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考倒計時三天。教學樓一樓大廳。新貼的保送公示名單前圍滿了人。
我站在人群后面。名字本該是我的位置。現(xiàn)在是張薇。
張薇被幾個女生簇擁著站在名單正下方。她看見了我。嘴角翹起來。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有些人啊。”“抄得了現(xiàn)在?！薄俺涣烁呖?。
”“到時候看你怎么死！”哄笑聲像針。扎在背上。我沒說話。轉(zhuǎn)身往樓上走。樓梯很安靜。
腳步聲很重。我走進高三一班教室。重點班。我的座位在第三排正中。桌面上堆著復習資料。
我抽出桌肚里的書包。把資料一本本塞進去。動作不快。旁邊的王海轉(zhuǎn)過頭?！傲中∮?？
”我沒抬頭。繼續(xù)收拾。班主任老劉出現(xiàn)在門口。他推了推眼鏡?！傲中∮?，你來一下。
”辦公室空調(diào)開得很足。有點冷。老劉搓著手?！靶∮臧?，這個事…學校有學校的考量。
”“張薇同學在競賽上，確實…”他后面的話模糊了。我看著窗外。
操場上有高三的學生在跑步。一圈又一圈?！皠⒗蠋?。”我打斷他。“我申請去十二班自習。
”老劉愣了一下。“十二班是普通班，環(huán)境…”“沒關系?！蔽冶称饡！扒鍍簟?/p>
”搬著書箱穿過走廊時。很多目光粘在身上。竊竊私語像蚊子叫。
“就是她…”“保送名額沒了…”“聽說考試作弊…”我推開十二班的后門。
灰塵在光柱里跳舞。最后一排靠窗有個空位。桌面斑駁。我放下箱子。抹掉一層灰。
前座的男生轉(zhuǎn)過頭。戴一副黑框眼鏡?！靶聛淼?？”他指指后墻角落堆著的掃把和簸箕。
“那是你的領地?！蔽尹c點頭。坐下。打開數(shù)學錯題本。筆尖劃過紙面。沙沙響。
窗外的蟬叫得很兇。**2**高考倒計時兩天。十二班的教室像個悶罐。
風扇在頭頂有氣無力地轉(zhuǎn)。前座的黑框眼鏡叫李響。他轉(zhuǎn)過來?！拔梗聛淼?。
”“重點班待膩了，來體驗民間疾苦？”他同桌用胳膊肘捅他?！吧僬f兩句。
”我翻過一頁物理筆記?！斑@里挺好?！崩铐憸惤稽c。壓低聲音。
“聽說…你是被張薇頂下來的？”筆尖頓在紙上。洇開一個小墨點?！八质墙逃值?。
”“懂了吧？”李響靠回椅背。“這世道。”我合上筆記?？粗巴狻ｊ柟獍椎么萄?。
“高考卷子。”“她爸改不了?！崩铐戙读艘幌隆Ｐα?。“有道理！”放學鈴聲尖利地響起。
車棚里。我的舊自行車倒在地上。前輪扭曲。車胎被割開一道長口子。像咧開的嘴。
張薇和她的朋友站在不遠處?！皢?。”張薇抱著胳膊。“車壞了？”“真不巧。
”“要不要我借你點錢？”她的朋友笑起來。我從地上扶起車子。鐵架很沉。鏈條耷拉下來。
“不用?！蔽彝浦冃蔚能囕喭白?。金屬摩擦水泥地。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
身后傳來張薇拔高的調(diào)子。“裝什么清高！”“抄貨！”車沒法騎了。我推著它走了三站路。
修車鋪的老頭叼著煙。瞇眼看了看車輪?！斑@得換圈。”“八十?！蔽姨统鲥X包。
里面只有一張五十和幾個硬幣。老頭吐出一口煙?！皩W生？”“先給五十吧。
”“剩下的…等你考完了再來給?！蔽夷笾菑埼迨＜垘胚吘売悬c潮?！爸x謝。
”老頭擺擺手。蹲下去拆車輪。晚霞燒紅了半邊天。路燈還沒亮。我背著書包走回家。
巷口的小賣部亮著燈。老板娘探出頭?！靶∮昊貋砹?？”“你媽剛才還找你呢。
”我推開家門。飯桌上有罩子罩著的菜。我媽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油漬?！霸趺催@么晚？
”“車壞了。”我說?！叭藳]事吧？”她上下看我。“沒事?！薄翱斐燥?。”她揭開罩子。
青菜有點蔫。番茄炒蛋顏色很深。我爸坐在小凳上修一個舊插線板?！氨Ｋ偷氖隆彼_口。
“爸?！蔽掖驍嗨??！俺燥埌??！憋堊篮馨察o。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我扒著碗里的飯。
米粒有點硬?！靶∮辍！蔽覌寠A了一塊蛋給我?！皠e有壓力?！薄翱际裁礃佣夹?。
”我嗯了一聲。蛋有點咸。夜里。臺燈的光圈打在卷子上。最后一套模擬題。筆尖劃過紙面。
很穩(wěn)。窗外的月亮很亮。像一枚銀幣。**3**高考第一天。語文。考場在二中。
陌生的教室。陌生的臉。我找到座位?？看暗谒呐?。檢查文具。鉛筆削好。黑色水筆兩支。
備用筆芯。準考證和身份證擺在桌角。監(jiān)考老師宣讀規(guī)則。聲音平板。試卷發(fā)下來。
