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書群的提示音像串炸雷在格子間炸開時，我正對著屏幕上第287行代碼打哈欠。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鍵盤邊緣的掉漆處——這是去年為了趕鄭硯泊畫的“上市大餅”，連續(xù)熬了七個通宵磨出來的痕跡。
「【緊急】末位優(yōu)化名單（內(nèi)部絕密）.xlsx」
發(fā)件人那一欄跳著“芮芷紓”三個字，襯得她頭像里那朵粉色康乃馨格外刺眼。我叼著的棒棒糖“啪嗒”掉在鍵盤上，糖棍滾到桌底——這姑娘上周還紅著臉問我能不能幫忙改簡歷，說想攢錢給老家的妹妹買電腦。
文檔在群里懸了足足五秒，像塊沒爆的炸雷。第一個點開的是運營部的柒毓珂，她總愛第一個吃螃蟹，此刻卻像被螃蟹鉗住了喉嚨，在群里甩了張截圖，紅框把“江沄”兩個字標得比紅綠燈還醒目。
「？？？江哥這是被祭天了？」
「人事瘋了？他上周剛搞定那個難纏的甲方啊」
「噓……鄭總在線」
消息框像被扔進滾油的火星，噼里啪啦炸了半分鐘，突然又戛然而止。我余光掃過對面工位，產(chǎn)品經(jīng)理肥骉舉著手機的手僵在半空，啤酒肚頂?shù)靡r衫第二顆扣子快要崩開——他上個月還拍著我肩膀說“兄弟，這次晉升肯定有你”，此刻眼神躲閃得像偷了腥的貓。
最逗的是芮芷紓，她工位就在斜前方，此刻整個人趴在桌上，肩膀抖得像篩糠，碎花裙的裙擺掃過地面，露出半截印著小熊圖案的白襪子。我甚至能聽見她壓抑的嗚咽聲，混著鍵盤敲擊的脆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獸。
指尖在“江沄”的名字上頓了半秒，去年深秋的記憶突然漫上來：為了趕鄭硯泊承諾的“年終大項目”，我在公司睡了整整一個月，慶功宴上他舉著酒杯說“小江是咱們的功臣”，轉(zhuǎn)頭卻把項目獎金給了只會拍馬的趙崧。當時芮芷紓偷偷塞給我一塊熱乎的紅糖糕，小聲說“江哥，你別往心里去”。
“砰?！?/p>
我按下電腦電源鍵，屏幕黑下去的瞬間，順手拔掉了網(wǎng)線。水晶頭脫離接口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在突然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從抽屜最深處摸出塊亞克力立牌，這是我上周摸魚時用公司3D打印機做的，黑底白字寫著“暫停服務(wù)”，邊緣還故意磨出點毛邊——像極了被反復(fù)畫餅后，心里那道磨不平的疤。
最后，我掏出Switch，卡帶“啪”地一聲按進去，釣魚游戲的背景音里，海浪拍礁石的聲音漫過工位隔板。剛釣起第一條比目魚，歲芮棲抱著文件夾過來了，這次她沒敢靠太近，站在三步開外，聲音細得像蚊子哼：“江、江沄哥，鄭總讓你……”
“沒看見牌子？”我頭也沒抬，指尖在搖桿上搓出個漂亮的甩竿動作，“暫停服務(wù)，懂？”
小姑娘的臉“唰”地紅了，捏著文件夾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可、可是鄭總說這事很緊急……”
“再緊急能有魚緊急？”我晃了晃屏幕，“你看這魚，再不釣就跑了——就像有些人承諾的升職，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p>
她大概沒聽懂話里的刺，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轉(zhuǎn)身時差點撞翻走廊的飲水機。我看著她的背影笑出聲，剛要繼續(xù)釣魚，手機震了震，是鄭硯泊的私窗消息，就四個字：“來我辦公室?！?/p>
我回了個叼著煙的熊貓頭表情包，附帶一句：“忙著呢，沒空——畢竟不像某些人，畫餅不用上稅?！?/p>
他沒再催，估計是忙著在群里滅火。果然，三分鐘后，部門大群彈出條公告，鄭硯泊的頭像在消息框里顯得格外嚴肅：“各位同事，上午的文件系芮芷紓操作失誤，已緊急撤回，純屬烏龍事件，請勿過度解讀，影響工作進度?！?/p>
底下立刻冒出一串“收到”“理解”，肥骉甚至發(fā)了個“加油”的動圖，啤酒肚在動圖里顛得像果凍。但更多的人在窺屏，灰色頭像一排排躺著，像一群伸長脖子看戲的鵝。我劃著屏幕冷笑，這招“冷處理”鄭硯泊用了八年，當年有人曝光他挪用團建經(jīng)費買茅臺，他也是這么壓下去的。
正想著，老張抱著筆記本電腦，哭喪著臉挪到我工位旁。他是組里的老黃牛，平時連說話都不敢大聲，此刻卻像被抽了筋，往我桌上拍了張A4紙，是我的項目交接清單，鄭硯泊的簽名龍飛鳳舞地戳在末尾。
“江沄，鄭總說……讓我先接你的活兒?！彼曇舭l(fā)顫，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他說你可能需要冷靜一下?！?/p>
“我挺冷靜的啊?！蔽一瘟嘶蜸witch，屏幕上的魚竿正彎成個漂亮的C形，“你看，魚上鉤了——比某些人畫的餅實在多了?！?/p>
老張沒心思看魚，點開我電腦里的備份文件，鼠標箭頭在屏幕上亂晃。沒等三分鐘，他突然“嗷”一嗓子，嚇得斜對門的財務(wù)柳硯孜都探出頭來。
“這他媽什么玩意兒？！”老張抓著頭發(fā)原地轉(zhuǎn)圈，地中海發(fā)型在燈光下锃亮，“你這代碼里寫的什么注釋？‘此處有坑，跳者必死’？坑在哪兒??？！還有這個函數(shù)名，‘不想加班所以寫得爛’，你是故意的吧？！”
“哦，上周四改需求改到凌晨三點，順手寫的。”我吐出嘴里的棒棒糖棍，用腳勾過旁邊的垃圾桶，“那天鄭總在群里發(fā)‘年輕人就該多吃苦’，我尋思著，總得在代碼里留口氣吧？”
