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一陣清脆而沉穩(wěn)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早市的嘈雜和混混們的哄笑。
一輛通體烏黑、沒有任何繁復(fù)裝飾卻透著沉甸甸質(zhì)感的馬車,不知何時停在了街角。拉車的兩匹駿馬神駿非凡,打著響鼻,噴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霧。
那即將落在蘇清璃臉上的巴掌,硬生生僵在了半空。刀疤臉和他的同伙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臉上的兇橫瞬間凝固,繼而化為驚疑不定,齊齊轉(zhuǎn)頭看向那輛馬車。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隨著那輛馬車的出現(xiàn),悄然彌漫開來。
車簾紋絲不動。
趕車的是個面容冷硬的漢子,穿著一身利落的勁裝,眼神銳利如鷹隼。他只是隨意地朝刀疤臉這邊掃了一眼,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沒有說話。
僅僅是一眼。
刀疤臉臉上的橫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揚(yáng)起的胳膊像被燙到般猛地縮了回來,額頭瞬間沁出冷汗。他身后的兩個混混更是嚇得臉色發(fā)白,腿肚子直打顫。他們在這城南地頭混了多年,眼力還是有的。這馬車,這馬,這車夫……絕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人物!對方甚至不需要開口,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們肝膽俱裂。
刀疤臉連狠話都不敢撂下一句,對著馬車方向胡亂拱了拱手,眼神驚恐地示意同伙,三人如同喪家之犬般,夾著尾巴,連滾帶爬地擠進(jìn)人群,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場危機(jī),消弭于無形。
早市恢復(fù)了流動,仿佛剛才那驚險一幕從未發(fā)生。但蘇清璃的心臟還在狂跳,后背驚出了一層冷汗。她扶著搖晃的條凳站穩(wěn),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街角那輛神秘的馬車。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從馬車側(cè)面的小窗里伸了出來。那只手干凈、穩(wěn)定,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他屈起食指,在烏沉的車廂壁上,輕輕叩了兩下。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趕車的冷面漢子耳中。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平穩(wěn)地朝著蘇清璃小攤的方向駛來。
蘇清璃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看著那輛通體烏黑的馬車在自己簡陋的小攤前停下。高大的車身投下一片陰影,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車簾依舊垂著,紋絲不動。
趕車的冷面漢子跳下車轅,動作矯健利落。他沒有看蘇清璃,只是垂手肅立在車旁,如同沉默的雕塑。
時間仿佛凝固了。早市的喧囂似乎都被隔絕在了這片陰影之外。蘇清璃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她不知道這馬車主人是何方神圣,為何要停在這里。
片刻的沉寂后,車廂里終于傳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不高,清冽,如同玉石相擊,帶著一種天生的疏離和冷感,穿透車簾,清晰地落入蘇清璃耳中。
“蘇娘子?”
蘇清璃渾身一震,愕然抬頭。他認(rèn)識她?她確定自己從未聽過這個聲音。
車簾,終于被那只手從里面緩緩挑起一角。
一張冷峻的側(cè)臉映入蘇清璃的眼簾。男人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jì),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頜線繃得有些緊,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線。他穿著一身質(zhì)料極佳的玄青色暗紋錦袍,領(lǐng)口和袖口處滾著銀灰色的貂毛,更襯得他氣質(zhì)矜貴,不怒自威。他的目光并未完全看向蘇清璃,而是落在她身后那條被混混踹過的條凳和地上沾了泥污的米糕上,眼神深沉難辨。
蘇清璃認(rèn)出了他!沈家二爺,沈玨同父異母的弟弟,沈硯!那個在沈家如同影子般存在、地位尷尬卻無人敢小覷的男人!昨夜風(fēng)雪中那驚鴻一瞥的馬車……竟然是他!
巨大的震驚讓她一時失語。
沈硯的目光終于從地上的狼藉移開,落在了蘇清璃身上。她穿著洗得發(fā)白、打著補(bǔ)丁的舊衣裙,臉頰和鼻尖凍得通紅,幾縷散亂的發(fā)絲被寒風(fēng)吹拂著貼在額角,整個人單薄得像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唯有那雙眼睛,在經(jīng)歷了剛才的驚懼和此刻的震驚后,依舊燃燒著一簇不肯熄滅的倔強(qiáng)火焰。
四目相對。
沈硯的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能穿透她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直抵靈魂深處。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探究,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他薄唇微啟,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直擊核心:
“離開沈家,過得如何?”
