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里揣著一個燙手的秘密,一個能讓北風(fēng)都燒起來的秘密,
來到這片連野狗都嫌貧瘠的黑土地。人人都說農(nóng)場場長賀閻東是活閻王,不近女色,
專治不服??伤麄儾恢?,夜深人靜時,這個男人用粗糲的指腹掐著我的下巴,逼我開口。
“說,這奶,夠不夠養(yǎng)活他?”他的聲音比屋外三尺的凍雪還冷,可眼神,卻比燒刀子還燙。
01我抱著孩子跳下卡車時,半個農(nóng)場的人都來看熱鬧。 “城里來的知青?
還帶個吃奶的娃?” “嘖,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咱們這窮地方塞?!弊h論聲像蒼蠅,
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鉆,我只是把懷里用破布包著的孩子裹得更緊。孩子很乖,不哭不鬧,
小臉凍得發(fā)紫,像個脆弱的瓷娃娃。我叫姜寧,從省城來的。檔案上寫著:思想有問題,
下放改造。 沒人知道,我懷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他是姐姐用命換來的,我得讓他活下去。
人群散開一條道,一個穿著軍大衣,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就是賀閻東,
農(nóng)場的場長,一個能讓小兒止啼的名字。他腳步停在我面前,
投下的陰影將我和孩子完全籠罩。 “叫什么?”他開口,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敖獙帯?/p>
”“孩子的父親呢?”我攥緊了拳頭,指甲陷進(jìn)肉里,“死了。
”賀閻東的目光落在我懷里的孩子身上,那張小臉在寒風(fēng)中皺成一團(tuán),眼看就要哭出來。
他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分到七號宿舍,王琴,你帶她去。
”一個臉盤圓潤,看著有幾分刻薄的女人應(yīng)了一聲,不情不愿地領(lǐng)著我走向農(nóng)場深處。
七號宿舍是農(nóng)場最偏僻的土坯房,四面漏風(fēng)。王琴把一床破被子扔在炕上,扯著嘴角,
“就這條件,愛住不住。你一個帶拖油瓶的,別指望場長能給你什么優(yōu)待?!蔽覜]理她,
放下行李就開始收拾。孩子餓了,細(xì)弱的哭聲像貓爪子,撓得我心慌。我解開衣扣,
孩子急切地湊過來??晌疫B著幾天沒好好吃東西,身體早就虧空了。孩子吸了半天,
什么都吃不到,哭得更兇了。我的眼淚一下就涌了上來,混著絕望和無助。就在這時,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賀閻東站在門口,逆著光,像一尊沉默的鐵塔。
他的視線從我敞開的衣襟上掃過,最后定格在孩子憋得通紅的小臉上?!翱奘裁矗俊彼麊?。
我狼狽地拉好衣服,聲音發(fā)顫,“孩子餓了?!薄澳蔷臀埂!薄拔摇蔽乙е麓剑?/p>
說不出口。他一步步走進(jìn)來,屋里本就狹小的空間因為他的存在變得更加壓抑。他伸出手,
我下意識地往后縮。他的手沒有碰到我,而是探了探孩子的額頭,又摸了摸他冰涼的小腳。
“沒奶?”他一針見血。我渾身一僵,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一個當(dāng)媽的,
連自己孩子都喂不飽?”他的話像刀子,一刀刀割在我的心上。我猛地抬頭,
眼睛通紅地瞪著他,“你懂什么!”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倔強(qiáng),他沉默了片刻。
“農(nóng)場有農(nóng)場的規(guī)矩,養(yǎng)不起,就送走?!薄澳阈菹耄 蔽蚁癖徊攘宋舶偷呢?,瞬間炸毛,
死死地將孩子護(hù)在懷里,“這是我的命,誰也別想搶走!
