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銅鏡里的皺紋,不見了林溪端著溫?zé)岬募t棗茶,輕輕推開祖母的房間門。
那熟悉的、混雜著樟腦、舊書頁和淡淡中藥的味道撲面而來。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欞,
在紅木老家具上流淌,塵埃在光柱里緩慢起舞?!鞍⑵?,喝點水。
”林溪走近那張墊著厚厚棉墊的老藤椅。祖母柳月娥沒有像往常一樣靠在椅背上打盹。
她筆直地坐著,手里緊緊攥著一面邊緣有些模糊的青銅手鏡,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鏡面對著窗外,映照著小院里那棵日益滄桑的石榴樹?!鞍⑵牛俊绷窒謫玖艘宦?,
心沒來由地輕輕一沉。祖母今天的氣場……有些不同。平日那種被歲月浸泡得柔軟的慈祥,
似乎被某種銳利的東西取代了。是光線造成的錯覺嗎?柳月娥緩緩地,
幾乎是極緩慢地轉(zhuǎn)過了頭。林溪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溫?zé)岬牟杷疄R出幾點落在手背上,
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住祖母的臉。皺紋……那些深深淺淺,記錄著八十年風(fēng)霜的溝壑,
去哪里了?那張臉,雖然還帶著屬于老年人的松弛感,
但那些盤踞在額頭、眼角、嘴角的紋路,變得極其淺淡,近乎于無形。
皮膚不再像蒙塵的舊綢緞,反而隱隱透出某種難以言喻的、被時光長久遺忘的光澤。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渾濁、常常帶著對久遠(yuǎn)往事追憶的迷茫,
此刻竟如被雨水沖刷過的深潭,清亮、深邃,
透著一種年輕人才會有的、因?qū)W⒍鄣匿J芒。那眼神復(fù)雜至極,里面有困惑,有探尋,
還有一種林溪從未見過的、幾乎凝固的震驚。“溪丫頭,”祖母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有力,不再有那種含糊的遲暮感,
“你記不記得我那條……那條藍(lán)底小白碎花的旗袍?”她抬起手,
指著房間一角沉默矗立的老紅木衣柜,“就在最底下那層抽屜里。
”林溪幾乎是木然地走過去,拉開沉重的抽屜。樟腦丸的氣味更濃了。
她翻找著那些疊放整齊的舊衣,很快摸到了一件觸感絲滑冰涼的真絲旗袍。展開來,
正是那件阿婆年輕時最常穿、后來壓在箱底幾十年的藍(lán)底小白碎花旗袍。“阿婆,
您……”林溪捧著旗袍,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祖母此刻的狀態(tài),
加上她異常的要求……這絕非中風(fēng)或老年癡呆的表現(xiàn)。柳月娥站起身。動作不再是遲緩笨拙,
雖然骨架依舊老邁,卻多了幾分利落。她接過旗袍,
手指帶著近乎虔誠的輕顫撫過衣料上的印花?!皫臀覔Q一下。
”林溪幾乎是夢游般地幫祖母換下了家常的棉布罩衫。
當(dāng)那件塵封的旗袍再次貼合上柳月娥瘦削的身體時,時間仿佛發(fā)出了細(xì)微的斷裂聲。
那件旗袍,如同一個被解開的封印,無聲地喚醒了某種沉睡在她血脈里的東西。
換上旗袍后的祖母,氣質(zhì)陡變。那種深藏于骨子里的嫻雅與沉靜,透過時光的塵埃,
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柳月娥走到梳妝臺前。臺面蒙著一層薄灰,
放著幾個早已干涸的胭脂粉盒和一把斷了幾個齒的木梳。她拿起梳子,
對著梳妝臺上那面模糊的玻璃鏡,開始緩緩梳理自己稀疏花白的頭發(fā)。
鏡中那模糊的、皺紋褪去的臉,映著一身格格不入的舊旗袍,
構(gòu)成了一幅詭異到令人窒息卻又奇異美麗的畫面。林溪站在祖母身后,
看著鏡中那依稀能辨認(rèn)出年輕時代驚人美麗的輪廓,心臟在胸腔里沉悶地撞擊著。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發(fā)生了什么?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難道祖母……就在這時,
無意間掃過梳妝臺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著一個用絨布半蓋著的、方方正正的東西。
是她曾祖父遺留下的那臺古老的“海鷗牌”120膠卷相機(jī)。這臺相機(jī)很早就壞了,
快門卡死,鏡頭也蒙塵,成了個純粹的擺設(shè),塞在梳妝臺的雜物堆里十幾年了。
林溪記得小時候好奇擺弄過它。但現(xiàn)在,一種莫名的直覺驅(qū)使她伸出手,
揭開了那塊早已褪色的絨布。相機(jī)冰冷的金屬外殼入手,沒有預(yù)想中厚重的灰塵感。
取景框蒙塵的玻璃下,那個標(biāo)志性的“海鷗”圖案似乎格外清晰。
她下意識地用拇指摸索著相機(jī)頂部的快門按鈕。
指尖傳來一個細(xì)微的阻力——那按鈕竟微微陷下去了一點!不像過去那樣完全紋絲不動!