油墨味很新。作文題目：《規(guī)則》。我拿起筆。教室很靜。只有筆尖摩擦的沙沙聲。
像春蠶啃食桑葉。時間過去一半。我放下筆。作文寫完了。檢查前面的選擇題。
一道陰影籠罩下來。帶著熟悉的香水味。張薇的座位在我左前方。她側(cè)著身。
手肘似乎無意地一掃。我放在桌角的透明水杯倒了。半杯水。全潑在我的答題卡上。
深藍色的墨跡瞬間洇開。模糊一片。張薇捂住嘴?！鞍パ剑 薄皩Σ黄鸢?！
”“我不是故意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半個考場聽見。目光唰地聚焦過來。
監(jiān)考老師快步走過來。盯著那張濕透的卡片。皺起眉頭?！霸趺椿厥拢俊睆堔币荒槦o辜。
“老師，我真不是故意的?！薄笆只艘幌?。”她看向我。眼底有一絲來不及藏好的得意。
監(jiān)考老師拿起那張濕答答的卡。水珠滴到地上。墨跡暈染得不成樣子。
“這…”老師眉頭擰緊?！斑€能用嗎？”后排有人小聲問。老師搖頭。“掃描機器讀不了。
”張薇的嘴角幾乎要壓不住。她看著我。眼神在說?！翱茨阍趺此馈！蔽遗e起手。聲音平穩(wěn)。
“老師?！薄拔矣浀每紕帐謨浴！薄胺强忌救诉^失導致答題卡污損?！薄翱梢陨暾垈溆每?。
”監(jiān)考老師愣了一下。張薇臉上的表情僵住。“備用卡？”老師有點遲疑?！皩Α?/p>
”我看著他的眼睛?！靶枰骺己炞执_認情況。”“然后領取新卡。
”“耽誤的時間可以申請補足。”我一字一句。清晰復述考務規(guī)則。整個考場安靜得可怕。
監(jiān)考老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澳愕戎?。”他快步走出教室。張薇猛地轉(zhuǎn)回頭。死死盯著我。
我迎著她的目光。沒說話。窗外。一只麻雀停在枝頭。很快又飛走了。主考來了。
一個嚴肅的中年女人。她查看濕透的廢卡。詢問監(jiān)考老師。又問了旁邊兩個考生。最后。
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情況屬實?！薄敖o你換卡。”“時間會給你補足。
”嶄新的答題卡放在我面前。潔白。挺括。我拿起筆。重新填涂準考證號。姓名。
沙沙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穩(wěn)。更沉。張薇的背影很僵。像一尊石像。
**4**最后一門英語結(jié)束。鈴聲長鳴。像一聲嘆息。我走出考場。陽光刺眼。人潮洶涌。
歡呼?？奁?。擁抱。我背著包。穿過喧鬧的人群。像穿過一片沸騰的海。
我媽在校門外踮著腳張望?？匆娢摇Ｓ昧]手?！靶∮辏∵@里！”她擠過來。額頭上都是汗。
“考得怎么樣？”“還行。”我說。我爸接過我的包?！白??！薄盎丶??！薄敖o你燉了排骨。
”查分那天晚上。家里的小方桌。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時間跳到八點整。
我爸的手指懸在鍵盤上。微微發(fā)抖。輸準考證號時。他按錯了一個數(shù)字?！拔襾戆?。
”我拿過電腦。手指穩(wěn)定。敲下號碼。回車。屏幕一片空白?！翱耍俊蔽覌屄曇舭l(fā)緊。
刷新。再刷新。白色的頁面固執(zhí)地空白著。我爸拿起手機?！拔掖蚵曈嵟_?！闭季€的忙音。
嘟嘟嘟。刺耳。窗外傳來不知哪家的尖叫?！鞍 薄俺鰜砹?！”我媽猛地站起來。
“我…我出去看看隔壁…”她拉開門。樓道里已經(jīng)吵翻了天?！拔壹椅灏倬牛 薄袄咸鞝?！
我兒子過一本線了！”腳步聲。歡呼聲。撞擊著狹窄的樓道。我爸的手機突然響了。
尖銳的鈴聲嚇人一跳。他手忙腳亂地接起?！拔?？哪位？”他的表情凝固了。嘴巴慢慢張大。
眼睛瞪得滾圓?！罢l？”“你說誰？”“狀元？！”“省狀元？！”他猛地看向我。
像不認識我一樣。我媽剛走到門口。僵住了。手機從我爸手里滑落。砸在桌上。咚的一聲。
他沒去撿。屏幕還亮著。一個陌生的號碼?！拔?？喂？”漏音的話筒里傳出激動的聲音，
“請問是林小雨同學家嗎？我們是省教育廳…”我媽捂住嘴。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
她沖過來。一把抱住我。很緊。肩膀在抖。我爸還傻站著。嘴唇哆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小雨…狀元…省狀元…”樓下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很急。好幾輛。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