寒風(fēng)卷過,吹得蘇清璃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她迎上沈硯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在那迫人的視線下,胸口那點殘存的驚悸和狼狽,竟奇異地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孤勇壓了下去。
她挺直了因寒冷和疲憊而微彎的脊背,下巴微微抬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平靜:
“自食其力,心安理得?!?/p>
八個字,擲地有聲。
沈硯深沉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快得讓人抓不住。像是冰封的湖面下,一絲細(xì)微的漣漪。他定定地看著蘇清璃,那張凍得發(fā)紅卻寫滿倔強(qiáng)的臉,那身破舊卻竭力維持著體面的衣衫,還有她身后那簡陋得不堪一擊卻依舊頑強(qiáng)支棱著的小攤。
半晌,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幅度小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很好?!?依舊是那副清冷的調(diào)子,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剛才那句問話,真的只是隨口一問。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那只挑起車簾的手緩緩放下。
烏沉的車簾重新垂落,隔絕了內(nèi)外的視線,也隔絕了那份無聲的壓迫感。
趕車的冷面漢子動作利落地躍上車轅,韁繩一抖。
“駕!”
兩匹駿馬打了個響鼻,邁開步子。沉重的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轔轔的聲響,載著那輛通體烏黑的馬車,平穩(wěn)地駛離了這混亂的城南早市,匯入長街的車馬人流之中,很快消失在蘇清璃的視線盡頭。
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只有地上那幾個沾著污泥的米糕,和條凳腿上的腳印,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驚險。還有蘇清璃手中,那幾枚被汗水浸得微熱的銅板,以及心底那點被強(qiáng)行壓下去的波瀾。
她慢慢蹲下身,將地上沾了泥的米糕一個個撿起來,用干凈的布仔細(xì)擦去表面的污漬。動作很慢,很專注。周圍的攤販和行人投來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她都渾然不覺。
擦干凈最后一個米糕,她將它重新放回攤位上,和那些完好無損的擺在一起。然后,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再次揚(yáng)聲,聲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堅定:
“賣米糕!熱乎的米糕!”
日子在米糕的騰騰熱氣與銅板的叮當(dāng)脆響中滑過。蘇清璃的“清璃米糕”攤子,靠著干凈、量足和那一股韌勁兒,竟真在城南早市扎下了根。每日天不亮就起,蒸米、出攤,晌午收攤后,又去繡坊接些零散針線活計,常常熬到深夜。窩棚依舊漏風(fēng),隔壁的吵鬧聲依舊惱人,但手中漸漸積攢起的銅板,給了她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這日晌午,剛收攤回到泥鰍巷那間逼仄的窩棚,蘇清璃正揉著酸痛的肩膀,簡陋的木門被“篤篤”叩響。
她心下疑惑,這地方除了鄰居,鮮少有人來。打開門,外面站著的竟是沈硯身邊那個冷面趕車的漢子!他依舊面無表情,只遞過來一個素色布包,沉甸甸的。
“二爺吩咐,給蘇娘子。” 漢子言簡意賅,聲音平板無波。
蘇清璃愣住,下意識接過。布包入手頗沉。
漢子不等她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走,步伐快得像一陣風(fēng),眨眼就消失在巷子口臟污的陰影里。
蘇清璃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心口莫名地怦怦直跳。她解開布包,里面竟是幾塊大小不一的銀錠子,加起來怕是有二十兩!還有一張折疊整齊的素箋。
她展開素箋,上面只有一行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字,是沈硯的筆跡:
“酉時三刻,城南‘靜心茶舍’,天字一號雅間。事關(guān)你生母遺物?!?/p>
生母遺物?!
蘇清璃瞳孔驟縮,捏著素箋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jié)泛白。母親留下的東西,除了那支被當(dāng)?shù)舻乃劂y簪子,還有什么?沈硯怎么會知道?那支簪子……難道在他手里?無數(shù)疑問瞬間涌上心頭,攪得她心緒不寧。沈硯此舉,意欲何為?
