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歲那年,家道中落,家中再無余錢,支撐我的學業(yè)。我父昔日的一位故交,
乃是紹興當?shù)氐囊晃秽l(xiāng)紳,他見我頗有文采,很是喜愛,便出了些銀錢,
資助我去了當?shù)刈钣忻麣獾脑崎T寺。十四歲那年,我受了戒,正式成為云門寺一位小沙彌。
釋號,辯機。我讀的第一本經(jīng),是鳩摩羅什的《涅槃經(jīng)》。藏經(jīng)樓,是我最愛去的地方。
老禪師說,我是個有慧根的,
不管是《法華經(jīng)》、《般若經(jīng)》還是《阿彌陀經(jīng)》、《楞伽經(jīng)》,
我都能很快領(lǐng)悟其中的佛意。十七歲那一年,老禪師給了我一封舉薦信。我雙手合十,
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便背上了竹筐,挎上了行囊。大船劈開水浪,
沿著運河一路北上。船艙里的光線太暗,我便時常捧著竹簡在甲板上研讀。這一路,
我迷上了《高僧傳》,并立志將來一定要成為一名大德。時不時地會有女子,端些齋飯給我,
并向我討教一些佛法。她們看我的時候,眼中總是異彩連連。我雖好奇,卻也并未放在心上。
我看天是藍的,云是白的,樹是綠的,花是紅的。十八歲那年,我來到長安。
在大總持寺受持了新的度牒。鴻臚寺崇玄署的一位大人,對我的才華,很是賞識。
他幫我找了一份翻譯經(jīng)書的工作,這樣我可以每個月從鴻臚寺那里多領(lǐng)一份賞錢。
隨著翻譯的經(jīng)書越來越多,漸漸的我開始小有名氣起來。除了翻譯工作,
我平時最喜與人辯經(jīng)。他們總是夸我,“氣質(zhì)不凡,談吐儒雅?!蔽抑晃⑽⒁恍?,道一聲,
“阿彌陀佛”。我從未想過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在長安揚名,并完成自己的志向,
成為一名大德。那一年,我二十六歲。那一年,洛陽城內(nèi)外,十里長街,天子焚香散花。
那一年,玄奘回到了長安。那一年,我來到了譯經(jīng)院。那一年,我拜玄奘為師。一年后,
我將譯好的經(jīng)書交給了師父,師父大加贊賞,并向唐皇為我邀功。這一年,我譽滿長安,
家喻戶曉??晌覅s覺得莫名的空虛與寂寞。我謝絕了達官貴人們的邀請,
我想尋求清凈和自然,便在會昌寺十里外的山野間,結(jié)廬而居。直到一日,
喧囂的馬蹄和呼喝聲,打破了山野的寧靜。我好奇地推門而出,
正好遇到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騎在馬上,女子身邊跟著一群護衛(wèi),個個披甲帶刀。
我打量著少女,少女也打量著我。不知少女是玩興大發(fā),還是故意戲弄于我。她翻身下馬,
喝退侍衛(wèi),徑自走到我的面前?!昂蜕?,我美嗎?”我雙手合十,不敢看她。
少女卻是不依不饒,又往前湊近一點,“和尚,我美不?”“美,女菩薩是極美的!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入我的耳中,“和尚,我不是什么菩薩,我叫高陽!
”我聽著馬蹄聲逐漸遠去,我抬起頭,遠遠望見少女回眸一笑。我立在風中,思緒有些凌亂。
高陽,高陽……,我心中反復念叨著這個名字。原本以為,我和這位大唐公主僅此一面之緣,
今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墒恰R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在廬舍打坐。“咚咚咚!
”“和尚,在嗎?”是她!我整理下衣服,輕輕推開門!這位唐皇極為寵愛的女兒,
我是萬萬不敢得罪的,我是和尚,可和尚也怕死呀。今天她穿了一身異域風情的靛藍色長裙,
半露著香肩。白膩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三千青絲被一根金鑲玉的簪子牢牢固定在一起。
與前些日子的英姿颯爽截然相反,流露出少女與生俱來的一股柔情。她的臉色微微泛紅,
呼吸間,還有一股淡淡的葡萄清香。“小僧見過公主!”“呵呵,和尚你原來猜到我是誰了。
”“和尚,我也問人打聽過你,你是辯機和尚?!薄斑€有,不用叫我公主,叫我高陽就行!
”“小僧不敢!”“你這和尚好生無趣!”少女似有些慍怒,“本宮命令你,
以后只準喊我高陽,和尚,怎么你要抗旨不尊?”我無奈一嘆,“小僧,領(lǐng)旨!
