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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染血的舊信刀 愛D蕐 21691 字 2025-08-13 09: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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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巨大而陰郁,一張足以容納二十人的長條黑橡木餐桌被安置在中央,此刻卻只點亮了桌首附近的幾盞枝形燭臺。搖曳的燭光奮力撕扯著厚重的黑暗,在鑲嵌著暗色木板的墻壁和懸掛的深色油畫上投下跳躍不定的、形狀怪誕的影子??諝饫飶浡九H?、松露醬汁和昂貴紅酒的濃郁香氣,卻奇異地被一種更強大的、無聲的壓抑感所稀釋。

艾薇無聲地為我拉開克萊爾右手邊的椅子。長桌旁已經(jīng)落座了幾位客人,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們的面孔顯得模糊而警惕。

我的正對面,是一位保養(yǎng)得宜的女士,約莫五十歲上下。栗色的頭發(fā)盤得一絲不茍,昂貴的珍珠項鏈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深綠色的天鵝絨長裙剪裁完美,襯得她氣質(zhì)雍容。然而,她那精心修飾過的臉上,一雙眼睛卻像受驚的鹿,飛快地掃過我,隨即垂下,緊緊盯著自己面前锃亮的銀質(zhì)刀叉,指尖神經(jīng)質(zhì)地摩挲著酒杯細長的杯腳。她是伊麗莎白·索恩伯里子爵夫人,傳聞中因丈夫早逝而深居簡出,但我知道她家族牽扯進一樁巨大的藝術(shù)品走私案,風聲鶴唳。她出現(xiàn)在這里,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供詞。

子爵夫人旁邊,坐著一位身材矮壯的男人。稀疏的灰發(fā)頑強地覆蓋著寬闊的頭頂,一張紅潤的圓臉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他穿著剪裁精良但樣式保守的三件套西裝,手指粗短,指甲修剪得異常干凈。他正用一種過分專注的神情切割著盤中的牛肉,動作精準,仿佛在進行一項精密的外科手術(shù)。他是勞倫斯·柯蒂斯,倫敦城里一位以“謹慎可靠”著稱的資深律師,專為富人處理“棘手”的財務(wù)問題。有風聲說他經(jīng)手的幾筆巨額“遺產(chǎn)”分配,賬目像迷宮一樣令人費解。此刻,他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在燭光下微微反光。

我的斜對角,坐著一位氣質(zhì)截然不同的男人。他非常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舊西裝,里面的白襯衫領(lǐng)口磨損。深褐色的頭發(fā)雜亂地貼在額前,幾乎遮住了他過于銳利的眼神。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僵硬,刀叉碰到盤子時發(fā)出輕微的、令人不適的刮擦聲。他是西里爾·普倫蒂斯醫(yī)生。曾經(jīng)前途無量的外科醫(yī)生,直到兩年前他主刀的一位知名慈善家在術(shù)后離奇死亡。盡管調(diào)查最終以“無法解釋的并發(fā)癥”結(jié)案,但他的職業(yè)生涯就此終結(jié),人也變得陰沉孤僻。他面前的食物幾乎沒動,眼神空洞地望著桌布上繁復(fù)的刺繡圖案。

艾薇坐在長桌的另一端,離克萊爾最遠的位置,如同一尊融入陰影的雕像,沉默地進食,淺灰色的眼眸偶爾抬起,掠過每個人的臉,帶著一種無聲的評估。

克萊爾在艾薇的攙扶下,極其緩慢地步入餐廳,坐到了主位。她枯槁的身軀陷在高大的椅背里,顯得更加渺小脆弱,但那種掌控一切的氣場卻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那冰藍色的視線所到之處,空氣仿佛瞬間凍結(jié)。

“先生們,女士們,”她的聲音沙啞低沉,卻清晰地穿透餐廳的寂靜,“容我介紹一位……老朋友。埃德加·霍桑先生,前蘇格蘭場警探,如今……一位追尋‘真相’的私家偵探?!彼桃庠凇袄吓笥选焙汀罢嫦唷鄙霞又亓苏Z氣,充滿了令人不安的諷刺。

