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像張偉那樣跪下，只是站在殿中，用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平靜地打量著高坐案臺之后的姜杳，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一個看起來如此年輕，甚至有些文弱的女閻王？他生前見過的大人物，哪個不比她更有威勢。
【亡魂杜生已到案，請宿主開始審判?！?/p>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冰冷地響起，但姜杳沒有立刻翻閱那份罪證確鑿的檔案。她的目光，如同一把最精細的手術刀，從杜生的頭頂，到他魂體上纏繞的每一縷黑氣，再到他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一寸寸地剖析著。
“杜生?！苯瞄_口，聲音清冷，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你可知罪？”
杜生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嘲笑，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我殺的人，比你吃過的飯都多。罪？我當然知罪。十八層地獄，哪一層風景好些，不妨推薦一下？”
他的坦然，反倒讓一旁的小墨有些不知所措。這犯人，怎么一點求生欲都沒有？
“看來你對自己的結局早有預料。”姜杳不為所動，指尖輕輕敲擊著黑曜石案臺，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如同催命的鐘擺?！皺n案記載，你一生犯案九十九起，殺三十四人，罪業(yè)滔天，功德為零。你可有異議？”
“沒有。”杜生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就是個惡人，從頭到尾，從里到外，都是黑的。快點判吧，別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越是這樣急于“認罪”，姜杳心中的疑竇就越深。一個真正的惡魔，要么享受自己的罪行，要么會想盡辦法狡辯。這種急于求死、仿佛在掩蓋什么的姿態(tài)，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既然如此，本王在判決之前，還有一個小問題?！苯迷掍h一轉(zhuǎn)，“你三十九年的人生，當真沒有做過一件好事？比如，扶起一個摔倒的孩童，或是……喂過一只流浪的野貓？”
杜生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那份死寂?！皼]有。我的人生，只有搶和殺?！?/p>
“是嗎？”姜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她不再追問，而是緩緩拿起案上那面布滿裂紋的《窺心鏡殘片》。
“小墨，注入陰氣?！?/p>
“大、大人，可是這鏡子是壞的……”小墨有些猶豫，它怕這殘次品會出什么岔子。
“執(zhí)行命令?！?/p>
小墨不敢違抗，筆尖抵在鏡子背面，一股精純的陰氣緩緩注入。那面破碎的古鏡瞬間亮了起來，蛛網(wǎng)般的裂紋中透出妖異的紅光，將整個大殿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鏡面中，姜杳的倒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扭曲的漩渦。
姜杳將鏡面對準了堂下的杜生。
“窺心鏡，照見的并非往事，而是人心最深處的執(zhí)念?！彼穆曇舴路饚е撤N魔力，“杜生，讓本王看看，你這顆黑透了的心里，究竟藏著什么。”
被紅光籠罩的瞬間，杜生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終于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魂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什么最珍貴、最隱秘的東西即將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不要！”他第一次發(fā)出了情緒化的低吼，身上的煞氣猛然暴漲，試圖掙脫鬼差的束縛。但那鎮(zhèn)魂鎖鏈上的符文金光大盛，將他死死地壓制在原地。
