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虛掩的派出所后門，如同地獄裂開的一道縫隙。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如同有形的粘稠的觸手，爭先恐后地從那道黑暗的縫隙中涌出，瞬間包裹了李旭辰和林雪寧。
林雪寧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爆發(fā)出更劇烈的痙攣。她死死捂住口鼻，喉嚨深處發(fā)出“嗬嗬”聲，身體發(fā)軟，全靠李旭辰死命架著才沒有癱倒在那條血污拖痕上。
“雪寧！看著我！撐住！”李旭辰的聲音嘶啞變形，手臂承受著她全部的重量，肌肉繃緊到極限。
他強(qiáng)迫自己將目光從那張開的地獄之口移開，落在林雪寧慘白如紙，被巨大恐懼扭曲的臉上。她的瞳孔渙散，眼神空洞地穿透了他，仿佛靈魂已被那門縫后的黑暗吸走大半。
“別……別進(jìn)去……”她破碎的聲音從指縫間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瀕死的顫抖，“求……求你……”
李旭辰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那惡臭無孔不入，鉆進(jìn)鼻腔，滲入肺腑，帶來強(qiáng)烈的眩暈和嘔吐欲。他努力吞咽口水，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那道門縫。
黑暗。絕對的，濃稠的黑暗。仿佛所有光線都被門后那未知的存在吞噬了。只有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無聲地宣告著里面的恐怖。
老張瀕死的低語，如同冰冷的詛咒，再次在腦海中尖嘯：“為官不仁……殺！”
逃？帶著幾乎崩潰的林雪寧立刻逃離？
還是……推開這扇門？
遠(yuǎn)處警笛的尖嘯似乎又近了些，但在這死寂的，被惡臭籠罩的小區(qū)角落，依然縹緲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回響。那聲音無法帶來絲毫安全感，反而像絕望倒計(jì)時的滴答聲。
不能等！那里面……王勇……可能還活著！老張一直指向這里！
一股混合著恐懼，責(zé)任和破釜沉舟的決絕，猛地沖垮了李旭辰最后一絲猶豫。他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半拖半抱著將林雪寧的身體轉(zhuǎn)向自己，迫使她渙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臉上。
“聽著！”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兇狠的力度，“警察快來了，但里面可能還有人活著！我們不能就這么走！你留在這里，離門遠(yuǎn)一點(diǎn)！等我！聽到任何動靜，立刻跑！往有光的地方跑！明白嗎？！”他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掐進(jìn)她的肩膀。
劇痛似乎刺穿了林雪寧的恐懼迷霧。她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抽泣，眼淚再次洶涌而出，但她終于艱難地點(diǎn)了一下頭，那動作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卻耗盡了她殘存的力氣。
李旭辰深吸了一口氣。他猛地松開林雪寧，在她身體軟倒前將她推向后方遠(yuǎn)離門縫的墻根陰影里。她像一具失去支撐的布偶，順著粗糙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雙手依舊死死捂著嘴，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劇烈地顫抖著，眼睛卻死死盯著李旭辰的背影，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不再猶豫。李旭辰猛地轉(zhuǎn)身，面對著那道散發(fā)著地獄氣息的門縫。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如同戰(zhàn)鼓，在死寂中轟鳴。他伸出汗?jié)癖鶝觯⑽㈩澏兜氖?，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推向那扇沉重的，沾滿不明污漬的金屬門！
“嘎——吱——”
令人牙酸的，銹蝕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驟然撕裂了死寂！這聲音如此突兀，如此巨大，狠狠撞擊著李旭辰緊繃的神經(jīng)，也讓他身后的林雪寧再次發(fā)出一聲被死死壓抑的嗚咽。
門，沉重地向內(nèi)滑開。
一股比門外濃郁十倍，冰冷粘稠得如同實(shí)質(zhì)的惡臭洪流，瞬間噴涌而出，狠狠砸在李旭辰的臉上！那不僅僅是血腥和腐敗，更夾雜著一種濃烈的，類似廉價(jià)消毒水和陳舊鐵銹混合的怪異氣味，嗆得他眼前一黑，胃里劇烈翻滾，幾乎當(dāng)場嘔吐出來。