子爵夫人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泛白??碌偎孤蓭熐懈钆H獾膭幼魍nD了一秒,刀尖在盤子上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普倫蒂斯醫(yī)生猛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瞬間爆射出混雜著驚懼和怨毒的銳利光芒,直直刺向我,像兩把淬毒的匕首。艾薇則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握著刀叉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也微微繃緊了些。

“緘默莊園的規(guī)矩,霍桑先生,”克萊爾的目光最終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殘忍的興味,“就是緘默。在這里,你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只為‘遺忘’而來。他們帶來的東西,存放在莊園的某個角落,由我……保管。他們支付昂貴的代價,換取我的沉默,以及……暫時的安寧。”她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像在敲打一口無形的棺材蓋,“所以,請收起你那套偵探的把戲。在這里,挖掘過去,只會讓你……和我們所有人,陷入萬劫不復(fù)?!?/p>

她的話如同冰冷的判決,砸在沉重的橡木餐桌上,余音在燭光搖曳的陰影中嗡嗡作響。沒人說話。只有刀叉偶爾碰撞的輕微聲響,以及壁爐里木柴燃燒時噼啪的爆裂聲,反而襯得這死寂更加沉重逼人。每一張臉都隱藏在燭光與陰影的交界處,表情晦暗不明,像戴著一張精心繪制的假面。無形的壓力在餐桌上空凝聚,仿佛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隨時可能斷裂。我成了那個被所有人審視、戒備,甚至……憎恨的闖入者。克萊爾的目的達到了。她把我丟進了一個充滿敵意和秘密的獸籠。

晚餐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艱難推進。食物如同蠟塊,紅酒帶著鐵銹般的苦澀。每一次刀叉的輕微碰撞,每一次燭火的跳躍,都仿佛在撥動著那根無形的、繃緊的弦。直到艾薇起身,用一種毫無情緒的聲調(diào)宣布:“夫人需要休息了。各位請自便。客廳有白蘭地和留聲機?!彼龜v扶起克萊爾,那枯槁的身影緩慢地、帶著一種不祥的儀式感,消失在餐廳通往內(nèi)部走廊的陰影里。

沉重的橡木門在她們身后合攏,發(fā)出沉悶的回響。那一瞬間,餐桌上凝固的空氣仿佛松動了一瞬。子爵夫人幾乎是立刻放下了刀叉,發(fā)出一聲如釋重負般的輕微嘆息??碌偎孤蓭熖统鲆粔K雪白的手帕,用力擦了擦額角和脖頸的汗。普倫蒂斯醫(yī)生則猛地灌了一大口紅酒,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

“霍?!壬??”柯蒂斯律師清了清嗓子,努力擠出一個職業(yè)化的、略顯僵硬的笑容,金絲眼鏡后的眼神閃爍不定,“真是……意外的客人??巳R爾夫人提起過您,當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噲D讓語氣聽起來輕松隨意,卻掩蓋不住那絲緊張。

“意外?”子爵夫人伊麗莎白接過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端起酒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珍珠項鏈在燭光下微微晃動,“確實……相當意外。沒想到克萊爾還會有……舊友來訪?!彼哪抗怙w快地掃過我,又迅速垂下,盯著杯壁上殘留的深紅色酒液。

普倫蒂斯醫(yī)生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陷的、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那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探究。他放在桌面的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

“克萊爾夫人身體似乎不太好。”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目光掃過他們,“她提到這里是‘遺忘’之地。”

“‘遺忘’?”柯蒂斯律師干笑一聲,短促而毫無溫度,“是的,是的。一個……安靜的地方。遠離塵囂?!彼闷鹁破浚o自己又倒了一杯,手有些不穩(wěn),深紅的酒液差點灑在潔白的桌布上。

“一個昂貴的避難所?!逼諅惖偎贯t(yī)生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帶著濃濃的譏諷。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一個存放……垃圾的倉庫?!彼麃G下這句,沒再看任何人,徑直轉(zhuǎn)身,帶著一種僵硬而憤怒的姿態(tài),大步離開了餐廳,腳步聲沉重地消失在走廊深處。

剩下的三人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普倫蒂斯醫(yī)生他……情緒一直不太穩(wěn)定?!弊泳舴蛉说吐暯忉?,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餐巾,“自從……那件事之后。”

