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天后的夜晚,穆海棠沐浴更衣,銅鏡映出浴后的穆海棠,氤氳水汽如輕紗般繚繞在她周身。
幾縷濕發(fā)垂落在雪白的頸間,她的眉眼本就生得極美,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卻蒙著一層冷霜。
那抹冷意讓這份柔美,多了幾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綰起的青絲點(diǎn)綴著素雅的白簪,發(fā)梢垂落的珍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似淚非淚。
穆海棠捏著那只青釉瓷瓶,指尖摩挲著瓶身暗刻的纏枝蓮紋 ,瓶塞輕旋,細(xì)碎的藥粉簌簌墜入琥珀色的酒液。
宇文謹(jǐn)推門進(jìn)來,就看到她身著一襲素白長裙,坐在桌前,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美得驚心動魄。
穆海棠聽見聲響,抬眼望去。
就見他紫衣墨發(fā),負(fù)手而立,腰間玉佩輕晃。
白玉冠襯得眉眼如畫,卻透著股冷冽威壓。明明未言,周身氣場卻壓得人不敢直視。
“你找我?”宇文謹(jǐn)看著穆海棠。
穆海棠看著桌上已經(jīng)冷了的菜,還是開口問道:“王爺可曾用過晚膳?”
宇文謹(jǐn)聽見她說話,瞳孔一縮,顯然是沒料到她會開口。
她已經(jīng)半年不曾開口跟他說過話了。
雖然心里高興,但是還是冷著一張臉說道:“本王用過了?!?/p>
“那王爺可否陪海棠坐一會兒?”
宇文謹(jǐn)沒說話,但是卻抬腿走到桌前坐下。
穆海棠看著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滿腔恨意,卻無處發(fā)泄。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開口說道:“王爺你是不是恨極了臣妾?!?/p>
恨?” 宇文謹(jǐn)冷笑一聲,修長手指叩擊著檀木桌面,蟒紋袖口掃過冷透的菜肴,“本王為何要恨一個心如死灰的啞巴?”
他故意將 “啞巴” 二字咬得極重,卻見穆海棠定定的看著他。
穆海棠無視他話里話外的暗喻,顫抖著指尖撫過酒盞邊緣,燭火在她眼底搖晃成破碎的光:“那年宮宴上,我對你一見傾心。
自那以后,我日日守在王府門口,捧著剛出爐的點(diǎn)心,哪怕等到點(diǎn)心涼透,只要能遠(yuǎn)遠(yuǎn)瞧你一眼,便覺得滿心歡喜?!?/p>
她突然發(fā)出一聲自嘲的輕笑:“我明知你眼中厭惡,卻偏要求父親向陛下討賜婚。
那時的我多傻啊,滿心只想著‘得償所愿’,卻不知這道賜婚圣旨,成了懸在穆家頭頂?shù)拇呙治罩乇奈鋵⒕砣牖始乙鼍?,又怎會有善終?”
穆海棠猛地仰頭又是一杯飲盡,喉間溢出壓抑的哽咽:“我在穆家其實(shí)過的并不好,可我只要一想到不久后我就會嫁給你,我覺得多苦我都能忍。
那時候嫁給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期盼,亦是我今生唯一的救贖。
你問我為何成婚時已非完璧?
大婚前夕,我在房里秀嫁衣,醒來時只覺身上壓著重物,喉間腥甜,想喊卻被人狠狠掐住脖子......”
她突然死死攥住宇文謹(jǐn)?shù)囊滦?,指甲幾乎穿透錦緞。
“我不止一次想過投湖自盡,可攥著嫁衣上的并蒂蓮,我告訴自己,哪怕你嫌棄我,我也要嫁給你,哪怕你一輩子不來我房里,至少我可以看見你?!?/p>
你說的對,天下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穆海棠聲音里裹著自嘲的苦意:“大婚那夜,你冷聲質(zhì)問,我跪坐在滿地碎瓷上,任鋒利的瓷片扎進(jìn)膝蓋,卻連一句辯解都說不出口?!?/p>
“我知道,我活該,無論你怎么待我,都是應(yīng)該的,不是嗎?”
“可你明明厭我入骨,偏又夜夜來?xiàng)嘣?。?/p>
她伸手撫上宇文謹(jǐn)冷硬的側(cè)臉,指尖掃過他緊繃的下頜。
“每次你將我抵在雕花床上肆意妄為,我都在想,這是不是意味著你對我有哪怕一絲憐惜?”
燭火突然明滅不定,她的影子在墻上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甚至為了討你歡心,我特意跟那些歡場女子學(xué)習(xí)閨房之術(shù)?!?/p>
話音未落,她突然抓住宇文謹(jǐn)?shù)氖滞蟀丛谧约盒目凇?/p>
“王爺,臣妾的心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
“可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
“即便知道你恨我,知道你娶我不過是為了穆家的兵權(quán),我竟還會在你抱著我時,生出這樣便好的念頭?!?/p>
“宇文謹(jǐn),我有錯,你懲罰我便是?!?/p>
“我的家人何錯之有?。俊?/p>
“我父兄鎮(zhèn)守西北邊境多年,你為何要對他們下手,就因?yàn)樗辉敢獬蔀槟闶掷锏牡?,你就對他們痛下殺手是嗎??/p>
宇文謹(jǐn)聽到她的話,心莫名一慌,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是誰告訴她的?
他神色不變,卻伸手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
“說,是誰告訴你的?”
穆海棠冷笑著:誰告訴我的有什么要緊,有些事早早晚晚我都會知道?!?/p>
宇文謹(jǐn)開口道:“是本王做的又如何,本王多次跟你父親溝通,讓他助我,可他卻說,不管是太子還是我,他絕不站隊(duì)?!?/p>
“嘴上說著忠于陛下,實(shí)際上不還是太子一黨,哼,既然不能為我所用,我還留著他干什么?”
穆海棠死死抓著他的衣襟:宇文謹(jǐn),你不是人,我爹有什么錯,他浴血奮戰(zhàn)多年,沒死在敵人刀下,卻掉進(jìn)了你的圈套?!?/p>
“你還是人嗎?他一心保家衛(wèi)國,臨死你還給他扣上了通敵叛國的帽子。”
“我的侄兒才四歲?。俊?/p>
“你連個四歲的孩子你也不肯放過?”
宇文謹(jǐn)指尖驟然收緊,掐進(jìn)她脖頸的力道卻在觸及那抹淚時莫名松了半分。
燭火將他陰鷙的眉眼劈成明暗兩半,喉結(jié)滾動間,袖中蟒紋隨動作猙獰扭曲:“忠犬不向主人搖尾,留著便是隱患?!?/p>
“忠犬,哈哈哈,她的家人在他的心里竟然是一只狗,還是一只不聽話的狗。”
穆海棠的心,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撕心裂肺,蝕骨鉆心的痛,她早就嘗過了不是嗎?
這就是她從小愛到大的人,她瞎了眼。
宇文謹(jǐn)看著她眼里那濃濃的恨意,心莫名的抽痛。
他抬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頭,指腹碾過她顫抖的唇瓣。
“看來你還是不夠聰明,至于你那四歲的侄兒嗎”——
“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的道理,王妃該懂?!?/p>
穆海棠眼前炸開刺目的金星,指甲深深摳進(jìn)他腰間軟甲。
血珠順著宇文謹(jǐn)贈予的金絲項(xiàng)圈往下淌。
“宇文謹(jǐn),我做夢都沒想到,會是你殺我全家,滅我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