯。" 曉宇忍不住炫耀著信里的內(nèi)容,
"學校里還有鋼琴呢!"外婆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姜湯放在桌上。
碗沿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曉宇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眼圈紅了。那一刻,
曉宇心里的天平開始搖晃。 一邊是外婆溫暖的藤椅和熟悉的艾草香,
一邊是母親信中描繪的繁華都市;一邊是朝夕相處的依賴,一邊是對未知世界的向往。
兩種情感在他心里激烈交戰(zhàn),像暴雨中的梧桐樹,被風吹得左右搖擺。"你想去嗎?
" 外婆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讓人心慌。曉宇低下頭,盯著自己磨破的布鞋。
他想起父親日記里的話:"成長就是不斷告別,又不斷遇見。" 可他舍不得外婆,
舍不得巷口的梧桐樹,舍不得石板橋上的水洼。"我不知道。" 他誠實地回答。
外婆嘆了口氣,走到曉宇身邊坐下,粗糙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傻孩子,想去就去。
外婆老了,不能耽誤你的前程。"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爸爸要是還在,也會希望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曉宇抬起頭,
看見外婆眼角的皺紋里藏著淚光。他突然撲進外婆懷里,緊緊抱住她瘦弱的肩膀。"我不走!
我要陪著外婆!"外婆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輕輕拍著曉宇的背,像小時候哄他睡覺那樣。
"傻囡囡,外婆怎么舍得你走..." 她的聲音哽咽了,
"可你媽媽一個人在上海也不容易,她需要你。"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仿佛要把整個小鎮(zhèn)淹沒。 曉宇趴在外婆懷里,聽著她越來越急促的心跳,
突然覺得自己像暴風雨中的小船,不知道該駛向哪個港口。那天晚上,曉宇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里,他站在東方明珠塔和梧桐樹之間,兩邊都在向他招手。當他試圖走向梧桐樹時,
發(fā)現(xiàn)腳下的青石板變成了玻璃,
透過玻璃能看到 22 樓的公寓;當他轉身走向東方明珠塔時,
腳下的路又變成了熟悉的青石板,巷口外婆正拄著拐杖向他微笑。夢醒時,
曉宇的枕頭濕了一大片。 他摸出枕頭下的素描本,
借著月光畫了一幅畫:左邊是外婆的藤椅和藥罐,右邊是母親照片里的東方明珠塔,
中間站著一個小小的男孩,手里牽著兩根線,一根連著梧桐樹,一根通向遠方的霓虹。
他知道,無論選擇哪條路,都會留下遺憾。但成長,或許就是學會帶著遺憾繼續(xù)前行。
就像父親日記里寫的:"生命不是單選題,而是多選題。重要的是,
你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雨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
曉宇把畫好的素描小心翼翼地夾進父親的日記里,然后走到院子里。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
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老梧桐樹的葉子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在晨曦中閃閃發(fā)光,
像是誰撒下的一把珍珠。曉宇伸出手,接住一片掉落的梧桐葉。葉脈清晰可見,
像一張復雜的地圖,指向未知的遠方。他突然明白,有些告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
就像樹葉落下是為了春天的新芽。"外婆," 曉宇走進廚房時,外婆正在煎藥,
藥罐里散發(fā)出濃郁的中藥味,"我想去上??纯?。"外婆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轉過身,
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好啊," 她擦了擦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紅布包,
"這是外婆給你攢的學費,本來想等你上中學用的。"布包里是一沓整齊的零錢,
最大的面額是十元,最小的是一角。曉宇突然想起鎮(zhèn)上的人說,外婆為了給他攢學費,
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采草藥賣。他的眼淚又一次涌了上來,卻笑著說:"外婆,
等我在上海賺了錢,給你買最好的護膝。"外婆的眼眶也紅了,卻故意板起臉:"傻孩子,
快去收拾東西吧,別耽誤了上學。"曉宇點點頭,轉身跑出廚房。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紅布包上,反射出溫暖的光芒。他知道,無論未來在哪里,
這份溫暖都會像梧桐樹的根須一樣,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指引他找到回家的路。而此刻,
巷口的老梧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祝福這個即將遠行的孩子。 它的年輪里,
又將刻下一圈關于離別與成長的故事,等待著有一天被重新翻閱。
4 丈量離別的距離集市在鎮(zhèn)東頭的河灘上,逢三六九開集。曉宇跟著外婆走到巷口時,
太陽剛爬到梧桐樹的樹梢。晨霧還沒散盡,青石板路上濕漉漉的,倒映著早起行人的影子。
"今天要買的東西都記好了?" 外婆停下腳步,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條,
上面用鉛筆寫著幾行字:艾草、生姜、護膝、曉宇的素描本。紙條邊緣已經(jīng)磨得起毛,
顯然被摩挲過很多次。 曉宇接過紙條,發(fā)現(xiàn) "護膝" 兩個字被圈了又圈,
墨跡都暈開了。他突然想起昨天在中藥鋪門口看到的廣告 ——"艾草護膝,祛風除濕,
對老寒腿有奇效",標價二十八元。二十八元,夠買兩本素描本,
或者給外婆買三貼最好的風濕膏藥。曉宇摸了摸口袋里外婆給的五十元錢,
指尖觸到布料下硬硬的木工刀 —— 那是他昨天晚上偷偷放進書包的。集市上人頭攢動,
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子的哭鬧聲混雜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粥。曉宇緊緊牽著外婆的手,
生怕在人群中走散。外婆的手心很粗糙,布滿老繭,指關節(jié)因為常年勞作有些變形,
但握得很緊,傳遞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先去買艾草。" 外婆拉著曉宇走向熟悉的草藥攤。
攤主是個戴草帽的老漢,看見外婆立刻熱情地打招呼:"陳婆婆來啦?