“理解?!蔽尹c點頭,站起身,“我想我也該去休息了。莊園很大,可能需要熟悉一下?!蔽铱桃饬髀冻鲆稽c初來乍到的迷茫。

“艾薇小姐會安排的?!笨碌偎孤蓭熈⒖探涌冢袷羌庇跀[脫我,“或者……客廳就在那邊,”他指向餐廳另一側(cè)敞開的大門,門內(nèi)透出溫暖的燈光和隱約的老式爵士樂旋律,“我們……我們幾個打算去聽聽唱片,喝一杯。您……請自便?!?/p>

“多謝。”我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餐廳,沒有走向客廳,而是沿著克萊爾和艾薇消失的那條昏暗走廊走去。身后,我隱約聽到子爵夫人壓低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緊張:“他來干什么?克萊爾到底想做什么?她是不是……”后面的話被刻意壓得更低,模糊不清。

走廊幽深曲折,兩側(cè)墻壁上覆蓋的深色壁毯在微弱壁燈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吸光的、近乎黑色的質(zhì)感,上面繁復(fù)的刺繡圖案在陰影里扭曲變形,如同無聲窺視的眼睛??諝饫锬枪苫旌现惛绢^、塵土和防腐劑的陳舊氣味更加濃重。腳下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整個世界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我憑著直覺和記憶中的方向感前行??巳R爾晚餐前提到過她的“密室”,一個收藏著“最核心秘密”的地方。按照她的性格,那個地方一定在莊園最深處,最隱秘的角落。穿過一道掛著厚重簾幕的拱門,走廊變得更加狹窄低矮,空氣也更加凝滯。前方,一扇厚重的、與周圍墻壁幾乎融為一體的深色橡木門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門板上沒有任何裝飾,只在門把手下方,鑲嵌著一塊小小的、不起眼的黃銅銘牌,上面蝕刻著一個單詞:“秘藏”(THE KEEP)。

就是這里。

門虛掩著,留著一道狹窄的縫隙。一絲微弱的、不同于走廊壁燈的暖黃光線從門縫里透出來。里面異常安靜。

一種冰冷的直覺瞬間攫住了我。不對勁。太安靜了。

我屏住呼吸,放輕腳步,無聲地靠近那道縫隙。

光線來自房間深處一盞孤零零的臺燈。借著那昏暗的光暈,我看到一個人影面朝下,倒在鋪著深紅色波斯地毯的地板上。那身熟悉的、質(zhì)地精良但此刻卻顯得異??帐幍纳钌L裙,那頭稀疏干枯的金發(fā)……

是克萊爾!

心臟猛地撞向喉嚨口。我猛地推開門!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沖入鼻腔,甜膩得令人作嘔。克萊爾·維勒枯瘦的身體蜷縮在巨大的深紅色地毯中央,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鳥。那件深色長裙的后背位置,洇開一大片仍在緩慢擴大的、粘稠的深色污跡。一把精致小巧的拆信刀,銀質(zhì)的刀柄在昏暗的臺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深深沒入她的后心,只留下末端雕刻著繁復(fù)花體字母的柄部露在外面——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樣式,上面清晰地刻著“E.H.”——埃德加·霍桑。

我送給她的禮物。三十年前,在她位于倫敦梅費爾區(qū)的溫馨小公寓里,在她帶著羞澀和喜悅的笑容中,我親手將它放在她掌心。如今,它成了插在她尸體上的冰冷標記。

時間仿佛凝固了。血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去,留下冰寒徹骨的麻木。我強迫自己移動視線,目光掃過這間被稱為“秘藏”的密室。

房間不大,四壁全是嵌入式的深色木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盒子、皮箱、卷軸、甚至密封的玻璃罐。每一個容器都像是一個沉默的墓碑,下面埋葬著一個足以毀滅某人的秘密。房間中央是一張巨大的、布滿歲月痕跡的深色書桌。桌面異常整潔,唯有一本厚厚的皮質(zhì)封面筆記本攤開著,旁邊放著一支老式的黑色鋼筆。

我的目光被那攤開的筆記本牢牢吸住。

雪白的紙頁上,一行墨跡新鮮得幾乎未干的字跡,在臺燈光下如同凝固的黑色血痕:

他終究還是來了。


更新時間:2025-08-13 09: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