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電視柜底下掏女兒滾進去的乒乓球。指尖碰到個硬東西。拽出來。是個舊手機。
蘋果4。我認識。陳志強十年前用的。他說早扔了。手機裹著灰。我扯了張紙巾擦。
屏幕裂了條縫。按亮。需要密碼。我試了他現(xiàn)在用的鎖屏密碼。錯誤。又試女兒生日。錯誤。
再試結(jié)婚紀(jì)念日。還是錯誤。我坐在地上。背靠沙發(fā)。電視柜玻璃映出我半張臉。眼袋很重。
陳志強上周又說加班。整夜沒回。女兒曉曉半夜發(fā)燒。我獨自抱去醫(yī)院。點滴掛到凌晨三點。
他中午才露面。說太累睡在公司。我信了。二十年都信了。手指懸在屏幕上。
忽然想起一串?dāng)?shù)字。陳志強QQ號前六位。大學(xué)時他追我?？傡乓鞘撬疫\數(shù)字。
指尖按下去。屏幕跳了一下。開了。胃里突然有點翻騰。先看相冊?？盏摹６绦?。空的。
通話記錄?？盏摹｜c進微信。需要重新登錄。退出來。手指劃到支付寶圖標(biāo)。點開。
居然自動登錄了。余額零。點賬單。篩選大額支出。最近一條是昨天。消費兩萬八。
收款方是“博雅私立高中”。曉曉在公立初中。陳志強給誰交學(xué)費？往上翻。
每個月固定支出。五千。收款方是同一個賬戶。名字是“李娟”。我不認識。繼續(xù)翻。
兩年前。一筆三十萬支出。收款方“市人民醫(yī)院”。備注“手術(shù)費”。
陳志強跟我說是借給兄弟買房。再往前。五年前。一筆五十萬。收款方“金城房產(chǎn)”。
備注“首付”。他說投資失敗。賬單像冰錐。往我眼睛里扎。我退出支付寶。點開微信。
重新登錄需要驗證。我切回支付寶。點“我的”。實名認證。陳志強的名字和身份證號。
下面有個“關(guān)聯(lián)賬戶”。點進去。還有一個賬號。頭像是個戴耳機的少年。
昵稱“Star”。實名信息：陳默。陳默。陌生的名字。我返回手機主屏幕。點開備忘錄。
需要密碼。還是QQ前六位。開了。只有一個文件夾。名字是“兒子”。點進去。
三個子文件夾?！罢掌薄！俺煽儐巍薄！爸匾掌凇薄Ｎ蚁赛c“重要日期”。一個表格。
2003年7月19日出生。屬羊。血型B。我算了下。比曉曉大三歲。曉曉2006年的。
我2005年嫁的陳志強。他2003年就有兒子了。表格下面。一行加粗的字。
“永遠別讓林晚知道”。林晚。我的名字。在他備忘錄里。像枚生銹的釘子。我退出去。
點開“照片”。最新一張。日期上周五。陳志強摟著個穿校服的男孩。背景是游樂場摩天輪。
男孩手里舉著冰淇淋。笑容像年輕時的陳志強。陳志強的手搭在男孩肩上。無名指空著。
婚戒在我視線里晃了晃。他回家說戒指丟了。在健身房洗澡摘了沒戴回。我信了。再往前翻。
男孩更小些。七八歲模樣。被陳志強扛在肩上。背景是海邊。陳志強肚子還沒現(xiàn)在大。
頭發(fā)也濃密。照片日期2013年夏。曉曉肺炎住院那個夏天。他說公司組織去海南團建。
原來扛著另一個孩子看海。繼續(xù)翻。嬰兒時期。在陳志強懷里。日期2003年冬。
那年初雪。陳志強追我。送熱奶茶。手凍得通紅。說這輩子只對我好。
原來懷里還抱著另一個孩子。最后一張。出生照。日期2003年7月19。裹在襁褓里。
皺巴巴的小臉。照片底下手寫一行字?！拔覂宏惸亓锇藘伞?。字跡是陳志強的。
