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嗬……”
聲音短促，痛苦，帶著瀕死般的掙扎氣息。
蘇玉釧的哭泣戛然而止！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極度的寒冷和悲傷被這突如其來的、近在咫尺的恐怖聲音瞬間驅(qū)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炸毛般的驚悚！
這破窯里……還有別人？！不，聽這氣若游絲的聲音，更像是……鬼？還是……將死之人？
她猛地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肋骨跳出來。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扭動幾乎凍僵的脖頸，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
窯洞深處，比她現(xiàn)在蜷縮的地方更加黑暗，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那微弱的呻吟聲又響了一下，比剛才更加清晰，帶著一種喉嚨被扼住的窒息感。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她下意識地想逃，逃離這個詭異的、可能藏著致命危險的地方。然而，雙腳如同被釘在地上，麻木得不聽使喚。就在她掙扎著想要爬起時，一股極其濃烈、令人作嘔的氣味，猛地鉆入了她的鼻腔！
那不僅僅是灰塵和腐爛稻草的味道。在這濃重的腐朽氣息之中，混雜著一股……鐵銹般的腥甜！
是血！而且是大量的、新鮮的血液！
這股濃烈的血腥味，如同淬了冰的針，狠狠刺入她因寒冷和恐懼而麻木的神經(jīng)！醫(yī)者的本能，在絕望的深淵里，被這濃烈的死亡氣息強行喚醒！
她曾是名動長安的才女，琴棋書畫之外，更隨宮中退隱的老供奉習(xí)得一手精妙醫(yī)術(shù)，辨識百草，通曉脈理。這血腥味……絕不是尋常傷口能散發(fā)出的！它濃重、粘稠，帶著內(nèi)臟受損特有的腥膻，還有一種……極其隱晦、卻讓她心頭警鈴大作的、若有似無的甜腥！
是毒！而且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黑暗！窯洞深處那個發(fā)出瀕死呻吟的人，不僅身受重傷，還中了足以致命的劇毒！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廢棄的寒窯？誰要殺他？追殺者……會不會就在附近？
無數(shù)個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炸開。蘇玉釧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手腳冰涼。逃！必須立刻逃！卷入這種是非，她一個被家族拋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有死路一條！
求生的本能驅(qū)使著她，她猛地用手撐地，不顧掌心傷口的劇痛，想要站起來。
“救……我……”
一聲更加微弱、更加破碎、帶著強烈求生意志的呼喚，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最后一絲火星，從那個黑暗的角落幽幽飄來。
那聲音里的絕望和哀求，像一根無形的鉤子，瞬間鉤住了她正欲逃離的腳步。
她僵在原地。腦海里一片混亂。父親震怒的咆哮、嫡母刻薄的嘴臉、圍觀者鄙夷的議論、風(fēng)雪刺骨的冰冷、這破窯令人窒息的絕望……還有眼前這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死亡氣息。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這偌大的長安城，哪里還有她的容身之所？回到相府門前搖尾乞憐嗎？不！她寧愿凍死在這寒窯里！
一絲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毒藤，悄然滋生、蔓延。
救他？
一個身份不明、重傷瀕死、身中劇毒的人？
這念頭本身就像劇毒一樣危險。但……如果……如果他真的身份不凡呢？如果救活他，能帶來一線轉(zhuǎn)機呢？哪怕只是一絲渺茫的希望，一絲可以讓她脫離這無邊泥淖、甚至……向那些拋棄她、踐踏她的人討回公道的可能？
這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間燒盡了恐懼和猶豫！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那濃烈的血腥味和腐朽氣味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惡心，卻也奇異地讓她混亂的頭腦冷靜了幾分。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目光如同最敏銳的獵鷹，借著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在黑暗中搜尋。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堆朽爛的麥草上。沒有火……沒有藥……什么都沒有……
就在焦灼之際，她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散亂在冰冷地面上的長發(fā)。頭發(fā)……青絲……她猛地記起，自己發(fā)髻雖散，但……