”賀閻?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那不是笑,是比冰雪更冷的嘲諷。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奶瓶,和一小包用油紙包著的奶粉,扔在炕上?!斑@是軍用物資,
我先借給你?!彼⒅业难劬Γ蛔忠痪涞卣f,“明天開始,你的工分翻倍。養(yǎng)不活他,
你就自己滾出紅星農(nóng)場?!闭f完,他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再多看我一眼。我看著炕上的奶粉,
心里五味雜陳。這個男人,給了我一記耳光,又遞過來一顆糖。我給他起了個外號,
“活閻王”。可我知道,為了孩子,我得在這位“活閻王”的手底下活下去。夜里,
我給孩子喂了奶,他終于安靜地睡了。我摸著他溫?zé)岬男∧?,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豆包,
姨姨一定讓你活下去。豆包是我給他起的小名,希望他像豆包一樣,雖然普通,
但能填飽肚子,踏踏實實。我不知道的是,門外,賀閻東的身影在窗戶前站了很久,
他指間的煙明明滅滅,像他此刻看不透的心緒。02第二天,天還沒亮,
我就被尖銳的哨聲吵醒。整個農(nóng)場像一臺生了銹的機(jī)器,在哨聲的催促下,
不情不愿地開始運(yùn)轉(zhuǎn)。我把豆包用布條綁在胸前,跟著人群去上工。
今天的任務(wù)是去東邊的荒地里刨凍土,為開春做準(zhǔn)備。鎬頭砸在凍得像鐵塊一樣的黑土地上,
只能留下一個白點。震得我虎口發(fā)麻,沒幾下,手上就磨出了血泡。
周圍的婦女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一邊干活一邊閑聊,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探究和排擠。
“瞧她那細(xì)胳膊細(xì)腿的,還帶著個娃,能干什么活?”“就是,別是來咱們這兒釣凱子的吧?
昨天場長還親自給她送奶粉去了呢!”說話的是王琴,她故意提高了音量,確保我能聽見。
我沒作聲,只是咬著牙,一下一下地砸著凍土。我知道,在這里,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的,
只有干出活來,才能堵住這些人的嘴。豆包在我懷里睡得正香,他的體重成了我甜蜜的負(fù)擔(dān)。
臨近中午,賀閻東來地里視察。他穿著那件半舊的軍大衣,雙手背在身后,
像巡視領(lǐng)地的孤狼。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后落在我身上。王琴立刻湊了上去,
指著我腳下那片幾乎沒怎么動過的土地,告狀道:“場長,您看姜寧,磨洋工呢!
我們都刨了這么大一片了,她那兒還跟新的一樣。我看她就是仗著您心軟,在這兒偷懶。
”周圍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等著看好戲。賀閻東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腳下的地,
又看了看我懷里的豆包,最后,他的視線停在我那雙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手上。
我以為他會像昨天一樣,冷言冷語地訓(xùn)斥我。但他卻蹲了下來,撿起我腳邊的鎬頭,掂了掂。
“手給我。”他命令道。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了手。他抓過我的手,
粗糲的指腹劃過我掌心的血泡,帶來一陣刺痛。我下意識地想縮回手,卻被他牢牢抓住。
“疼嗎?”他問。我倔強(qiáng)地別過頭,“不疼?!薄白煊??!彼砷_我的手,站起身,
對著所有人說,“從今天起,姜寧的工分按男勞力算,但她只用干一半的活?!?這話一出,
所有人都炸了鍋?!皯{什么啊場長!”王琴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她一個城里來的嬌小姐,
憑什么搞特殊?”“就憑她是個娘,還得喂孩子。”賀閻東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你們誰要是也背著個吃奶的娃來刨凍土,
我也給她算男勞力的工分。”他頓了頓,眼神掃過王琴,“還有,以后誰再敢在背后嚼舌根,
讓我聽見了,就給我去豬圈睡一個月?!闭麄€地里瞬間鴉雀無聲。王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賀閻東把鎬頭扔還給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我看不懂。然后,他轉(zhuǎn)身離開了。我愣在原地,
手里緊緊攥著那把還帶著他體溫的鎬頭。這個男人,又一次在我最狼狽的時候,
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優(yōu)待”。但我心里清楚,這份“優(yōu)待”是有代價的。他越是這樣,
我就越要證明自己,我不是一個需要靠別人同情才能活下去的廢物。那天下午,
我干得比誰都賣力。血泡破了,和著泥土,疼得鉆心,但我一聲沒吭。收工的時候,
我分的土豆是全場婦女里最多的。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王琴堵在門口,
皮笑肉不笑地說:“姜寧,行啊你,有本事。把場長迷得五迷三道的?!?我懶得理她,
只想趕緊回去給豆包喂奶。她卻不依不饒,伸手?jǐn)r住我,“別以為場長護(hù)著你,
你就能在這兒橫著走。我告訴你,賀閻東是我王琴看上的男人,你最好離他遠(yuǎn)點!