酉時三刻。
城南“靜心茶舍”位置有些偏僻,鬧中取靜。蘇清璃穿著自己最好的那身衣裙——依舊是半舊的,但漿洗得干干凈凈。她深吸一口氣,在伙計的指引下,推開了天字一號雅間的門。
室內(nèi)燃著淡淡的檀香,沈硯已經(jīng)在了。他獨自坐在臨窗的茶案后,穿著一身低調(diào)的墨色常服,正執(zhí)壺斟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過于冷硬的輪廓,卻更顯出那份沉靜的氣度。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淺金。
“坐。” 沈硯抬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對面的位置。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蘇清璃依言坐下,脊背挺直,開門見山:“二爺信中所言,我母親的遺物……”
沈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一個巴掌大小、樣式古舊的烏木匣子推到了茶案中央。匣子沒有上鎖,只扣著一個簡單的銅搭扣。
“打開看看?!?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青瓷茶盞,語氣平淡無波。
蘇清璃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打開了銅搭扣,掀開了烏木匣的蓋子。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支簪子。不是她當(dāng)?shù)舻哪侵劂y簪,而是一支通體瑩白、觸手溫潤的羊脂白玉簪!簪頭雕刻著極其精細(xì)的纏枝蓮紋,蓮心處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光澤柔和的粉色珍珠。玉質(zhì)純凈無瑕,雕工精湛絕倫,一看便知是價值不菲的古物,絕非她記憶中母親那點微薄嫁妝所能擁有!
“這……” 蘇清璃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震驚和巨大的疑惑,“這不是我母親的簪子!二爺,您是不是弄錯了?”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
沈硯放下茶盞,目光平靜地落在她震驚的臉上:“這支‘玉蓮生輝’,是當(dāng)年靖安侯府老夫人的心愛之物,亦是其獨女、后來的蘇夫人——也就是你生母,及笄時的賀禮。蘇夫人病逝前,將此簪秘密交予心腹嬤嬤保管,言明待你出嫁時,作為壓箱底的體己?!?/p>
靖安侯府?蘇夫人?
這些字眼像重錘狠狠砸在蘇清璃心上!她生母,那個在她記憶中總是溫柔笑著、卻體弱多病的女子,竟是靖安侯府的嫡女?那個在她幼時就已敗落、如今只存在于茶樓說書人口中的勛貴之家?那她怎么會……
“蘇娘子不必懷疑。” 沈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生母當(dāng)年為情所困,執(zhí)意下嫁寒門,與侯府?dāng)嘟^關(guān)系。這支簪,是她唯一帶出來、也是唯一能證明你血脈的東西??上?,她早逝,那心腹嬤嬤也流落在外,此簪幾經(jīng)輾轉(zhuǎn),機(jī)緣巧合落入我手?!?/p>
他頓了頓,深邃的目光鎖住蘇清璃:“如今,物歸原主?!?/p>
巨大的信息沖擊讓蘇清璃一時無法消化。她看著匣中那支光華內(nèi)斂卻貴氣逼人的玉簪,指尖顫抖著想去觸碰,卻又在半空中停住。這突如其來的身世,這價值連城的遺物,像一塊巨石投入她剛剛平靜的心湖。
“二爺……為何幫我?” 蘇清璃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她抬起頭,直視著沈硯的眼睛,試圖從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她不再是沈家那個任人揉捏的媳婦,深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尤其對方是沈硯,一個與沈玨母子關(guān)系微妙、深不可測的男人。
沈硯迎上她審視的目光,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他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蘇清璃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身影。
“蘇清璃,”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直抵人心,“嫁給我。”
不是詢問,不是商量,而是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宣告。
“轟——!”
蘇清璃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她猛地站起身,帶得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嫁給他?沈硯?沈玨的弟弟?這簡直荒謬絕倫!比剛才聽到母親的身世還要讓她震驚百倍!
“二爺!” 蘇清璃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愕和荒謬感而有些變調(diào),“您……您在說什么?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沈硯穩(wěn)穩(wěn)地坐著,甚至抬手給自己續(xù)了一杯茶,姿態(tài)從容得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是出自他口。
“我從不開玩笑?!?他放下茶壺,抬眸,目光銳利如電,“我需要一個妻子,一個足夠清醒、足夠堅韌、且與沈家(大房)有足夠‘淵源’的妻子,應(yīng)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p>
“而你,蘇清璃,”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帶著冷靜的評估,“夠聰明,夠狠心(指果斷和離),也夠能忍。更重要的是,你恨沈玨母子?!?/p>
他端起新斟的茶,輕輕吹了吹浮沫,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骸凹藿o我,你能得到什么?”
