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謝容鶴一夜白頭,修為停滯。三百年來,他日夜奔走,
只為搜集我四散的魂魄將我復(fù)生。宗門上下都說,他竟情深至此。我成功復(fù)活,
與他成親那天,一個花妖找上門來。她被護(hù)山大陣所傷,奄奄一息。謝容鶴擁她入懷,
看向我,一字一句懇求:「阿梨,我會娶你,只要你救她。」我才知,
原來為復(fù)活我而奔走的第二百七十年。他愛上了旁人。1我和謝容鶴成親這天,
青云峰的雪落得竟比我神魂歸位那日還要大。那花妖的鮮血染紅了一大塊雪地,
看著觸目驚心。謝容鶴把她緊緊攬在懷中,眼尾通紅,渾身顫抖。謝容鶴此人,人如其名,
如白鶴孤傲高潔。相識百余年,我只見他失態(tài)過三次。第一次,是三百年前,妖族來犯。
我和謝容鶴帶領(lǐng)弟子去保護(hù)袁州百姓。師兄妹們被悍不畏死的小妖一波波消耗,真氣枯竭。
我撐起結(jié)界護(hù)著他們,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謝容鶴被妖王偷襲。分神去救他,與蛇妖同歸于盡。
意識消散的前一秒,謝容鶴爆發(fā)出一聲痛到極致的悲鳴。通紅的雙眼,宛如流下血淚。
第二次,是我蘇醒那天。他僵作木偶,只是看著我,竟不敢伸手觸及半分。
倒是小師妹一把撲進(jìn)我懷里??耷恢袔еФ鴱?fù)得的喜悅:「師姐,我好想你!」
「你死后師兄大受打擊,三百年來,他四處奔走,聚齊了你的魂魄,將你復(fù)生?!鼓菚r,
我的手撫上謝容鶴的頸側(cè)。他滿頭白發(fā),頸側(cè)更是有一道幾乎貫穿到面容的傷疤?!钢档脝幔?/p>
」而謝容鶴被我碰到那一刻渾身一顫,將我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他從前向來不情緒外露,
這一刻一開口竟有幾分哽咽:「你能回到我身邊,就值得。」而第三次,就是現(xiàn)在。
他把那花妖牢牢護(hù)在懷中,以劍為陣,不許任何人傷她一分。眾人投鼠忌器,
也不敢輕易出手。他紅著眼抬頭望著我。一字一句,全是懇切?!赴⒗妫荒芩?,
求你救救她?!刮乙粫r有些恍惚,突然回想起,花妖剛闖進(jìn)來時,對著謝容鶴說的那句話。
「謝容鶴,你要娶她,到底是為了償還因果,還是當(dāng)真這么愛她?」2我也很想問他這句話。
我還記得我復(fù)生兩月有余后,修為倒退不少。謝容鶴尋到我的時候,我正在練劍。手腕一酸,
長劍脫手時,被謝容鶴接住,順手挽了個劍花。梨花紛落如雪。我看著他,
三百年前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劍修天才,如今面容有損,眼神也多了幾分滄桑。
心口泛起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師傅說,我當(dāng)日死在他面前那一幕,成了謝容鶴的心魔。
三百年來,他修為未有寸進(jìn)??芍x容鶴的眸中,心疼之意竟比我更甚?!赴⒗妫?/p>
你不必對自己這般苛刻,就算你沒法修煉,也有我在,我會保護(hù)你?!箍晌抑皇墙舆^長劍,
搖了搖頭。三百年后,時移世異,人妖兩族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暫時平息。
可我并不覺得人族可以就此安享太平。我是青云峰的大師姐,
我也從來不甘愿被庇護(hù)在他人的羽翼之下。謝容鶴見我堅持,無奈嘆了口氣?!笇α?,
師傅說婚期定在……」謝容鶴眼中的猶疑,讓我把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
我突然想起神魂歸位那晚,迷蒙中聽到的對話?!钢x容鶴,待她蘇醒,你當(dāng)真要娶她?」
「你怎敢擅闖青云峰,不要命了!快走!」「你說啊,到底是為了結(jié)因果,還是真這么愛她?