”“呵呵……,和尚!”少女笑得很開心,仿佛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不知從何時起,
她來的次數(shù)開始頻繁起來,她說我是她見過最有趣的和尚,她跟我談天說地,無話不談。
雖然貴為大唐的公主,但是她活得很不開心。所以每次,我都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她不來的時候,我竟莫名地有些想念,想念她的一顰一笑。不知從何時起,
我的心中除了佛陀,還住進了另外一個人,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我開始在佛前懺悔,
可當我看佛的眼睛,看到的卻是那似水的溫柔。我便知道我已無藥可救。你是個和尚,
可你也是個男人。那魔頭的低語,無時無刻不縈繞在我心頭。長安的雨開始漸漸多了起來,
偶爾三五天,便會下一場。我打開窗戶,嗅著泥土的氣息。今天她應該也不會來了吧,
我默默地想著,將一卷抄好的佛經(jīng)放在書案上。正當我準備將窗戶關(guān)上的時候。大雨中,
一把綠色油紙傘下那單薄的身影,漸漸倒映在我的眼眸里。過了一會,門被輕輕推開。
她脫掉已經(jīng)沾滿泥濘的木屐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渾身上下已經(jīng)被雨淋透了,
我顧不得欣賞她那誘人的曼妙曲線。忙生好一盆火。找了一身我的舊僧袍披在她的身上。
“這么大的雨,著涼了該怎么辦!”“和尚,我想你了!”聲音很輕,
卻讓我的心頭狠狠震顫一下?;鹋枥锏哪咎苦枧咀黜懀鴦拥幕鸸?,
仿佛令空氣都變得燥熱起來。“和尚,你平時都念什么經(jīng)?”“念了很多經(jīng)!”“和尚,
你會渡人嗎?你渡渡我可好?”突然一團柔軟撞了我個滿懷,正在我不知所措間,
一雙柔夷環(huán)上了我的脖子,舊僧衣滑落,一張鮮艷欲滴的唇,堵住我欲張開的嘴。
那小小的舌頭,像個不服輸?shù)暮⒆右粯?,努力一次次欲撬開我的雙唇。
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體內(nèi)感覺有一團火在燃燒?;鹄锼坪踝粋€魔,它瘋狂嘲笑著我,
鼓動著我。掙扎片刻,我默默閉上了雙眼。任由那得勝了的孩子,在我的口中肆意的馳騁。
漸漸地,雨越下越大。草舍里的竹床也開始“咯吱,咯吱”起來,聲音也愈來愈大。
粗重地喘息,放肆地呻吟,雷聲開始在空中作響,不斷在山中回響。不知何時,
雨水從窗外打了進來,打濕了那一卷還未來得及收好的手抄經(jīng)。2。兩年后,我站在靈山下,
望著滿天諸佛,雙手合十。我問如來,我錯了嗎?如來說,“心中有佛,何需問我。
心中無佛,何必問我!”我下了靈山,來到地府。“菩薩,她在何方?
”菩薩笑著在我眉間輕輕一點。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一個年輕婦人的懷中,
我被厚厚的棉被包裹著,很溫暖。年輕婦人輕輕哼著小曲,濃烈的睡意襲來,我閉上眼睛,
漸漸熟睡過去。娘親長得很美,唱歌也極好聽。鄰居都喊娘親為“李大家”,
也有人偶爾喊一聲師師姑娘。從我記事起,就未曾見過父親。只是偶然聽母親提及,
說父親死在南逃的路上。聽說,那一年,金軍南下,汴梁城破,死了很多人。
我與娘親相依為命,她很疼我,似乎想把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我。我是一個早慧的孩子,
能隱隱感覺得出,她對我有那么多的愧疚。我很聰明,十二歲那年便中了秀才。也是那一年,
臨安城受了一次寒潮。她躺在病榻上握著我的手,囑咐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已哭成個淚人,什么也聽不見了。娘親走后不久,皇宮里來了人。在皇宮里,
我見到了南宋的皇帝。他只是隔著簾子看了我?guī)籽?,只說了聲去吧,便讓我離開了。
我得到一所大宅子,他們說那是“官家”的恩典,我學著他們的樣子,
朝著皇宮的方向拜了拜。我在那里無憂無慮地生活了三年。在我十五歲那年,
我被送去了靈隱寺,說是為先皇祈福,我不知道先皇是誰,
我感覺我就像巷子里泥人張手里那個被隨意擺弄的小泥人。
可那個小泥人卻明明不是我的樣子。我年紀很小,但寺里的人對我都很恭敬,
我猜測可能是沾了點“先皇”的緣故。老和尚說,我在佛法上的造詣很高。
也確如他說的那般,沒幾年工夫我便熟讀了寺里所有的藏經(jīng)。隨著年齡的增長,
很多曾經(jīng)想不通的事情,自然而然也就通了。清晨,我迎著朝霞誦念佛號。夜晚,
我挑著燭火敲著魚鼓。不知不覺中,我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禮佛上香的人,越來越多,
那些平時愁眉不展的小沙彌們,臉上也逐漸有了笑意。我走在青石路上,
香客們紛紛雙手合十向我問好,我也雙手合十,回一句,“阿彌陀佛”。這些年,
寺里的客舍擴建了不少。每逢一些節(jié)日,便會有香客上山小住些日子。人多的時候,
我通常不愿待在寺里,今日也不例外。從禪房做完功課,我沿著石子小徑趕往后山的小院。
遠遠的,我望見院落前,站著幾個女眷,看上去像是一主二仆。我微微皺眉,趕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