今天的艾草剛從地里割的,新鮮著呢!"艾草堆得像座小山,墨綠色的葉子上還帶著露珠。
曉宇彎腰拿起一把,濃郁的藥香直沖鼻腔,讓他想起外婆做的艾草青團。"要多少?
" 老漢拿起秤桿。"稱兩斤吧," 外婆說,"再要點生姜,驅寒。
"曉宇注意到外婆的目光在攤位角落的護膝樣品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又移開了。
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悄悄把那張寫著 "護膝" 的紙條揉成一團塞進褲兜。
買完草藥,外婆要去買布料給曉宇做件新襯衫。"去上海要穿得體面些," 她邊走邊說,
"不能讓人家笑話。" 曉宇卻拽著外婆的衣角,指向街對面的文具店。"外婆,
我想去看看素描本。"文具店的玻璃窗擦得锃亮,里面擺著各種漂亮的文具。
最顯眼的是貨架頂層那排精裝素描本,封面上印著梵高的《星空》和莫奈的《睡蓮》。
曉宇的腳步像被磁石吸住了,挪不動半步。那本《睡蓮》素描本要十五元,
是他平時用的練習本的三倍價格。 曉宇翻開內(nèi)頁,米黃色的紙張厚實光滑,
比他現(xiàn)在用的糙紙舒服多了。他想象著用這本畫本畫上海的摩天大樓,畫黃浦江的夜景,
畫母親信中描述的一切。"喜歡就買一本吧。" 外婆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曉宇回頭,
看見外婆正從口袋里掏錢,手指因為關節(jié)炎有些不聽使喚。"不要了!
" 曉宇突然合上素描本,拉著外婆就往外走,"太貴了,我的練習本還能用。
"外婆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眼睛里泛起一層霧氣。"傻孩子..." 她想說什么,
卻被曉宇打斷:"我們?nèi)デ懊婵纯窗?,聽說張木匠那里有好木頭。
"張木匠的攤位在集市最里面,堆滿了各種木料。曉宇徑直走到一堆梧桐木邊角料前,
拿起一塊巴掌大的木塊聞了聞。木頭的清香混雜著松節(jié)油的味道,讓他想起父親的工具箱。
"這塊木頭不錯," 張木匠走過來,拍了拍曉宇的肩膀,"想做什么?
""給外婆做個木梳。" 曉宇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外婆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會做木梳?""爸爸的書里有教。
" 曉宇從書包里掏出父親的木工日記,
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 —— 上面畫著木梳的制作步驟,
還有父親娟秀的字跡:"送給愛人的禮物,要用心打磨。"那天下午,
曉宇在張木匠的指導下開始學習刨木頭。 木屑像黃色的蝴蝶在陽光下飛舞,
落在他的頭發(fā)上、肩膀上。起初他的動作很笨拙,刨子總是跑偏,手心很快磨出了水泡。
但他咬著牙堅持著,想起父親日記里的話:"做木工就像做人,要沉得住氣,耐得住性子。
"外婆坐在旁邊的小馬扎上,一邊擇著艾草,一邊偷偷抹眼淚。
陽光透過帆布棚的縫隙照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像撒了一把碎金。路過的人好奇地圍觀,
張木匠卻揮揮手把他們趕走:"別打擾孩子干活,這是給外婆做禮物呢。"傍晚收攤時,
木梳的雛形已經(jīng)出來了。雖然邊緣還不夠光滑,齒距也不均勻,但在曉宇眼里,
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梳子。他用砂紙仔細打磨著梳齒,直到每一根都圓潤光滑,不會劃傷頭皮。
"天快黑了,我們得趕緊回家。" 外婆催促道,膝蓋已經(jīng)疼得站不直?;丶业穆飞?,
曉宇突然想起什么,拉著外婆拐進了藥店。"老板,要三貼最好的風濕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