謝容鶴,你為何不肯面對自己的心,我們明明已經(jīng)……」我以為那只是個夢,現(xiàn)在想來,
也許并不是。我嘆了口氣。如此艱辛也要復(fù)生我的謝容鶴,到底是因為真心愛我。
還是只是想要了結(jié)為我所救的因果?!溉蔸Q,若執(zhí)念太深,反而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對修行無益?!埂笩o論是否結(jié)為道侶,我永遠(yuǎn)是你的師姐,若你不想——」「我怎會不想!」
謝容鶴眉頭重重一跳,將我攬入懷中,我身體幾乎僵住。
謝容鶴剛拜入師門時對所有人冷若冰霜,對我猶甚。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便不愿叫我?guī)熃悖?/p>
同我表明心意時我更是嚇了一跳,我倆雖互生情愫,可從未有過如此親密的行為。三百年后,
他倒是大膽很多?!赴⒗妫抑幌胱屇阕鑫乙粋€人的阿梨,我怎會不想娶你?!?/p>
他的聲音像白鶴最柔軟的那根羽毛尖,落在我的心尖上。我便放了心,安心籌備婚事。
可我明明已經(jīng)回來了,時間一點點流逝,謝容鶴的心魔卻依舊在影響著他。
直到師傅將他帶到鏡鑒湖。謝容鶴對著湖水,喃喃喊出了一個名字。3「絳蕊,是誰?」
剛復(fù)生時,小師妹若水陪我練劍,驟然聽聞我說出這兩個字,手上的動作一頓。
她小心翼翼道:「師姐,你怎么知道那個花妖的名字?」見我不語,
若水忙道:「哎呀師姐你別誤會,都是那個花妖死皮賴臉纏著容鶴師兄!」若水說,
一百年前,謝容鶴在四處尋找天材地寶時,被一個花妖纏上了。她差點被大妖吞噬,
是謝容鶴好心救了她。誰知她卻恬不知恥地糾纏,不論謝容鶴冷臉也好,斥責(zé)也罷,
對那個叫絳蕊的花妖來說都無關(guān)痛癢。對方打定了主意,
要拿下謝容鶴這光風(fēng)霽月的劍道天驕。似乎怕我誤會,若水又道:「我保證,
師兄根本懶得搭理她,而且有次那個花妖害師兄一起被困秘境,出來后,
我看到師兄給了那花妖一劍呢!」「可是花妖一邊吐血還一邊笑,說什么謝容鶴,
原來你也不是自以為的那么清高?!埂笇α藢α?,就是那次,師兄為了拿到青金蓮,
被秘境的守護(hù)兇獸一爪子留下傷疤,而且青金蓮還被那個臭花妖毀了。
不然師姐早就能復(fù)生了!」她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師姐……師兄恨她都來不及,
怎么可能真的跟他有什么呢?你要相信師兄對你的感情啊。這三百年他都不愛搭理我們,
只有對你養(yǎng)的朏朏才有點笑容?!刮掖亮舜列熋脷夤墓牡哪橆a。頓了頓,我道:「我信他。
」「戰(zhàn)爭從來免不了流血犧牲。逝者已逝,活著的人即便再痛,也要學(xué)著往前看?!?/p>
「當(dāng)初我死后,也許再過幾百年,謝容鶴就會忘了我。沒有人會指責(zé)他半分,
甚至我自己也希望他和你們所有人,都好好活著,向前看?!箍伤麤]有。整整三百年,
他上窮碧落下黃泉,曉夜奔波。當(dāng)初那個不論寒暑都在刻苦修煉,并不服氣我這個大師姐,
一心想追上我的謝容鶴。卻在我死后,修為停滯,一心將我復(fù)生。
他脖子上那道差點傷到面容的疤,一看便知,當(dāng)初有多兇險。其中艱辛,
不是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說到這,我慢慢笑了起來,聲音愈發(fā)堅定?!杆?,
我相信他。」4「我相信他」四個字仿佛還回蕩在耳邊,就被若水一聲怒罵拉回思緒。
「師兄你瘋了嗎!」若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高@個花妖恬不知恥纏著你,
