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又亂了,連忙低下頭,假裝研究書頁上的草藥圖譜,耳尖卻紅得快要滴血。
門外,月寒霜握著藥瓶的手指緩緩收緊,冰涼的瓷瓶硌得指節(jié)泛白。
她站在廊下,晨霧已經散了大半,陽光落在她的白衣上,卻暖不透那層從心底漫上來的寒意。
“不必費心”……
這四個字,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她維持多年的平靜。
她不是感覺不到云墨的變化。從清晨他醒來時那雙眼底的空茫,到練劍時的漠然,再到此刻干脆利落的拒絕,他像變了個人。那個總愛悄悄跟在她身后,練劍時會偷偷看她,受了傷也咬著牙不肯說疼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還把她遠遠地推開了。
是因為昨夜的夢?還是……她哪里做得不對?
月寒霜皺了皺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瓶上的紋路。這瓶藥,是她今早特意去丹房取的,不是尋常的凝神丹,而是加了雪蓮子和冰魄花的上品靈藥,能溫養(yǎng)經脈,正好治他強行運轉靈力可能留下的隱患。
她甚至猶豫了片刻,才決定親自送來。
可他說,不必費心。
廊下的風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她腳邊。月寒霜看著那幾片枯葉,忽然覺得有些疲憊。這些年,她對云墨,究竟是恩情的延續(xù),還是……藏著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在意?
她一向分得清。收他為徒,是報他父母的救命之恩;悉心教導,是盡師尊的本分??蔀槭裁?,在他用那樣疏離的眼神看她時,她會覺得心口發(fā)悶?
“師尊?”
一個清脆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月寒霜回頭,見是同門的師妹靈溪,手里捧著一疊剛抄好的經文。靈溪見她站在云墨的竹屋門口不動,有些好奇:“您找云墨師弟嗎?我剛才好像聽見里面有說話聲?!?/p>
月寒霜收回目光,將藥瓶遞給靈溪
,語氣恢復了慣常的清冷:“他說身子不適,這藥你替我給他送去?!?/p>
“哦,好?!膘`溪接過藥瓶,見月寒霜轉身要走,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師尊,您今天不去觀星臺了嗎?往日這個時辰,您都在那兒打坐的?!?/p>
月寒霜腳步一頓,淡淡道:“不去了,今日有些事?!?/p>
說罷,她轉身朝竹舍深處走去,白衣的影子很快消失在竹林盡頭,沒有再回頭。
靈溪撓了撓頭,拿著藥瓶走到云墨門口,剛想敲門,就聽見里面?zhèn)鱽碓片幍穆曇?,帶著點雀躍:“公子,您看這株‘凝露草’的圖譜,注解里說它能解寒毒,是不是和您上次在寒潭邊采的那株很像?”
緊接著是云墨的聲音,比平時溫和了許多:“嗯,是同一種。不過凝露草性陰,單獨用會傷脾胃,要配著暖陽花才行。”
“原來是這樣!”云瑤的聲音里滿是恍然大悟,“還是公子懂得多,我之前只看出它能解寒毒呢?!?/p>
“你天資好,只是接觸得少?!痹颇穆曇衾飵еσ?,很淺,卻清晰可聞,“這《百草經》里的注解很雜,有不懂的地方,隨時來問我?!?/p>
“真的嗎?謝謝公子!”
靈溪站在門口,舉著藥瓶的手停在半空,有點懵。
這……是云墨師弟和云瑤?
云墨師弟不是一向對誰都淡淡的,連對師尊都很少說笑嗎?怎么跟個侍女聊得這么熱絡?還笑得那么……溫柔?
她正愣著,竹門忽然開了。
云墨站在門內,見是她,微微頷首:“靈溪師姐?!?/p>
他的態(tài)度依舊是標準的師弟對師姐的敬重,卻沒了往日里那份隱約的疏離,反倒自然了許多。
靈溪這才回過神,連忙把藥瓶遞過去:“哦,是師尊讓我給你送來的藥,她說你身子不適?!?/p>
云墨看了一眼那藥瓶,瓷白的瓶身上刻著月寒霜慣用的冰蓮紋,是她專屬的藥瓶。他記得前世,自己就是拿到這瓶藥,還傻傻地珍藏了許久,以為是師尊格外看重。
直到后來云瑤無意中說漏嘴,他才知道,這種加了雪蓮子的靈藥,月寒霜每年都會給宗門里幾位天賦不錯的弟子發(fā)一瓶,不過是例行的關照。
原來他從未特殊過。
云墨的指尖動了動,沒有去接,只是平靜地說:“多謝師姐,也替我謝過師尊。只是我確實無礙,這藥還是請師姐帶回吧,留給更需要的人?!?/p>
靈溪又懵了。
拒絕師尊一次不夠,還要拒絕第二次?
云墨師弟今天到底怎么了?
站在云墨身后的云瑤,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異的感覺。她好像……第一次看到公子這樣,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意愿,不再圍著師尊的意愿打轉。
這樣的公子,陌生,卻又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堅定。
靈溪還想再說些什么,云墨卻已經微微側身,示意她可以離開了:“師姐若是無事,我便先關門了,還要和云瑤看藥經?!?/p>
“看、看藥經……”靈溪機械地重復了一句,看著云墨身后的云瑤手里捧著那本深藍色封面的古籍,忽然想起那是云家的孤本《百草經》,據(jù)說云墨師弟從不離身。
他竟然給一個侍女看?
靈溪覺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沖擊有點大,抱著藥瓶暈乎乎地走了。
竹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目光。
云瑤看著云墨,小聲道:“公子,這樣會不會……”
“不會?!痹颇驍嗨叩阶肋叄闷鹉潜尽栋俨萁洝?,翻到其中一頁,“你看這里,關于‘斷魂草’的記載,其實有誤,真正的斷魂草葉脈是紫色的,不是青色……”
他開始耐心地給她講解,聲音溫和,條理清晰。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給他清冷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云瑤坐在他對面,聽著他的聲音,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心跳得又快又穩(wěn)。
她忽然覺得,今天的陽光,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暖。
而竹舍深處,月寒霜站在窗前,看著遠處那間竹屋的方向,手里捏著一枚剛摘下的玉蘭花瓣。花瓣被她捏得有些發(fā)皺,指尖染上淡淡的花香,卻驅不散心底那片莫名的空落。
她好像……真的把那個總跟著她的少年,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