“第一,名分,沈家二奶奶的名分。沈家之內(nèi),無人再敢欺你辱你,包括你那位好前夫和‘婆母’?!?他刻意加重了“婆母”二字,帶著一絲冰冷的譏誚。
“第二,庇護(hù)。沈硯妻子的身份,足以讓你在京城立足,無人敢輕易動你及你身邊的人。那日早市的混混,只是開始?!?/p>
“第三,平臺。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施展你的能力,無論是經(jīng)營米糕攤,還是做別的。我會給你提供你需要的本錢、鋪面?!?他目光掃過蘇清璃洗得發(fā)白的袖口。
“第四,” 沈硯放下茶盞,發(fā)出一聲輕響,目光如實質(zhì)般落在蘇清璃眼中,“一個親手將他們踩在腳下、看他們追悔莫及的機(jī)會。這,難道不是你此刻最想要的?”
每一條,都精準(zhǔn)地戳中了蘇清璃內(nèi)心最深處的渴望和痛點!名分、庇護(hù)、施展的空間,還有復(fù)仇的快感!尤其是最后一條,像帶著劇毒的蜜糖,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
沈硯將她的掙扎和動搖盡收眼底,不再言語,只是安靜地等待著。雅間里只剩下檀香裊裊和茶水漸冷的微響。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之后,是前所未有的權(quán)衡。沈硯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在她心上。名分、庇護(hù)、施展拳腳的空間,還有……將沈玨母子踩在腳下的機(jī)會!這誘惑太大,足以讓她暫時壓下對沈硯的忌憚和對這樁交易婚姻的抗拒。
“二爺,” 蘇清璃緩緩坐下,聲音恢復(fù)了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談判的冷靜,“我需要知道,我需要付出什么?僅僅是……沈二奶奶這個名分?” 她直視著沈硯的眼睛,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表情。
沈硯的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名分,以及沈二奶奶該有的體面?!?他聲音平穩(wěn),“人前,你我是相敬如賓的夫妻。人后,互不干涉。契約期間,你需配合我應(yīng)對必要的場合,打理好內(nèi)宅,維持表面的和諧。至于你的私事、你的生意,只要不損及沈家(二房)根本,我不過問。”
“契約期間?” 蘇清璃敏銳地抓住了關(guān)鍵詞。
“不錯?!?沈硯頷首,“白紙黑字,約定時限。時限一到,或一方有解除之意,提前言明,好聚好散。屆時,我自會予你一份豐厚的補(bǔ)償,保你后半生無憂?!?/p>
條件清晰得近乎冷酷,卻也坦蕩得讓人……稍稍安心。
蘇清璃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茶盞邊緣。雅間里靜得能聽到彼此清淺的呼吸。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伙計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點燃了燭火,又悄無聲息地退下。搖曳的燭光在沈硯冷峻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半晌,蘇清璃抬起眼,那雙經(jīng)歷了風(fēng)雪和世態(tài)炎涼的眼睛,此刻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明亮得驚人。
“好。”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在寂靜的雅間里擲地有聲,“我嫁!”
沈硯深邃的眸底,那絲幾乎看不見的漣漪似乎又波動了一下。
蘇清璃緊接著豎起三根手指,語速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但有三個條件!”
“其一,契約必須白紙黑字,寫清你我所言權(quán)責(zé)、時限,以及解除條款,你我簽字畫押,各執(zhí)一份!”
“其二,我的人,我唯一的丫鬟小荷,必須跟我入府,她的身契,需轉(zhuǎn)交于我!” 小荷是她在沈家唯一真心待她、最后關(guān)頭選擇跟她離開的忠仆。
“其三,”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沈硯,“若有一日,二爺想結(jié)束這場交易,務(wù)必提前告知,予我時間籌謀退路。同樣,我若想走,也會提前言明,絕不糾纏。好聚好散!”
沈硯靜靜地聽著她說完,臉上沒有任何不悅,反而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極其干脆地吐出一個字:
“可。”
他拿起茶壺,親自將蘇清璃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茶倒掉,重新斟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新茶,推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