她的手幾乎是顫抖著，摸索著探入散亂濃密的長發(fā)深處！指尖在冰冷的發(fā)絲間急切地探尋，終于，觸碰到了一根堅硬、冰冷、帶著奇特螺旋紋路的物體！
找到了！
她用力一拔！
一支通體烏黑、入手沉甸甸的簪子被她緊緊攥在手中！簪身非金非玉，材質(zhì)奇特，觸手冰涼，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內(nèi)斂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幽暗光澤。簪尾并非尖銳，而是被打磨得極其圓潤光滑，上面似乎刻著極其細微、難以辨認的紋路。整支簪子樣式古樸到了極致，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卻透著一股歷經(jīng)歲月的厚重與神秘。
她緊緊攥著這支冰冷的玄鐵簪，指尖感受著那奇特的螺旋紋路帶來的微涼觸感，仿佛握住了一塊沉入深海千年的寒鐵。這不是普通的飾物！那個教她醫(yī)術(shù)、身份成謎的啞婆婆臨終前，用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駭人的光，將這簪子塞進她手里，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碎的氣音：“……命……關(guān)……藏……”
這簪子關(guān)乎性命？藏著什么？
啞婆婆的眼神太過駭人，以至于蘇玉釧雖不明其意，卻本能地將其視為最后的底牌，一直深藏發(fā)髻之中，連最親近的侍女都不曾知曉。
如今，在這絕境寒窯，面對這瀕死的陌生人，這最后的、神秘的依仗，竟成了唯一的希望？
她不再猶豫，攥緊冰冷的玄鐵簪，仿佛從中汲取了一絲微薄的力量。她屏住呼吸，強忍著濃烈血腥味帶來的眩暈和恐懼，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著窯洞深處那片最為濃稠的黑暗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粘膩的泥土上，發(fā)出輕微卻令人心悸的聲響。血腥味越來越濃烈，幾乎令人窒息。終于，借著洞口方向投來的一點微光，她看清了角落里的景象。
一個高大的身影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穿著深色的夜行衣，布料被多處撕裂，露出底下皮肉翻卷、深可見骨的可怕傷口！最致命的一道在左胸上方，斜斜劃過肩胛，傷口邊緣的皮肉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黑紫色，正汩汩地往外冒著粘稠發(fā)黑的血！周圍的皮膚更是腫脹不堪，呈現(xiàn)出大片大片中毒的青黑！他的臉被散亂的黑發(fā)和凝固的血污覆蓋了大半，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和因劇痛而微微抽搐的下頜線。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斷絕。
傷口的猙獰和毒發(fā)的慘狀，讓蘇玉釧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有當(dāng)場嘔吐出來。她強迫自己蹲下身，顫抖的手指試探著伸向他的頸側(cè)。
指尖觸碰到一片冰冷粘膩的皮膚。脈搏……極其微弱，時斷時續(xù)，如同寒風(fēng)中即將熄滅的燭火！皮膚滾燙得嚇人，那是身體在與劇毒和傷口炎癥做最后的、絕望的搏斗！
“毒入心脈……刀傷損及肺腑……失血過多……”她腦中飛快地閃過醫(yī)理判斷，每一條都指向一個結(jié)果——此人已踏在鬼門關(guān)前，回天乏術(shù)！
絕望再次攫住了她。沒有藥！沒有工具！什么都沒有！就算她醫(yī)術(shù)通神，在這絕境之中，又如何能救？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男人腰間。那里原本束著的腰帶似乎被刀鋒劃開了一半，一個核桃大小、烏沉沉的東西半露出來，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輕輕晃動。
那是什么？不像尋常玉佩。借著微弱的光，她勉強看清，那似乎是一個……獸形？線條極其古樸粗獷，帶著一種原始蠻荒的力量感。是狼？還是別的什么猛獸？
這詭異的飾物，讓男人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也讓她心頭那點剛剛?cè)计鸬?、利用他翻身的瘋狂念頭更加動搖。救他？救一個如此危險、身份不明的人？
就在她內(nèi)心激烈掙扎之際，男人緊閉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幾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那是一雙……即使在瀕死的劇痛和昏迷中，也銳利得如同受傷孤狼般的眼睛！瞳孔是罕見的深褐色，此刻卻蒙著一層死亡的灰翳，但眼底深處，卻驟然爆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垂死掙扎的兇悍光芒！那光芒直直刺向近在咫尺的蘇玉釧，帶著一種原始的、本能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絕望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