我認識。曉曉出生時。他也寫了同樣的話。貼在嬰兒床前。胃里翻江倒海。我沖進衛(wèi)生間。
對著馬桶干嘔。吐不出東西。曉曉早上去夏令營了。家里靜得可怕。我擰開水龍頭。
捧水潑臉。抬頭看鏡子。臉色慘白。眼白爬滿血絲?；乜蛷d。撿起地上的舊手機。
點開最后一個文件夾?！俺煽儐巍薄３踔衅谀┛?。年級第七。高中入學(xué)考。班級第三。
最新一張。博雅私立高二期末考。年級第二。成績單掃描件。家長簽名：陳志強。
曉曉上次數(shù)學(xué)考八十九。陳志強只簽個名。說小學(xué)成績不重要。我坐回沙發(fā)。
舊手機擱在腿上。屏幕光幽幽亮著。窗外天色暗了。陳志強今天不加班?？斓郊伊?。我起身。
把舊手機塞回電視柜底下。乒乓球扔進玩具箱。進廚房淘米。水冰涼。門鎖響。
陳志強回來了?！袄掀?！”他聲音帶笑。公文包丟在玄關(guān)。“看我給你帶什么了？
”舉著個小紙盒?！俺悄夏羌依踝拥案??！彼f過來?！芭帕税胄r隊呢。
”塑料叉子插在蛋糕上。奶油有點化了。他以前也這樣。曉曉出生前。
我隨口說想吃城北豆沙包。他跨半個城市去買。曉曉出生后。他說老夫老妻別折騰。
我接過蛋糕。放料理臺上。“洗手吃飯吧。”他湊近。酒氣混著香水味?！坝謶?yīng)酬？
”“陪客戶嘛?！彼撐餮b。“累死了。”我把他西裝掛起來。袖口一點口紅印。淺粉色。
曉曉也有一支這個顏色。上周弄丟了?！皶詴源螂娫挍]？”他進洗手間。水聲嘩嘩。
“說想我們了?！薄按蛄?。”我擺碗筷?！巴娴瞄_心?！彼林殖鰜?。坐下吃飯。
筷子伸向紅燒排骨?！敖裉爝@么豐盛？”“曉曉不在?！蔽医o他盛湯?！岸喑渣c。
”他低頭喝湯。后腦勺有根白頭發(fā)。我伸手想拔。又縮回?！皩α?。”他抬頭。
“下月要交曉曉夏令營尾款了吧？”“嗯。”“多少來著？”“八千五?！薄靶小?/p>
”他掏出手機。“明天轉(zhuǎn)你?！眾A了塊魚。“博雅學(xué)費又漲了?！彼S口說?！八搅⒕褪强?。
”我筷子停住?！笆裁磳W(xué)費？”他扒飯?！芭?，同事孩子?！薄澳畈┭鸥咧小?/p>
”“一年十來萬。”“搶錢啊?！蔽曳畔峦搿！澳阒Ц秾氉蛱燹D(zhuǎn)了兩萬八?！彼捉雷兟?/p>
“給誰？”他咽下飯?！澳莻€啊。”“借老王的。”“他兒子出國急用?！薄罢f過幾天還。
”他繼續(xù)夾菜?！袄贤鮾鹤硬皇遣判W(xué)？”“他大兒子。”他筷子頓了頓。“前妻生的。
”“哦。”我舀了勺湯?！澳莻€李娟是誰？”他猛地抬頭?！罢l？”“李娟。
”“你每月轉(zhuǎn)五千那個?！彼樕兞恕７畔驴曜?。“你查我？”“手機彈通知。
”我指他扔桌上的手機?！澳阆丛钑r響的?！薄稗D(zhuǎn)賬給李娟?！薄懊吭挛逄?。
”他抽紙巾擦嘴?！袄霞冶砻?。”“她丈夫癱了。”“接濟點?！薄耙郧霸趺礇]聽你說過？
”“遠房親戚?！彼鹕?。“不怎么來往?！薄艾F(xiàn)在遇事才找上我?！彼胀搿！拔蚁赐氚伞?/p>
”“不用?！蔽野醋⊥搿！澳阏f過?！薄案改冈缇筒桓霞襾硗！薄耙驗楫?dāng)年窮。
”“他們看不起你家?！彼┳?。“林晚?！薄澳闶裁匆馑?？”“沒什么?！蔽宜砷_手。
“問問?！彼⒘宋?guī)酌??！袄哿恕！薄跋认丛??！彼M臥室。我收拾碗筷。廚房水流嘩嘩。