他踉蹌了一步，死死咬住牙關(guān)，強(qiáng)忍著窒息般的眩暈感，瞪大眼睛，看向門內(nèi)——
死寂。
一片令人心臟停跳的，絕對的死寂。
沒有預(yù)想中的慘叫，沒有搏斗聲，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粘糊糊的，仿佛能吸收所有聲音的寂靜，充斥了整個空間。
微弱的光源來自前廳角落。一臺老舊的臺式電腦屏幕，亮著幽幽的藍(lán)光，映照出懸浮在光線中的細(xì)小灰塵。屏幕保護(hù)程序是單調(diào)的幾何圖案，無聲地變幻，旋轉(zhuǎn)，將一片片冰冷詭異的藍(lán)光投射在布滿灰塵的文件柜，翻倒的椅子和污跡斑斑的墻面上。
頭頂，幾根老舊的日光燈管，其中一根顯然接觸不良，正發(fā)出“滋滋……滋啦……”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電流噪音。那微弱的，閃爍不定的慘白光線，非但沒有驅(qū)散黑暗，反而將整個前廳切割成一片片光怪陸離，明暗交錯的恐怖區(qū)域，更添詭異。每一次燈管的“滋啦”閃爍，都如同垂死者的抽搐，讓投射在墻壁和天花板上的陰影隨之扭曲，跳動，仿佛無數(shù)蟄伏的惡鬼在光影中蠢蠢欲動。
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腥鐵銹味，在這里達(dá)到了頂峰。它不再是氣味，而是一種粘稠的，帶著鐵銹顆粒感的物質(zhì)，死死地糊在鼻腔和口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回味。
李旭辰的視線艱難地在這片地獄繪圖般的場景中移動。
地面。大片大片暗紅近黑，粘稠得如同油漆的血跡，覆蓋了廉價(jià)瓷磚的大半地面。這些血跡呈現(xiàn)出令人心悸的形態(tài)——有噴濺狀的，如同潑灑的墨點(diǎn)；有拖拽狀的，形成長長的，邊緣模糊的暗紅色軌跡，一直延伸到前廳深處那扇緊閉的，標(biāo)著“值班室”的門板下方；還有大片大片匯聚成潭的，表面似乎已經(jīng)半凝固，在閃爍的燈光下反射著粘膩的光澤。
一把沉重的木椅翻倒在地，椅腿扭曲斷裂。幾份散落的文件浸泡在血泊里，紙頁被染成深褐色，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wù)”字樣的搪瓷水杯也滾落在地，杯口邊緣殘留著暗紅色的污跡，里面的茶水早已與血污混為一體，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血跡的拖痕，如同一條條通向地獄的指引，最終匯聚的方向，是前廳右側(cè)靠墻的位置。那里，幾張辦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凌亂地堆放著文件夾，登記本和一些雜物。
就在那張辦公桌的下方，陰影最濃重的地方。
李旭辰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鐵釘，死死地釘在了那里！
一個人！
一個穿著被血浸透，幾乎看不出原本藏藍(lán)色調(diào)的警服的人！
他的上半身極其怪異地扭曲著，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倚靠在桌腿旁。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落在地，浸泡在粘稠的血泊中。另一條手臂……不見了！肩膀的位置只剩下一個血肉模糊，參差不齊的巨大豁口，碎裂的骨茬和撕裂的肌肉纖維如同粗糙的麻線頭，暴露在慘白閃爍的燈光下，被粘稠的半凝固血漿包裹著。
他的下半身……
李旭辰的胃猛地一陣翻江倒海，強(qiáng)烈的嘔吐感沖上喉頭！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齒根傳來酸澀的劇痛，才勉強(qiáng)壓下那翻涌的酸液。
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下半身”。
腰部以下的位置，被某種無法想象的巨力徹底摧毀了。警褲連同里面的皮肉被撕扯得粉碎，斷裂的脊椎骨如同慘白的樹杈，突兀地支棱出來，暴露在空氣中。破碎的腸子和無法辨認(rèn)的臟器組織，從那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創(chuàng)口里流溢出來，濕漉漉，滑膩膩地?cái)偭艘坏兀菰跐獬淼难春蛺撼舻呐判刮镏?。一些青紫色的腸段甚至被拖拽出來，纏繞在翻倒的椅子腿上，像一堆被丟棄的，沾滿污穢的橡膠軟管。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正是來源于此。
然而，最讓李旭辰血液凍結(jié)的，是那張臉。
那是王勇！雖然臉上濺滿了暗紅的血點(diǎn)和粘稠的腦漿狀物質(zhì)，但李旭辰還是認(rèn)出了這個幾天前還在小區(qū)里巡邏，處理鄰里糾紛的年輕警察。