還毀了青金蓮耽擱師姐重塑肉身,你不恨她還想救她?」「護(hù)山大陣本就針對妖族,
雖然師尊飛升前教授師姐秘法,可師姐如今修為不足,真氣不足便要損耗根基,
受全身經(jīng)脈破損之痛,你難道不清楚嗎!」謝容鶴神色復(fù)雜,幾經(jīng)變幻后,
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阿梨有整個宗門護(hù)著,定能慢慢補回來的?!埂附{蕊不一樣,
她修行低微,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的?!刮衣叩剿嗣媲?。大紅的嫁衣繁復(fù)而華麗,
一步一步,裙裾蜿蜒在雪地之上。上面的金色繡線,
更是謝容鶴親自去南海從鮫人手里取得的。謝容鶴對那些艱難只字不提,
可其他人的只言片語陸陸續(xù)續(xù)拼湊起來,也足夠讓我了解。聚魂若是以各種天材熔煉,
魂魄和軀體便能完美融合,更加不會受融合之苦??蛇@味藥材長在深淵之中,
謝容鶴幾乎是失蹤了半個月?;貋淼臅r候,滿身是傷,一身白衣被血浸透。旁人問,
不是沒有易得可代替的藥材,容鶴師兄何必自討苦吃。
謝容鶴只是搖了搖頭:「阿梨從來不說,但我知道,她其實最怕疼了。」我知道。
以前有時候被師傅操練得太狠,為了給師弟妹們做表率,我都佯裝輕松,
背地里疼得齜牙咧嘴。當(dāng)時年紀(jì)還小的謝容鶴抿著唇冷著臉,卻扔給我一瓶上好的止痛丹藥。
可現(xiàn)在,他卻說:只要能救那個花妖,我再痛,也沒關(guān)系?!溉蔸Q?!刮异o靜凝視著他,
聲音很輕:「古籍記載,青金蓮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若是受傷之人服用,藥力殘留,
還可保第二次性命無虞。」若真修行如此低微,只怕不待扛過護(hù)山大陣,便會灰飛煙滅。
謝容鶴意識到我在說什么,別開眼不再看我?!杆阅嵌淝嘟鹕?,沒有被毀掉,對嗎?」
「呵……哈哈哈哈哈哈……」那花妖躺在謝容鶴懷中突然笑了起來,甚至還一邊往外吐血。
「謝容鶴,到現(xiàn)在你都不敢告訴你的好師傅,你仰慕的大師姐,你的這幫師弟師妹們,
在那個秘境,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嗎?」「青云宗謝容鶴,誤觸機關(guān)中了引魂香失了記憶,
跟我這個花妖在幻夢中拜堂成親,做了幾十年恩愛夫妻,蘇醒后我被護(hù)寶巨蛇所傷,
那朵青金蓮,可是謝容鶴主動喂給我的。」她得意洋洋地看我一眼,雖然快要死了,
卻是一副勝者的姿態(tài)。「他脖子上這道疤,也是為了救我留下的。」剎那一片寂靜。
只有雪花一片片飄落下來,仿佛要染白整個山門。原來,是這樣啊。5我死后三百年來,
謝容鶴曉夜奔波,只為將我復(fù)活。只是這中間,出了點岔子。在第二百七十年,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心已經(jīng)游移到了那個一直追著他纏著他的小花妖身上。
「阿梨你放心,我說過的話從來都作數(shù),只要你愿意救她,我就把她送走永不出現(xiàn)在你面前,
我會……娶你。」謝容鶴看著花妖愈發(fā)虛弱,說得又急又快。最后兩個字卻吐露得格外艱難。
我一直默不作聲,謝容鶴眼中焦急更甚:「阿梨!」「叫我大師姐。」謝容鶴愣住了。
「其一,她擅闖護(hù)山大陣只是為了逼迫你做決斷,若你能不這么優(yōu)柔寡斷,
她本不必受今日之苦?!怪x容鶴像被掐住了脖子,再說不出一個字?!钙涠?,我早同你說過,
即便不做道侶,你也會是我一心愛護(hù)的同門師弟。」我垂下眼眸。