客廳手機亮了一下。我擦干手。拿起他手機。指紋鎖。我拿起他喝剩的水杯。杯壁有指紋。
對準(zhǔn)手機解鎖處。開了。點進微信。置頂是我和曉曉的群。下面有個備注“A李姐”。
頭像荷花。點進去。最新消息。“默默競賽進了省隊?！薄爸苣c祝？”“老地方？”“好。
”陳志強回復(fù)。往上翻。照片。成績單?！澳珠L高了?！薄靶有×恕?/p>
”陳志強轉(zhuǎn)賬兩千?！皫I新的?！薄爸x謝爸爸?！币粋€草莓蛋糕表情包?！皟鹤酉肽?。
”“周末見?！标愔緩娀貍€擁抱表情。我指尖發(fā)涼。翻到最上面。
聊天記錄從2015年開始?！澳氚职??！薄澳闶裁磿r候來？”“加班。
”“孩子燒到39度。”“我一個人怕。”“打車去兒童醫(yī)院。”“錢不夠。
”陳志強轉(zhuǎn)賬五千。“辛苦了?！痹偻?。2013年。“兒子幼兒園畢業(yè)。”“你能來嗎？
”“出差?！薄皩Σ黄稹！薄岸Y物讓快遞送去?！闭掌?。小男孩抱著鋼鐵俠模型。
癟嘴站在幼兒園門口。日期2013年6月28。曉曉肺炎出院那天。
陳志強抱著她坐旋轉(zhuǎn)木馬。曉曉笑得咳嗽。他拍背說爸爸在。浴室水聲停了。
我刪掉解鎖記錄。手機放回原位。陳志強擦著頭發(fā)出來?！跋春昧耍俊薄班?。
”他瞥了眼手機?！懊魈煲缱??！薄八蛡€客戶去機場?！蔽爷B著衣服?！澳膫€客戶？
”“你不認識?！彼缮洗病！八?。”燈關(guān)了。黑暗里。他很快打鼾。我睜著眼。
天花板有月光投下的窗影。慢慢移動。后半夜。我輕輕起身。摸出他褲兜里的車鑰匙。下樓。
車庫。他的黑色SUV。我打開手機電筒。副駕座位下。找到根長頭發(fā)。栗色。微卷。
不是我的。后座縫隙。塞著張游樂場門票。上周五的。摩天輪聯(lián)票。兩張。儲物格里。
半管護手霜。牌子很陌生。檸檬味。我擰開。用了大半?；氐綐巧稀ｊ愔緩姺藗€身。
鼾聲暫停。又續(xù)上。我站在床邊。月光照著他半邊臉。下巴有新刮痕。曉曉總說他胡子扎。
他笑著用下巴蹭她臉。曉曉尖叫著躲。我躺回去。睜眼到天亮。第二天周六。
陳志強一早就出門。“機場遠。”他系領(lǐng)帶?！安挥玫任椅顼??！遍T關(guān)上。
我給曉曉的帶隊老師打電話?！傲謺詴詪寢專俊薄八?。”“就是想家。”“哭過一次。
”“后來交到朋友就好啦?！薄耙退f話嗎？”“現(xiàn)在不方便。”“晚點吧?！蔽覓斓?。
打給閨蜜吳婷。“幫我查個人?！薄安┭鸥咧??！薄案叨??！薄敖嘘惸?。”“照片發(fā)你。
”吳婷老公在教育局?！靶??！薄霸趺戳耍俊薄盎仡^說?！蔽覓鞌?。開車去城西。李娟。
名字普通。但陳志強支付寶有記錄。地址或許在物業(yè)能問到。他給那個地址交過物業(yè)費。
博雅高中在城南。私立。住宿制。陳默可能住校。李娟獨居。老小區(qū)。門衛(wèi)是個大爺。
“找誰？”“李娟女士。”“住幾棟？”“忘了?！薄芭笥呀榻B租房的?！薄八∵@兒嗎？
”大爺翻登記本。“7棟302?！薄笆切绽?。”“不過好像不租吧?！薄爸x了。
”我繞到7棟。舊式樓房。沒電梯。302門口。奶箱上貼了張繳費單。戶名李娟。
門口地毯有些歪。我蹲下擺正。聽見門里傳來哼歌聲。女聲。年輕。我下樓。
在對面便利店坐了四小時。下午三點。一個穿碎花裙的女人下樓倒垃圾。栗色卷發(fā)。