”她說話時,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像一條細(xì)細(xì)的蚯蚓。我繞開她,
推門進(jìn)屋。 “神經(jīng)病。”我低聲罵了一句。我沒看到,門外的王琴,
眼神怨毒得像一條毒蛇。03農(nóng)場的日子,像被拉長的苦役。自從賀閻東公開維護(hù)我之后,
我在明面上清靜了不少,但暗地里的絆子卻更多了。食堂打飯,輪到我時,
勺子里的肉總會“不小心”掉出去;去水井打水,我的水桶總會被人“無意”撞翻。
我知道是王琴她們搞的鬼,但我選擇忍耐。跟她們吵,只會浪費(fèi)我的力氣。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養(yǎng)活豆包,還有,攢夠離開這里的資本。
我開始利用一切空余時間。別人休息閑聊的時候,我去后山挖野菜,采草藥。我父母是醫(yī)生,
耳濡目染下,我也認(rèn)識不少草藥。這些草藥,有些可以換點雞蛋,有些,
則是我為豆包準(zhǔn)備的。他身體弱,我怕他生病。在這缺醫(yī)少藥的地方,
一點風(fēng)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這天,我正在后山采一種叫“柴胡”的草藥,這種藥可以退燒。
突然,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澳阍诟墒裁??”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賀閻東。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像個幽靈?!拔摇彝邳c野菜。
”我下意識地把手里的柴胡藏到身后。他的眼神銳利得像是能穿透人心,
“你身后藏的是什么?” 我咬著唇,不說話。他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起來。
我藏在身后的柴胡掉在了地上。他撿起柴胡,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柴胡,清熱解毒。
你挖這個干什么?孩子病了?”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我卻聽出了一絲緊張。 “沒有,
我就是……備著?!彼⒅?,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發(fā)火。“你懂醫(yī)?”他問。
“我爸媽是醫(yī)生,我跟著學(xué)了點皮毛?!彼c點頭,沒再追問。他脫下自己的軍大衣,
披在我身上?!吧嚼锢?,穿上?!贝笠律线€帶著他強(qiáng)烈的男性氣息和淡淡的煙草味,
將我整個人包裹住。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路上,
我們都沒有說話。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斓剿奚釁^(qū)的時候,
他突然開口:“以后缺什么,直接來找我。別一個人偷偷摸摸的?!?我的腳步頓住了。
“為什么?”我問,“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夕陽,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有個戰(zhàn)友,”他聲音低沉,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他犧牲了,
留下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我沒能……照顧好他。” 我的心猛地一抽?!八惺裁??
”我脫口而出?!瓣惤ㄜ??!?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陳建軍,我姐姐的愛人,
豆包的親生父親。原來,他就是賀閻東的戰(zhàn)友。原來,他一直在找他們。
我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我不能說,我答應(yīng)過姐姐,
在豆包長大之前,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世。姐姐說,陳建軍的犧牲牽扯到一個大秘密,
在壞人沒有被揪出來之前,暴露豆包的身份,只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你怎么了?