他的臉因極致的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五官幾乎移位。嘴唇干裂，被咬得血肉模糊。眼睛瞪得極大，眼白里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恐怖血絲，瞳孔卻縮成了針尖大小，死死地，死死地鎖定著李旭辰！那目光不再是人類的眼神，里面沒有絲毫生氣，只有無邊無際的，足以將靈魂凍結(jié)的恐懼！
那恐懼的目光，并非看向李旭辰，而是穿透了他，帶著一種瀕死之人絕望的求救，死死地，如同冰鉤般釘在了李旭辰身后不遠(yuǎn)處——那扇緊閉的值班室木門上！
木門緊閉著，深色的油漆在閃爍的燈光下顯得幽暗沉重。門板下方，與地面之間，同樣有著一道狹窄的，不足一指寬的黑暗縫隙。一股更加陰冷，更加濃郁的腐朽血腥氣，正從那縫隙里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嗬……嗬……”王勇的喉嚨里突然發(fā)出一陣極其微弱，如同破舊風(fēng)箱漏氣般的抽吸聲。這聲音在死寂的前廳里卻如同驚雷！隨著這艱難的抽吸，他唯一殘存的那條手臂，極其緩慢地，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抬了起來！沾滿粘稠血污的手指，如同被折斷的枯枝，痙攣地，卻無比清晰地指向那扇緊閉的值班室木門！
“救……命……”一個破碎得幾乎無法辨認(rèn)的音節(jié)，混合著血沫，從他干裂的嘴唇里艱難地?cái)D出，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
李旭辰僵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到腳。王勇那指向門縫的，沾滿血污的手指，那瞪大到極限，充滿無邊恐懼的眼睛，還有那從門縫里絲絲縷縷滲出的，更加陰冷的氣息……這一切，都指向那扇緊閉的門后！
那后面是什么？
是制造這一切血腥地獄的源頭？是那個讓老張瞬間嚇瘋，讓王勇變成眼前這副慘狀的恐怖存在？
老張含糊的低語再次在腦海中尖嘯：“為官不仁……殺！”
逃！
這個念頭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帶著林雪寧，立刻逃離這個煉獄！王勇已經(jīng)沒救了！那門后的東西……絕不是他能面對的！
他猛地回頭，看向蜷縮在墻根陰影里，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林雪寧。她同樣看到了王勇地獄般的慘狀，看到了他指向門縫的手指，她的眼睛瞪得和王勇一樣大，里面是純粹的，瀕臨崩潰的恐懼。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縫間溢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淚水混合著冷汗，在她慘白的臉上肆意流淌。
走！現(xiàn)在就走！
李旭辰感覺自己的急促跳動的心臟，催促著他立刻轉(zhuǎn)身。然而，他的雙腳卻如同被焊死在了這片粘稠的血污地面上，紋絲不動。
一種病態(tài)的，無法抗拒的，如同被深淵召喚的沖動，死死吸引著他！
那扇門……那扇緊閉的，散發(fā)著更加陰冷氣息的門……后面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力量造成了眼前這超越人類想象的恐怖景象？是什么東西，在門后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
王勇那凝固的，指向門縫的恐懼眼神，在李旭辰的腦海里一遍遍回放。
逃？還是……看？
胃里劇烈地抽搐著，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痙攣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地黏在皮膚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灼燒著喉嚨?？謶秩缤涞奶俾?，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要將他勒斃。
他死死盯著那道門縫，那道不足一指寬的，深不見底的黑暗縫隙。仿佛只要看進(jìn)去，就能窺見地獄的真相，就能解開這血腥拼圖的最后一塊，也必將釋放出那門后蟄伏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
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僵硬無比，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在發(fā)出無聲的呻吟。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的腳，向前……邁出了半步。
粘稠的血泊，冰冷地包裹了他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