側(cè)臉像微信頭像的荷花。我遠遠跟著。她進菜市場。挑排骨?！氨阋它c嘛?！甭曇艏氒?。
“老顧客了?！彼嘀映鰜?。走向小區(qū)門口公交站。我開車尾隨。兩站路。博雅高中站。
她下車。校門口聚滿家長。周末接孩子的。她站在樹下張望。很快。
一個穿校服的男孩跑出來。高高瘦瘦。戴耳機。照片里的陳默。他接過李娟手里的袋子。
“買的什么？”“排骨。”“晚上燒你愛吃的糖醋?！崩罹昝^?！坝珠L高了。
”陳默躲開?！皠e摸頭。”李娟笑。兩人并肩走。陳默側(cè)臉像陳志強。尤其鼻子。
曉曉也是那個鼻子。陳志強總得意。說林家就靠他改良基因。公交車來了。他們上去。
我繼續(xù)跟。三站后。他們進了一家商場。我停好車。戴了頂帽子。跟進去。三樓游樂區(qū)。
陳志強等在那里。穿著休閑服。我從未見過的那套。陳默跑過去。“爸！”陳志強揉他頭發(fā)。
“臭小子?！崩罹曷徊?。笑著看他們。陳志強自然接過她手里的購物袋。
一家三口走向電玩城。背影融進人群。我站在抓娃娃機前。玻璃映出自己。像個幽靈。
曉曉五歲時。纏著要來電玩城。陳志強說太吵。對小孩耳朵不好。他帶曉曉去圖書館。
原來會陪另一個孩子打電動。我掏出手機。拍照。連續(xù)拍。陳默投籃。陳志強鼓掌。
李娟遞水。陳默跳舞機。陳志強笑著錄視頻。李娟挽住他胳膊。他僵了一下。沒推開。
照片塞滿手機內(nèi)存。他們進餐廳時。我離開。回到家。天黑了。陳志強還沒回。我洗了把臉。
手機響。吳婷?！安榈搅?。”“陳默，博雅高二三班?！薄俺煽儾诲e?！薄皩W(xué)籍資料。
”“母親李娟?！薄案赣H……”她頓住。“填的陳志強?！薄肮ぷ鲉挝灰蔡畹乃?。
”“緊急聯(lián)系人電話?！薄笆顷愔緩姷氖謾C號?！薄罢掌夏呛⒆?。
”“跟你家老陳……”“簡直一個模子?！薄傲滞怼！薄暗降自趺椿厥拢俊薄皼]事。
”我聲音很穩(wěn)?！爸x謝你?！薄靶枰獛兔驼f。”“嗯?！眲倰鞌唷ｉT鎖響。陳志強進來。
拎著蛋糕盒?！袄掀?！”“看我又買了什么？”同一家栗子蛋糕。“客戶送了兩張溫泉券。
”“周末帶你去？”“曉曉不在?！薄岸耸澜??！彼麥惤?。香水味蓋住了酒氣。
“今天累死了?！薄芭憧蛻舸蚋郀柗颉！薄皶衩撈?。”他扯領(lǐng)帶。脖子有防曬霜的痕跡。
白色膏體殘留在發(fā)際線。陳志強從不用防曬。他說男人不怕黑?！笆菃?？”我接過蛋糕。
“博雅高中附近新開了球場？”他解領(lǐng)帶的手停住?！笆裁矗俊薄澳丬嚿嫌袕埐┭诺睦U費單。
”“今天送客戶?！薄绊樎啡ヌ幚睃c事。”他往浴室走?！耙簧砗?。”“先洗洗。
”水聲響起。我打開蛋糕盒。奶油塌了。比昨天更難看。我拿起叉子。吃了一口。栗子發(fā)苦。
全吐進垃圾桶。陳志強洗很久。出來時。手機捏在手里?！澳莻€……”他擦頭發(fā)。
“明天真得去趟公司?！薄绊椖砍鰡栴}了?！薄暗眉影唷！薄班拧！蔽爷B著曉曉的校服。
“李娟剛問我?！薄袄霞异籼眯蘅樉杩?。”“每家五百。”“我轉(zhuǎn)你？”他愣住?！安挥?。
”“我轉(zhuǎn)她就行?！薄八悄惚砻谩！薄拔壹铀⑿虐?。”“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省得麻煩你?！蔽夷闷鹗謾C?！巴莆颐?？”陳志強毛巾掉地上?！安挥?！”聲音拔高。