”賀閻東察覺到我的異樣?!皼]什么,”我低下頭,掩飾住眼里的驚濤駭浪,
“就是……替你那個戰(zhàn)友難過?!?他沉默了。 “賀場長,”我鼓起勇氣,抬起頭看著他,
“謝謝你的大衣,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和特殊照顧。
我和我的孩子,能靠自己活下去?!闭f完,我脫下大衣,塞回他懷里,然后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會控制不住自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他?;氐剿奚?,我抱著豆包,
眼淚無聲地流淌。原來,命運(yùn)的繩索,早就把我們和這個叫賀閻東的男人,
緊緊地綁在了一起。而他,卻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當(dāng)我是個需要他同情的、帶著拖油瓶的落魄知青。這種感覺,比黃連還苦。晚上,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決定,要盡快摸清楚,當(dāng)年陳建軍犧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有一個模糊的記憶點,姐姐說過,陳建軍留給她一個信物,藏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而那個地方,就在這個農(nóng)場里。04我開始有意無意地打探關(guān)于陳建軍的一切。
但在這個農(nóng)場,他的名字像一個禁忌。老人們諱莫如深,新來的人則一無所知。
我只能把目標(biāo)鎖定在賀閻東身上。只有他,才可能知道當(dāng)年的事。機(jī)會很快就來了。
農(nóng)場要修一條通往林場的路,任務(wù)重,時間緊,所有人都得上陣。賀閻東親自帶隊,
在山里一待就是好幾天。我把豆包托付給一個平日里跟我還算說得來的大嬸,
也報名參加了修路隊。王琴看到我,冷笑一聲:“怎么,一天都離不開場長了?”我沒理她,
拿起工具就干活。 山里的條件比農(nóng)場更艱苦。白天是繁重的體力勞動,
晚上就睡在臨時搭建的窩棚里。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窩棚漏得像篩子,外面下大雨,
里面下小雨。我被凍醒,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都擠在一起取暖。而賀閻東的位置,卻是空的。
我心里一動,披上雨衣就鉆了出去。 我猜他會去一個地方——陳建軍的墓。
農(nóng)場后山有一片烈士陵園,陳建軍就葬在那里。果然,在陳建軍的墓碑前,
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如山一般挺拔的背影。他沒有打傘,任由冰冷的雨水澆灌在他身上。
他面前擺著一瓶白酒,已經(jīng)空了大半。 他醉了。我走過去,把我的雨衣披在他身上。
他回過頭,眼神迷離地看著我。 “你來干什么?”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來……看看。”我蹲下來,看著墓碑上那張年輕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陳建軍,
笑得陽光燦爛?!敖ㄜ?,”賀閻東喃喃自語,“我對不起你……我沒找到她,
也沒找到孩子……” 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八钦l?”我小心翼翼地問。
“姜蘭,”他吐出這個名字,“你的姐姐?!?我渾身一震。他知道我姐姐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我查了你的檔案?!彼嘈σ宦?,“我以為你是她,
可你不是。你和她,長得一點都不像?!笔前?,我隨我爸,姐姐隨我媽,我們長得本就不像。
“你為什么要找她?” “建軍犧牲前,給我寫了最后一封信。他說,他有了愛人,
還有了孩子。他讓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她們,照顧她們一輩子。
”賀閻東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泥地里,“可我沒用!我找了兩年,什么都沒找到!
我甚至不知道,她們是死是活!”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從他剛毅的臉頰上滑落。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比鋼鐵還硬的男人,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我多想告訴他,
你找的人就在你面前,你的侄子也安然無恙??晌也荒??!耙苍S……她們過得很好,
只是不想被人打擾?!蔽抑荒苓@樣安慰他。他搖搖頭,“你不懂。建軍的死,不是意外。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澳鞘鞘裁??”他抬起頭,醉眼朦朧,卻又清醒得可怕。他盯著我,
一字一句地說:“是謀殺。”我倒吸一口涼氣?!敖ㄜ姲l(fā)現(xiàn)了一批人,在利用農(nóng)場的運(yùn)輸線,
走私倒賣國家重要物資。他準(zhǔn)備向上級匯報,卻在一次‘意外’的塌方中……犧牲了。
”“那批人……是誰?”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賀閻東搖了搖頭,“建軍沒來得及說。
他只在信里提過一個代號——‘老狐貍’?!崩虾偂?我把這個名字死死地刻在心里。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我問他。“因為……”他看著我,
眼神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在翻涌,“我總覺得,你和這件事有關(guān)。姜寧,你到底是誰?