老張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江沄你瘋了？！這是公司項目！”
“公司項目就不是我寫的了？”我靠在椅背上轉(zhuǎn)了個圈，“我熬夜敲代碼的時候，公司給我算加班費了嗎？鄭總畫的餅夠我吃三年，可我現(xiàn)在只想吃烤腸，不行嗎？”
周圍不知什么時候圍了一圈人，柒毓珂舉著手機錄像，鏡頭懟得很近，連我下巴上的胡茬都拍得清清楚楚。她旁邊的銷售趙崧抱著胳膊笑，這小子去年搶我客戶時，笑得比現(xiàn)在還得意。
“江哥這操作666??！”
“老張加油，掃碼??！”
“我先來一個，看看江哥怎么擺爛！”
不知是誰帶的頭，真有人掏出手機掃碼，群里“叮咚”聲此起彼伏。柒毓珂干脆把二維碼發(fā)到了公司大群，配文“圍觀江神擺爛現(xiàn)場，10塊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沒兩分鐘，群成員就從0漲到了89人。
老張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彈出的進群提示，氣得渾身發(fā)抖，突然抓起我的鍵盤就要砸。我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腕——這鍵盤是我自己買的機械軸，上次趙崧?lián)屛夜跁r，我就是用它敲出了“舉報郵件”的草稿。
“別激動啊張哥?！蔽倚Σ[瞇地松手，“你看，大家都挺支持我的。要不這樣，你先掃碼入群，我給你打個八折？就當……補償你替鄭總背鍋的精神損失?！?/p>
他甩開我的手，抱著筆記本電腦轉(zhuǎn)身就走，背影透著一股“我不干了”的決絕。但我知道他不會真不干，家里房貸每月8000，兒子剛上幼兒園，他比誰都惜命。
果然，半小時后，老張的消息彈到我微信：“八折是吧？發(fā)個收款碼?！?/p>
我笑著把碼發(fā)過去，順便加了句：“溫馨提示，復(fù)雜bug另算哦——比如那些被鄭總拍腦袋改出來的需求，得加錢。”
剛收完錢，鄭硯泊的語音電話就打了過來。我按下免提，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透著股咬牙切齒的火氣：“江沄，你到底想干什么？！公司是讓你上班的，不是讓你搞這些歪門邪道的！”
“鄭總消氣。”我邊說邊釣起第五條魚，“我這不是在上班嗎？只不過換了種方式——總比某些人拿著公司的錢，干著中飽私囊的事強吧？”
他大概被噎得不輕，喘了好幾口氣才說：“上午的事是誤會，芮芷紓已經(jīng)被我批評了，公司可以給你補償，你別鬧了行不行？”
“補償?。俊蔽颐掳妥聊?，“也行。那你讓肥骉把他上個月拿的優(yōu)秀員工獎金分我一半——那項目明明是我?guī)ш犠龅模蛔尭哚装阉低祱箐N的團建費吐出來——那錢本該給我們發(fā)加班費；再讓趙崧把他撬走我客戶的提成還回來……這些加起來，差不多夠補償我了?！?/p>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過了足足十秒，鄭硯泊才擠出一句：“你簡直不可理喻！”
“彼此彼此?！蔽覓炝穗娫挘瑒傄^續(xù)釣魚，就看見芮芷紓抱著個保溫杯站在我工位前，眼睛腫得像核桃，手里的杯子晃悠著，里面的枸杞茶灑出來，在地面暈開一小片黃漬。
“江沄哥……”她聲音啞得像砂紙，“我給你泡了枸杞水，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鄭總讓我整理名單，我不小心點錯了……”
“哦？”我挑眉，指尖在桌沿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鄭總讓你整理的？不是說誤發(fā)嗎？”
她瞬間臉色煞白，手里的保溫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枸杞和菊花滾了一地。去年深秋那個紅糖糕的溫度，突然漫過心口——那天也是這樣，她紅著臉把糕點塞給我，說“江哥你別聽他們的，你寫的代碼超厲害”。
歲芮棲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趕緊蹲下去幫她撿，小姑娘的馬尾辮掃過我的鞋，帶著柑橘味的護手霜香氣。周圍的人都安靜了，柒毓珂悄悄收起了手機，肥骉假裝看文件，耳朵卻豎得像雷達。
我突然覺得有點沒勁。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要耍，就得耍大點的。
我撿起地上的保溫杯，遞給歲芮棲：“幫她洗干凈?！比缓罂聪蜍擒萍偅读顺蹲旖?，“名單的事，我不怪你。但有些人是不是在撒謊，咱們得弄清楚，對吧？”
她愣愣地看著我，眼里除了害怕，好像還多了點別的東西——或許是驚訝，或許是別的。我沒心思猜，從抽屜里摸出張A4紙，提筆寫了行字，然后往鄭硯泊辦公室的方向揚了揚。
“走，帶你討個說法去。”
柒毓珂“哇”了一聲，舉著手機就跟上來，后面跟著一串看熱鬧的同事，腳步聲在走廊里咚咚響，像一群打群架的小學(xué)生。我走在最前面，手里把玩著那個“暫停服務(wù)”的立牌，突然覺得，今天這班，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
至少，比盯著代碼發(fā)呆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