又壓低。“她……不用微信?！薄班l(xiāng)下人?！薄爸粫螂娫?。”“哦。”我撿起毛巾遞給他。
“那你轉(zhuǎn)她吧?！薄拔灏賶騿?？”“夠。”他接過毛巾。“我轉(zhuǎn)一千?！薄岸鄮忘c。
”他低頭操作手機?！八??！睙粲株P(guān)了。他背對我。中間空出一人寬。像條河。周日。
陳志強一早就走?！氨M量回來吃晚飯?！彼H我額頭。“帶好吃的給你?！遍T關(guān)上。
我走到窗邊。他的車駛出小區(qū)。左拐。不是公司方向。我換上運動服。打車去博雅高中。
校門緊閉。保安亭。“找陳默?！薄案叨??！薄拔沂撬霉谩！薄昂⒆由×?。
”“接他去醫(yī)院。”保安打電話?！瓣惸俊薄澳愎霉谜??！薄白屗与娫?。
”保安遞出聽筒?！拔?？”男孩聲音清亮。“哪位？”“你爸讓我來的?！蔽覊旱吐曇?。
“他抽不開身?！薄袄畎⒁淘趩幔俊薄拔覌屬I菜去了。”“你到側(cè)門?！薄氨０卜拍氵M來。
”“我在宿舍樓?！薄爸x謝姑姑?！彼麙炝?。保安開門?！八奚針峭摇！薄癇棟。
”我道謝。走進去。周末校園人少。B棟宿管阿姨在織毛衣?！罢谊惸俊薄?02。
”“上樓右拐?！比龢?。走廊盡頭。門虛掩著。我敲門?！斑M?！标惸髦鷻C。
在書桌前做題。校服搭在椅背?！肮霉?？”他回頭。摘下耳機。真人比照片更像陳志強。
尤其皺眉時?！拔野帜兀俊薄八R時有事。”我走近。書桌玻璃板下壓著照片。
陳志強李娟陳默。在海邊。陳默騎在陳志強肩上。曉曉也有張同樣的。在客廳相框里。
“哪里不舒服？”陳默打量我?！皼]發(fā)燒啊?！薄翱赡苣c胃炎?！蔽抑付亲印?/p>
“你爸讓我?guī)闳メt(yī)院?！彼q豫?！暗任覌尰貋戆??！薄八ベI菜了?！薄澳惆旨笔?。
”“讓我先帶你去?！蔽夷贸鍪謾C?！耙粏査?？”“算了?！彼鹕??！拔野挚傔@樣。
”“答應(yīng)陪我又放鴿子。”他套校服。“上周游樂園也是?！薄罢f好一起坐過山車。
”“接個電話就跑了?！彼瓡??！肮霉媚阗F姓？”“林?！薄傲?？”他拉鏈卡住。
“跟我爸一個朋友同姓?！薄澳膫€朋友？”“不知道?！薄奥犖覌屘徇^一次。
”“好像叫林……”“林晚？”他猛抬頭?！澳阍趺粗?？”“真是你？”“我爸手機密碼。
”“有次他輸我看見了?！薄?70519?！薄拔疑帐?719?！薄?50是什么？
”“我媽說。”“是他前女友生日?！薄敖辛滞?。”他背上書包。“姑姑？”我后退一步。
“你爸改密碼了?！薄艾F(xiàn)在是我生日?！薄?719?！薄拔也碌??！彼α?。“原來如此。
”“走吧姑姑?！薄叭ツ膫€醫(yī)院？”“市一院。”“我爸認識那里醫(yī)生?！彼咔懊?。
樓梯拐角。他突然問?！傲滞硎莻€什么樣的人？”“為什么？”“好奇?！薄拔覌層写纬臣?。
”“說我爸惦記她二十年?！薄笆謾C密碼都不改。”他踢著臺階?！八羻?？”“還行。
”“比我媽呢？”“各有千秋?！钡綐窍?。他手機響。“我媽?！彼悠稹！班?。
”“姑姑來了。”“爸讓她接我去醫(yī)院。”“你做完飯再來吧?！薄笆幸辉骸！薄靶?。
”他掛斷?！拔覌屨f馬上去醫(yī)院。”“走吧姑姑。”校門口攔車。他拉車門?！肮霉?。