「所以我們不必走到這么荒唐的地步的?!惯@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何當(dāng)年師尊飛升前,
唯獨將秘法教給了我。師尊創(chuàng)立青云宗前,與夫君本是山腳下小村落的平凡夫妻。
后來那男子踏入修行一途,走之前只留下一封放妻書。師尊爬了九百九十九級登仙階,
要問個明白。最后卻不知為何,依舊陌路。那男子渡劫前為心魔蠱惑,身死道消。
倒是師尊成功飛升。我還記得那日也同樣落了好大一場雪。師尊舒展開掐訣術(shù)算的手指,
靜靜看著雪花落在掌心,融化不見。她回頭看我:「世人道情關(guān)難過,
實則執(zhí)念二字不易勘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埂刚嫘囊鬃?,阿梨,若要修行圓滿,
切忌執(zhí)念太深?!?「其三,我從未后悔在蛇妖手下救你,
也感念你曾一心為我聚魂而奔波的這份赤誠之心?!埂改慵热挥辛诉x擇,
我也不會追問你為何?!刮颐摰羯砩系募抟拢x容鶴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赴⒗?,
我真的會娶你,否則我何必辛苦三百年?!埂覆槐亍!刮宜卫嫜?,
從來不是別人的退而求其次。我揮揮手,在他倆面前盤腿坐下??谥心钫b師尊教我的口訣,
我的手放在花妖絳蕊的傷口上,慢慢輸送可以治愈她傷勢的靈氣?!赴⒗?.....」
我只是輕輕蹙眉,沒想到就被謝容鶴捕捉到了。他眼中全是疼惜,下意識想打斷我的輸送。
可絳蕊蒼白著臉痛哼了一聲,就讓他的手生生頓在半空中。我低頭掩飾唇角的那絲苦笑。
僅僅是讓絳蕊保住性命,我就幾乎站不穩(wěn)。謝容鶴想接住我的身體,卻被若水師妹搶先,
朏朏也走過來趴下,讓我靠在它柔軟而毛茸茸的肚子上?!附{蕊還沒好徹底……」
「你帶著你的寶貝花妖滾下山自己療傷去吧,我?guī)熃悴磺纺愕模?dāng)然不可能為你損傷根基?!?/p>
小師妹幾乎氣得跳腳。師傅嚴(yán)肅地看著他:「容鶴,人妖殊途?!顾D了頓,重重嘆了口氣。
「真是孽緣!若你同這花妖一刀兩斷,此事既往不咎,可你若非要護(hù)著她,那青云宗,
便再沒有你這個弟子!」謝容鶴抱著絳蕊僵立許久,最后朝師傅頷首?!副?,師傅?!?/p>
「絳蕊是無辜的,她只是太愛我了,我不能再辜負(fù)她?!顾挚聪蛭遥?/p>
神色中居然有一絲埋怨:「阿梨,是你不愿徹底治好她,所以我只能等她痊愈再回來踐諾了。
放心,我會娶你,定不會讓你受各大宗門恥笑。」「師姐說不嫁你了,你自說自話什么呢!」
小師妹的話不知道有沒有傳到他耳中,因為他抱著絳蕊已經(jīng)消失在了山間。
7小師妹尋到我的時候,我又在后山練劍,朏朏在湖邊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
她神秘兮兮地走到我面前,懷里居然是一包糖炒栗子。我啞然失笑。他們還小的時候,
以往都是我這個大師姐從山下給他們帶東西。小師妹最愛糖葫蘆,
小師弟喜歡書坊的俠客話本子。謝容鶴每次什么都不要,
可我第一次送他的那條親手做的劍穗,他掛到褪色抽了絲。我要送他新的,他只抿著唇拒絕。
「不必了大師姐,已經(jīng)夠了。」后來他從喜歡冷著臉的小少年,
長成被無數(shù)女修愛慕的那個光風(fēng)霽月的冷面劍修。修仙之人向來大膽,
什么玉佩劍穗不知送了多少?!付嘀x好意,但我只要阿梨師姐做的?!箯拇髱熃悖?/p>
到阿梨師姐。再到去袁州前,他第一次喚我阿梨。「阿梨,等這次戰(zhàn)爭結(jié)束,
我們就回宗門請求師傅,讓你我結(jié)為道侶可好?以后,我想保護(hù)你。」可誰都沒料到,
會是陰陽兩隔。更加無人料到,三百年間,各宗門交口傳頌的謝容鶴與宋梨雪的故事。
