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qū)醫(yī)院候診大廳。
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各種情緒,令人窒息。
由于剛才醫(yī)院門口的醫(yī)鬧事件,
影響了醫(yī)院原本正常的工作秩序,
所以今天的掛號隊伍格外長。
張婉茹那對好看的黛眉不禁皺了起來。
心頭暗自有些懊惱,
剛才不該讓小王去挪動采訪車的,不然讓他……
她看著身旁這個男人,明明受了傷,
卻還堅持自己排隊。
名為敬佩和憐憫的混合情緒,
在她心中發(fā)酵。一個她從小就熟稔的念頭浮了上來。
她忽然開口,帶著一種試探的語氣,
輕聲問道:
“孫師傅,或許,我們可以找熟人打個招呼,
不用這么排隊受罪了?”
她問得小心翼翼,生怕傷到對方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在她看來,排隊這種小事,
以她的人脈,隨便打個電話,分分鐘解決。
這么問,只是大叔曾經說過在醫(yī)院認識人,
又在門口拒絕了程度局長要派人陪同檢查的意圖。
也許是覺得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吧。
他當然有熟人。
這醫(yī)院的院長,
見了他都得點頭哈腰。
他要是打個電話,別說不用排隊,
整個專家組會診都夠了。
但他不能。
他今天的人設,
是一個高尚的人,
是一個純粹的人,
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孫連城抬起頭,
露出一張淳樸又茫然的臉。
“不用麻煩別人了,排隊挺好的,
大家不都這樣嗎?得守規(guī)矩?!?/p>
張婉茹看著他。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偽裝,那種坦然,
那種理所當然,讓她一瞬間有些恍惚。
她從小到大見過的男人,嘴上說著公平,
背地里卻把“走后門”當成一種能力的體現(xiàn)。
就連自己不也覺得理所應當嗎?
可眼前這個落魄的男人,
卻把“守規(guī)矩”三個字說得如此自然。
她心里那點小小的優(yōu)越感,
瞬間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純粹。
“好,我們排隊?!?/p>
孫連城: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區(qū)醫(yī)院居然會有這么多人看?。?/p>
這還幸虧是工作日,
要是碰上休息日,那可不敢想。
早知道就不裝逼了,
讓程度打個招呼多好。
哎,為了自己的計劃,
含著淚也要把現(xiàn)在的人設演完。
反正剛才抽空已經用信息告訴秘書小潘自己的行蹤了,
就多等會吧,
耽誤不了公事。
20分鐘后,外科診室中。
在椅子上坐下的孫連城和張婉茹同時在心底長出了一口氣。
一個四十多歲,發(fā)際線很高,
留著兩撇漂亮胡子的中年醫(yī)生頭也不抬地敲著鍵盤,
語氣里透著一股職業(yè)性的麻木。
“哪兒不舒服???”
“醫(yī)生,他被車撞了,手肘和膝蓋都破了,
流了不少血?!睆埻袢銚屩卮稹?/p>
醫(yī)生這才抬起眼皮,掃了孫連城一眼,
目光卻在一眼旁邊氣質不凡、
打扮精致的張婉茹的身上多停留了兩秒。
一出小富婆肇事后安撫受害者的戲碼,
已在他心中腦補完成。
他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問:
“自費,還是走醫(yī)保?”
“醫(yī)保?!?/p>
“自費?!?/p>
兩人幾乎同時回答。
聽到醫(yī)保兩個字,張婉茹的心猛地一揪。
都到這時候了,他還在硬撐,
還在顧及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呵,這就是男人!
看他這一身行頭,醫(yī)保能報多少?
剩下的自費部分,
對他來說恐怕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吧?
不行!
我絕不能讓他為錢發(fā)愁!
張婉茹一步上前,
語氣斬釘截鐵,
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決。
“自費!醫(yī)生!”