”“你手在抖。”“低血糖?！蔽疫o拳?！吧宪嚢??！背鲎廛?。陳默坐副駕。我坐后面。
他手機又響?！鞍?？”“嗯?！薄傲止霉迷??！薄昂?。”“知道了?！彼仡^?！拔野终f。
”“讓你別操心了?！薄八R上到醫(yī)院?！笔幸辉洪T口。陳志強的車急剎。他沖下來。
“默默！”一把拉過陳默?！皼]事吧？”“肚子有點疼?！标惸肝??！傲止霉脦襾淼?。
”陳志強瞪我。像看陌生人?！澳阆雀緳C回家。”他塞給陳默一張鈔票?！澳銒屧诩业?。
”“爸？”“回去！”他聲音嚴厲。陳默愣住?？纯次?。又看看他。默默上車走了。
陳志強抓住我胳膊?！澳阆敫墒裁?？”“看病?！蔽页槌鍪?。“腸胃炎?！薄澳惘偭?！
”他壓低聲音?！罢l讓你找他？”“你兒子病了?！薄安辉摽瘁t(yī)生？”“林晚！
”他把我拽到墻角。“我們回家說。”“李娟知道我嗎？”我問。“知道。”“曉曉呢？
”“不知道?！彼麩┰甑刈ヮ^發(fā)?！澳膊恢烙忻妹?。”“林晚。”“我錯了。
”“回家我解釋?！薄岸甑慕忉??！薄艾F(xiàn)在才想好？”我走向路邊?！拔易约夯?。
”“林晚！”他追上來?！八阄仪竽??！薄皠e鬧?！薄皶詴韵略律?。”“她想要迪士尼。
”“我們一家三口去?！薄拔矣喥??！彼囬T?！吧宪嚒！蔽彝撕??！耙患宜目诎伞?/p>
”“帶上陳默。”他僵住。“他高二?！薄皩W(xué)業(yè)緊?！薄澳抢罹昴兀俊薄八幌矚g游樂園。
”他幾乎哀求?！巴硗怼！薄拔覀兌攴蚱??！薄盎丶艺f?！薄昂?。”我上車。一路沉默。
到家。他反鎖門?！白?。”我站著。“說吧。”“李娟是我初戀?！彼昴?。
“大學(xué)前就好過?！薄八龖言辛??！薄拔乙撠?zé)?！薄暗腋F?！薄拔覌屜铀?/p>
”“逼我分手?！薄敖o了她一筆錢?！薄白屗虻艉⒆?。”“她拿了錢?！薄跋Я?。
”“我后來遇見你?！薄罢娴膼勰??！彼ь^。眼圈發(fā)紅。“結(jié)婚前。”“她抱著孩子找我。
”“說當(dāng)年沒打?！薄吧岵坏?。”“孩子病重?！薄靶枰X?！薄拔也m著你給她。
”“后來……”他哽住?！昂⒆釉絹碓酱?。”“要上學(xué)?！薄耙獞艨?。
”“我只好……”“繼續(xù)瞞。”他蹲下來。捂著臉?！拔覜]辦法?！薄皶詴阅敲葱 ?/p>
”“你那么愛她?！薄拔遗履闶懿涣??！薄袄罹昴兀俊蔽覇??！八龥]結(jié)婚？”“沒。
”“一直一個人。”“她說等我?！薄暗矣心懔??！薄爸荒芙o錢?！薄把a償他們母子。
”他抱住我的腿?！巴硗??！薄拔覑鄣闹挥心??！薄岸??！薄澳阈盼?。
”我看著他頭頂?shù)陌l(fā)旋。曉曉遺傳了這個。兩個發(fā)旋。陳志強說聰明。“陳默比曉曉大三歲。
”“你認識我時?！薄昂⒆觾蓺q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愛你啊！”他仰起臉。
“怕失去你?！薄澳悄悻F(xiàn)在呢？”我輕聲問。“要離婚嗎？”“不！”他猛搖頭。
“絕不離婚?！薄皶詴圆荒軟]有家。”“那他們母子呢？”“我會處理?！薄敖o筆錢。
”“讓李娟帶他回老家。”“不再來往?！彼鼻斜ＷC?！澳阈盼??！薄白詈笠淮巍?/p>
”我彎腰。摸他后腦的白發(fā)?！爸緩姟！薄拔覀兘Y(jié)婚那天。”“你說過什么？”他愣住。