最后會是這個結(jié)果?!笌熃?,說不定容鶴師兄只是一時糊涂,她們妖族最會迷惑人了,
等師兄想清楚,他一定會回來的。畢竟師兄是真真切切為了復(fù)活你奔波了三百年,
還有之前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會是一個臭花妖輕易比得上的?!谷羲⒉煌ㄋ幚恚?/p>
所以她不明白。青金蓮世間罕有,而能夠代替它的,也不是說尋就能尋到的。也就是說,
沒了它,也許我永遠(yuǎn)都無法復(fù)生。所以,他在秘境選擇救花妖絳蕊的那一刻,
謝容鶴已經(jīng)放下復(fù)活我的執(zhí)念了。只是直到絳蕊再次性命垂危這一刻,他才看清。
我刮了刮她的鼻頭,輕輕笑了笑?!敢呀?jīng)不重要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有自己的路要走?!埂肝抑幌牒煤眯逕?,再次成為那個能保護(hù)大家、保護(hù)宗門的大師姐?!?/p>
我早說過,我從來不信妖族真的甘愿一直蟄伏。半月后,我和小師妹等人領(lǐng)受師傅的命令。
袁州又出現(xiàn)了妖物吃人。8一開始只是亂葬崗丟棄的尸體,胸膛洞開,心臟不翼而飛。
后來竟變成了活人被取心而死。從受害之人家中離開后,我和小師妹兵分兩路。
她去有人見過妖物出沒的地方查探。朏朏嗅了死者身上沾有妖氣的衣物,沿著氣味一路尋找。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三百年后的袁州城。城墻根下的埋骨之地開滿了野花,
三百年前的斷壁殘垣處如今佇立著飛檐斗拱的酒樓茶肆。
二樓大開的窗沿傳來說書人洪亮的聲音?!溉蔸Q,我戴這個簪子好看嗎?」嬌俏的女聲響起,
我的腳步一頓。謝容鶴帶著那個花妖離開后,居然出現(xiàn)在了袁州。謝容鶴站在絳蕊身邊,
含笑的眼神中還有一絲復(fù)雜。「我記得那個夢里,我打獵歸家時,你就戴著這樣的簪子,
為我縫補衣裳?!菇{蕊輕哼一聲,語帶幽怨:「夢里我喚了你幾十年夫君,
你現(xiàn)在卻為何不肯讓我這么叫你。」「三百年前妖族出兵,袁州城陷于戰(zhàn)火之中,
上界宗門青云宗派弟子護(hù)佑,那驚才絕艷的大弟子宋梨雪,為護(hù)宗門弟子和百姓,
受妖王利爪穿心,居然自爆丹田與那蛇妖同歸于盡,可歌可嘆!」說書人醒木一拍,
居然在說三百年前的故事?!覆辉S聽不許聽,什么老掉牙的故事,謝容鶴我的心口好痛啊,
要你喚我一聲娘子才能好。」絳蕊嬌蠻地捂著謝容鶴的雙耳??芍x容鶴卻怔愣出了神。片刻,
聲音有些?。骸冈俳o我些時間?!箍蓶F朏沒有給他時間。它喉嚨發(fā)出一聲低吼,
突然暴起朝著絳蕊撲了過去。卻在半空中身形被劍氣擊中,哀鳴一聲,墜落在青石板上。
「朏朏!」謝容鶴身上的殺氣還沒來得及收回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傷的是朏朏。「阿梨,
你怎會在這!」我顧不上理會他,焦急查看著朏朏的傷勢。朏朏伸出舌頭舔著我的手指,
示意自己不要緊?!杆卫嫜?,你當(dāng)初見死不救,現(xiàn)在還要當(dāng)街置我于死地嗎?」
絳蕊對著我嗔怒道,躲在了謝容鶴身后。我慢慢站起身,冷冷看向她:「沒有救你的義務(wù)?!?/p>
「若什么妖物擅闖青云宗護(hù)山大陣都能毫發(fā)無傷地離開,把我們宗門當(dāng)什么地方了?」
「以及,你身上的氣息,和朏朏從被妖物食心之人身上聞到的一樣,它才會攻擊你。」
絳蕊臉色一白,忙看向謝容鶴。謝容鶴卻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是師門有任務(wù)?