“阿婆!”林溪的聲音帶著自己都陌生的驚疑,
“這個相機(jī)……好像……”柳月娥梳頭的動作猛地一頓。她從鏡子里看向林溪手中的相機(jī),
那雙清亮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如同水下的暗涌般急速掠過。她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緩緩轉(zhuǎn)過身,眼神復(fù)雜地凝視著那臺老相機(jī),
仿佛在審視一個失散多年又突然歸來的故人,一個藏著驚天秘密的舊友?!芭丁?,
”祖母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得近乎刻意,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晦澀,
“該讓它……見見光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仿佛不是對林溪,也不是對相機(jī),
而是對著空氣中看不見的幽靈訴說。林溪拿著相機(jī),感覺手里的冰冷物體突然變得異常沉重,
充滿了不祥的預(yù)感。---第二章:暗室里的過去正在顯影接下來的幾天,
柳月娥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無聲的蛻變。她依舊寡言,但那不再是以往的遲緩和疲憊。
她常常長時間地坐在窗邊,凝視著院子里的石榴樹,眼神專注而幽遠(yuǎn),
像是在穿透厚厚的年輪和泛黃的相紙,極力捕捉著什么遙遠(yuǎn)而模糊的景象。
她開始很自然地幫林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wù)。擦桌子的動作不再拖沓,
折疊衣服時手指意外地利落。吃飯時,她甚至主動夾起了桌上那塊平時不太碰的紅燒排骨。
林溪默默地觀察著這一切,心中那份震驚慢慢沉淀為一種深沉的不安和……好奇。
而那臺海鷗相機(jī),成了祖母注意力最集中的焦點。她會長時間地摩挲它冰冷的機(jī)身,
對著光線檢查鏡頭上的細(xì)微灰塵,又或者嘗試著輕輕搬動那些生銹的旋鈕和撥桿。
她的動作小心得像是在處理易碎的千年琉璃。林溪無法忽視這種變化。
她想起了城里唯一一家還承接老式膠卷沖印業(yè)務(wù)的小店——“時光印記”。一個周末,
她瞞著祖母,帶著那臺海鷗相機(jī)和里面或許早已失效的膠卷出了門。
“時光印記”深藏在一排老舊居民樓的一樓,店門狹小,招牌不起眼。推開泛黃的玻璃門,
風(fēng)鈴聲叮當(dāng)作響。
店里的陳設(shè)也像凝固在幾十年前:玻璃柜臺里是分裝的散裝膠卷和一些老式相機(jī)的零配件,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化學(xué)藥水氣味。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頭發(fā)花白稀疏,
戴著老花鏡,正低頭鼓搗著一臺拆散的機(jī)械相機(jī),滿手的機(jī)油?!袄习?,麻煩看一下這個,
”林溪把相機(jī)遞過去,“是家里老人的老相機(jī),一直放著沒動過。好像……快門可以按動了?
我想知道里面膠卷還能不能用?!崩习孱^也沒抬,接過相機(jī)翻看幾眼,手指熟練地彈開機(jī)背。
“喲,老家伙了,用料是真扎實。海鷗DF這型號,正經(jīng)的老‘國貨之光’。
”他瞄了一眼里面,“嚯!還真有卷?看著是黑白的……這種老卷不知道變質(zhì)成啥樣了。
”他推了推老花鏡,“能取出來沖,但不保證效果,很可能一片空白或者糊成一團(tuán)黑。
而且按一下快門?……嘖嘖,我看這快門簾松緊都不對了,難說曝光準(zhǔn)不準(zhǔn)。你真要試?
”林溪點點頭,心中有些忐忑又隱隱期待?!霸嚢?,老板。麻煩您了。”兩天后,
林溪的手機(jī)收到老板發(fā)來的消息:“照片沖出來了。有點怪……你自己過來看吧。
” 簡短的信息后面附著一張照片縮略圖。林溪點開,
心猛地一跳——那絕不是模糊一片或全黑!圖像很灰暗,但能辨認(rèn)出輪廓。那是幾個人影!
背景似乎是個老宅子的天井!她幾乎是小跑著再次推開“時光印記”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