“你說?！薄斑@輩子?！薄爸恢艺\于我一人?！薄吧硇亩际恰！蔽沂栈厥??！吧硇?。
”“你做到了嗎？”他僵住。“我……”“昨天?！薄澳銈?nèi)ド虉觥！薄袄罹晖熘恪?/p>
”“你沒躲?！薄吧蟼€月?！薄皶詴约议L會?！薄澳阏f出差?！薄捌鋵嵤顷惸傎愵C獎。
”“前年。”“曉曉肺炎住院?！薄澳阍诤Ｄ峡钢惸春！！蔽叶紫隆Ｅc他平視。
“陳志強?！薄岸辍！薄懊恳惶臁！薄澳愣荚隍_我。”他嘴唇顫抖?！板X哪來的？
”“你給他們的錢?！薄肮べY卡在我這?！薄蔼劷鹨采辖?。”“你哪來幾十萬？
”“還有博雅學(xué)費?！薄耙荒晔畮兹f?！彼凵穸汩W?！拔摇顿Y賺了點?！薄笆裁赐顿Y？
”“朋友公司?！薄澳膫€朋友？”“說了你不認識?！薄绊椖棵Q？”“忘了。”“合同呢？
”“沒簽合同?！蔽倚α??！瓣愔緩姟！薄澳惝?dāng)我傻子。”“二十年。”他頹然坐地。
“公司……我私下接單?！薄百嵉耐饪??！薄皼]走公賬?！薄皵€了點。”“都給他們了。
”他抓住我手?！暗箢^還是家里的?！薄胺孔榆囎哟婵睢！薄叭谀忝隆?/p>
”“我愛這個家。”“晚晚。”“你信我?！蔽页槌鍪??！皶詴陨??！薄暗鲜磕帷?/p>
”“還去嗎？”“去！”他急切說?！拔矣喥薄！薄懊魈炀陀?。”“我們帶曉曉好好玩。
”“叫上陳默吧?！蔽逸p聲說?！八叨?。”“該見見妹妹。”陳志強臉色煞白?！安恍校?/p>
”“為什么？”“曉曉會受刺激?！薄瓣惸?？”“他該知道有妹妹了。”“林晚！
”他猛地站起?！澳愕降紫朐鯓樱俊薄跋氩鸫?？”“毀了這個家？”他指著曉曉的房間。
“她才十三歲！”“你想讓她知道爸爸有私生子？”“讓她被同學(xué)嘲笑？”他胸口起伏。
“林晚?！薄皠e自私?！薄盀楹⒆酉胂??！蔽铱粗?。像看陌生人?！澳銥楹⒆酉脒^嗎？
”“這二十年?！薄澳惚е鴷詴缘臅r候?！薄靶睦锵霙]想過另一個孩子？
”“你給她買娃娃時?！薄瓣惸诘纫浑p新鞋?！薄澳闩闼^生日。
”“陳默在電話里問爸爸什么時候來?！蔽易叩綍詴苑块g門口?！瓣愔緩姟?/p>
”“你騙了我二十年?！薄艾F(xiàn)在?！薄斑€想騙女兒一輩子？”他跌坐沙發(fā)。捂著臉。
“我錯了……”“給我次機會……”我關(guān)上門。隔斷他的嗚咽。三天后。曉曉夏令營回來。
曬黑了。撲進我懷里?！皨寢?！”又跳向陳志強?！鞍职?！”“想死你啦！”陳志強抱起她。
“重了！”“才沒有！”曉曉咯咯笑?！拔议L高啦！”她比劃著?！暗桨职旨绨蛄?！
”陳志強笑。眼底有血絲?！暗鲜磕崞庇喓昧恕！睍詴詺g呼?！鞍职秩f歲！”她翻行李箱。
“禮物！”一人一個盒子。給我的是貝殼手鏈。“我撿的貝殼！”“老師幫忙鉆孔！
”給陳志強的是石頭彩繪?！跋癜职值哪槪 笔^上畫著夸張笑臉。陳志強眼眶紅了。
“謝謝寶貝?！彼H曉曉額頭。曉曉躲開。“胡子扎！”一切如常。晚上。曉曉睡了。
陳志強敲我房門。分居三天了?！巴硗??！彼糁T。“明天我?guī)詴匀ゼ纛^發(fā)。
”“她說劉海遮眼了?！薄班??！薄暗鲜磕嵯轮芪迦??！薄拔艺埡眉倭恕！薄班?。
”“你……”他停頓?！斑€生氣嗎？”“睡吧?！蔽艺f。他站了一會兒。腳步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