你修為還沒恢復(fù),師傅派你來不怕你遇到危險嗎?」「我是大師姐,也最熟悉袁州,
我當(dāng)然得來。」謝容鶴還想說什么,我打斷他:「我要把絳蕊帶回去接受調(diào)查?!?/p>
謝容鶴沒再說話,一陣風(fēng)拂過,我們?nèi)吮凰黄饚У搅私纪獾牧肿油膺叀?/p>
他將劍出鞘了幾寸,擋在她面前。態(tài)度不言而喻。
我也有了幾分怒氣:「你明知朏朏不會弄錯,若她洗清嫌疑,我自會賠禮道歉——」
「那些本就是將死之人?!勾嗽捯怀?,換我呆愣在原地。9我好像,
不認(rèn)識三百年后的謝容鶴了。他無比陌生地站在那里,眼神漸漸冷凝,
薄唇一張一合:「阿梨,真要說起來,這是你的錯才對?!埂甘悄惝?dāng)日不愿救治絳蕊,
如果不食人心,她的內(nèi)傷壓根無法恢復(fù)?!埂附{蕊秉性善良,自化形以來從未傷人,
是我不忍看她一天天虛弱下去,尋了那些本就藥石無醫(yī),不日也會死去的人?!埂赴⒗?,
若你非要帶她接受懲治,那我今日只好與你兵戎相見了?!国Q雪劍出鞘后清鳴一聲,
劍身寒光乍現(xiàn)。劍柄處系著一枚嶄新的劍穗。是杏花的模樣。「不許欺負(fù)劍仙娘娘,
不許欺負(fù)劍仙娘娘!」突然不知何處跑來幾個幼童,往謝容鶴身上扔石子。
謝容鶴眉宇隱有怒氣,但好歹還存有幾分善念,不對稚童動手。他看了我一眼,
帶著絳蕊消失。我沒有追上去。我如今并非謝容鶴的對手,真相已明,
趕緊回去通知他人才要緊。只是,到底心頭有幾分澀然。師尊說得對,人心易變。
那個曾經(jīng)跟在我身后的謝容鶴。那個我死后幾欲瘋魔的謝容鶴。那個三月前,
還與我鳳冠霞帔,要同我結(jié)為道侶的謝容鶴。那些時刻我絕對猜不到。那柄鶴雪劍,
有朝一日也會對準(zhǔn)我。扎著紅頭繩的小童圍上來:「劍仙娘娘,您沒事吧?」
「你們?yōu)楹谓形覄ο赡锬铮俊刮規(guī)е尞惐恍⊥癄恐謥淼搅艘蛔鶑R宇前。
廟宇看起來有上百年了,莊嚴(yán)古樸,雖然簡單,可幾乎沒什么塵埃。
正殿中供著香和幾樣還沾著露水的新鮮瓜果,足可見供奉之人的用心。令我愕然的是,
那正殿供奉的塑像,臉龐與我有七分相似。在小童們七嘴八舌的敘述中,
我慢慢拼湊出了來龍去脈。原來三百年前那一戰(zhàn)后,袁州百姓感念,為我立了廟。
青云宗上下沒有透露我的名姓,他們只知道有個梨字。于是便喚我梨花劍仙,日日祭祀。
小童奶聲奶氣地道:「族長爺爺說,三百年前他的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哎呀我記不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