”雨越下越大,雷聲在頭頂炸響。我看著他逼人的視線,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承認(rèn),
打死也不能承認(rèn)?!拔也恢滥阍谡f什么。”我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賀場長,你喝多了。
”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頭捏碎?!皠e走!”他低吼道,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的臉離我那么近,
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和雨水的濕氣。我們兩個在陳建軍的墓前,
在傾盆大雨中對峙著。我知道,我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萬劫不復(fù)。突然,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整個人直直地朝我倒了過來。他醉得太厲害,又淋了這么久的雨,
終于撐不住,暈了過去。我被他沉重的身體壓在泥地里,動彈不得。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這張平日里冷峻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臉,此刻卻帶著一絲孩子氣的脆弱。我嘆了口氣,
費(fèi)力地把他從我身上挪開,然后架起他,一步一步地往窩棚走去。他的身體很燙,我知道,
他發(fā)燒了。這個晚上,我守了他一夜。用冷毛巾給他降溫,給他喂水。天快亮的時候,
他的燒才漸漸退了下去。他醒來的時候,看到守在旁邊的我,眼神復(fù)雜。
“昨天晚上……”“你喝多了,什么都不記得了?!蔽掖驍嗨百R場-長,
以后還是少喝點酒。” 他沉默了。我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一個東西,是半塊斷裂的狼牙。
這個狼牙,我見過。在姐姐的遺物里,有另外半塊。05回到農(nóng)場后,賀閻東病了一場。
高燒不退,說胡話,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農(nóng)場的赤腳醫(yī)生束手無策,只能用一些土辦法,
但都不見效。所有人都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只有王琴,
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賀閻東的宿舍獻(xiàn)殷勤,端茶送水,噓寒問暖。 我知道,
她是想趁這個機(jī)會,把賀閻東拿下。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我恨不得他永遠(yuǎn)都別醒過來,
這樣,我和豆包的秘密就安全了。但另一方面,看著他那個樣子,我又于心不忍。
更重要的是,只有他活著,我才能查清楚“老狐貍”是誰,才能為陳建軍和姐姐報仇。
這天晚上,我偷偷潛進(jìn)了賀閻東的宿舍。他躺在床上,嘴唇干裂,眉頭緊鎖,
還在不停地喊著“建軍”的名字。王琴趴在床邊睡著了,口水流了一桌子。我繞過她,
走到床邊,伸手探了探賀閻東的額頭,燙得嚇人。再這樣燒下去,人會燒壞的。
我咬了咬牙,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里面是我這幾天偷偷準(zhǔn)備的草藥,
有柴胡、金銀花,還有幾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參須。我把藥熬好,撬開賀閻東的嘴,
一點一點地喂了進(jìn)去。做完這一切,我悄悄地離開了,就像我來的時候一樣。第二天,
我聽說賀閻東的燒退了。又過了兩天,他就能下床了。所有人都說,是王琴的功勞,
是她日夜不休的照顧感動了老天爺。王琴也毫不客氣地接受了這份功勞,走路都帶風(fēng)。
只有賀閻東自己知道,救他的,不是王琴。他醒來的時候,嘴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草藥味。
那種味道,和他那天在后山聞到的,一模一樣。他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我。
他會“無意”中路過我的宿舍,看我給豆包換尿布;他會“碰巧”在我去打飯的時候,
出現(xiàn)在食堂,看我把碗里為數(shù)不多的肉都挑給豆包。他的眼神,越來越深沉。 而我,
則在想辦法接近那半塊狼牙。姐姐說過,狼牙里,藏著“老狐貍”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