“所有檢查費用,都是自費?!?/p>
那醫(yī)生聽到“自費”兩個字,
眼睛瞬間就亮了。
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的速度,
陡然快了三倍不止,
發(fā)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
很快,
一張長長的檢查單從打印機里吐了出來。
他把單子遞了過來,
公事公辦地說道:
“去吧,先去繳費,
然后把這些化驗都做了。”
“CT、核磁共振、動態(tài)心電圖、
全套血液化驗、肝功、
腎功、過敏源篩查……
記住,一個都不能少!”
小胡子格外強調道。
孫連城站起來,搶先接過單子,
只掃了一眼,他差點氣笑了。
化驗單上,密密麻麻羅列了超過四十個檢查項目。
除了剛才醫(yī)生念的那些項目,還有
血常規(guī),尿常規(guī),心肌酶譜,電解質……
甚至還有腫瘤標志物和微量元素檢測。
孫連城雖然不是醫(yī)生,
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自己就是手肘膝蓋破了點皮,
連頭都他媽沒碰到地。
這醫(yī)生是把他當成小白鼠,
還是把張婉茹當成行走的人民幣了?
這就是過度醫(yī)療的典型。
專宰那些不懂裝懂,
還喜歡自費充大款的冤大頭。
“醫(yī)生,有必要做這么多項檢查嗎?這也太……”
“過度了”三個字還沒說出口,
就被醫(yī)生不耐煩地打斷了。
“你什么意思?
你是醫(yī)生還是我是醫(yī)生?”
醫(yī)生靠在椅背上,
雙手抱胸,
一臉的傲慢與嘲諷。
“萬一傷口感染,
對破傷風針過敏呢?
萬一有隱性的心臟病,
這次撞擊給誘發(fā)了呢?
萬一腦子里有淤血呢?”
“這些萬一,出了事,誰負責?”
他指著單子,理直氣壯。
“又不用你花錢,
干嘛不做最全面的檢查!
這是對你生命負責!
為你好,懂不懂?”
“孫師傅,我們……要不就都查查吧?
這樣我才能放心一點?!?/p>
張婉茹小聲勸道,
她以為孫連城是被這筆費用嚇住了。
所以安慰道。
雖然她剛剛也聽出了過度醫(yī)療的意味,
但是就當是給大叔做個全面體檢也是挺好的。
“這倒也是,
但咱們可以先充分了解一下再去嘛?!?/p>
孫連城重新座回了椅子上。
他化驗單往醫(yī)生那邊推了推。
微笑著說道:“醫(yī)生?!?/p>
小胡子醫(yī)生抬起頭,一臉不耐。
“怎么了?”
“我想請教一下。”
孫連城指著單子上的項目,語氣平靜得可怕。
“我手肘擦傷,
為什么需要查肝功能和腎功能?”
“我是撞到頭部,
但為什么要同時做CT和核磁共振?
這兩項檢查的原理與側重完全不同,
同時做,你是想看什么?”
“還有這個腫瘤標志物……醫(yī)生,
你是懷疑我被助力車撞一下,就撞出癌癥了?”
他的聲音不大,
但在小胡子醫(yī)生聽來卻如雷貫耳。
他臉上的不耐煩,瞬間變成了慌亂。
他沒想到這個看著落魄的中年人,
竟然懂這些。
“這……這是為了給你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
排除所有潛在風險!這是對你負責!”
醫(yī)生強行辯解,聲音卻有些發(fā)虛。
“負責?”
孫連城笑了。
“是對我負責,
還是對你這個月的科室獎金負責?”
“你胡說什么!”
醫(yī)生猛地站了起來,
惱羞成怒。
“你要是不想治,就出去!
別在這兒影響其他病人!”
張婉茹也急了,
她拉了拉孫連城的胳膊。
“孫師傅,算了算了,
我們聽醫(yī)生的……”
孫連城扭頭,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又慢條斯理地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當著小胡子醫(yī)生和張婉茹的面,
不緊不慢地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
孫連城的語氣,
在此刻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
之前的虛弱和落魄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和威嚴。
“喂,是賈院長嗎?”
“我是孫連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