破碎的鏡面中，混沌的漩渦開始旋轉(zhuǎn)，無數(shù)血腥、暴力的畫面碎片一閃而過：陰暗小巷里的火并、雨夜中的追殺、受害者的慘叫……這些畫面與檔案上的罪行一一對應，卻模糊而雜亂，如同噩夢的殘片。
小墨緊張地看著，這些畫面更證實了杜生的罪大惡極。
“大人，你看……”
“別急?！苯玫难劬Σ[了起來，“繼續(xù)看?！?/p>
血腥的畫面如同潮水般退去，在漩渦的最中心，一個截然不同的影像，正艱難地、一點點地浮現(xiàn)出來。
那不是人，也不是事。
那是一只鳥。
一只用最粗糙的木頭雕刻而成的小鳥，翅膀的線條歪歪扭扭，身上甚至還帶著未刮干凈的毛刺。它就靜靜地待在那里，在一片血色的背景中，顯得那么格格不入，卻又異常清晰，仿佛是杜生所有執(zhí)念的核心。
看到木鳥影像的瞬間，杜生徹底崩潰了。他那副悍不畏死的偽裝土崩瓦解，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哀嚎。那不是悔罪的哭嚎，而是珍寶被奪、防線被毀的絕望悲鳴。
“還給我……把它還給我！”他嘶吼著，血紅色的魂體劇烈波動，幾乎要潰散開來。
大殿內(nèi)，針落可聞。
小墨驚呆了，兩個見慣了窮兇極惡之徒的鬼差也面露愕然。誰也想不到，這個殺人如麻的惡魔，內(nèi)心最深處的執(zhí)念，竟然是一只如此不起眼的木雕小鳥。
姜杳收回了窺心鏡，鏡面上的紅光隨之黯淡。她看著跪在地上、徹底失態(tài)的杜生，眼神冰冷而銳利。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彼穆曇舨淮螅瑓s像一把重錘，敲在杜生的靈魂深處，“這只鳥，是誰的？”
杜生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哀求：“判我下地獄，判我永世不得超生！求你，別問了！別再查了！”
他越是如此，姜杳就越是肯定，這只木鳥背后，隱藏著足以打敗整個案件的關鍵。那個被系統(tǒng)判定為“零”的功德，其真相就藏在這只鳥里。
“看來，光靠審問是不夠了。”姜杳將目光投向了另一件新手獎勵——那本泛黃的《百鬼錄殘編》。
她緩緩翻開書頁，上面的記載雜亂無章，如同一個瘋子的筆記。她沒有去查找“杜生”這個名字，她的手指，劃過了那些朱砂寫就的、關于他那九十九起案件的零散記錄。
她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一行幾乎被血污遮蓋的小字上。
【……第三十七案，城西廢棄工廠，死者，李虎，幫派頭目?，F(xiàn)場發(fā)現(xiàn)一具無名女尸，身份不明，初步判斷為被卷入的流鶯，與案無關，未深入追查……】
與案無關？
在法醫(yī)的字典里，從來沒有“與案無關”的尸體。任何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元素，都可能是解開謎題的鑰匙。
姜杳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輕輕一點，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小墨，”她下達了新的指令，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給我調(diào)出三十七案的所有卷宗，特別是那具‘與案無關’的女尸的資料。我要知道她的一切?！?/p>
崔玨想讓她做一道簡單的填空題，但姜死，偏要把它當成一道復雜的證明題來解。而那只木鳥，和這具被遺忘的女尸，就是她找到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已知條件。
遵命，大人。地府檔案庫并非善地，尤其還是被崔判官親自封存的卷宗……
小墨的聲音帶著一絲顫音，它繞著姜杳飛快地轉(zhuǎn)了兩圈，筆桿上的大眼睛里滿是焦急?！按笕?，使不得??！‘天道數(shù)據(jù)庫’的卷宗分為三等：‘公開’、‘機密’和‘封存’。這樁案子罪證確鑿，早已定案，相關卷宗都屬于‘封存’級別。以您現(xiàn)在的實習身份和負五百的業(yè)績點，別說調(diào)閱，就是靠近檔案庫的權限都沒有??！”
“權限是死的，人是活的?！苯玫难凵駴]有絲毫動搖，她將那本《百鬼錄殘編》托在掌心，“既然這本書能記錄案件，就說明它與數(shù)據(jù)庫的底層邏輯有所關聯(lián)。它或許不是鑰匙，但至少，是一把能撬動門縫的錐子?！?/p>
她閉上眼，將自己的一絲神念沉入那本殘破的古籍中。這不是法醫(yī)的技能，而是成為實習閻王后，與這方天地自然產(chǎn)生的鏈接。在她的感知里，這本書像是一座龐大圖書館里被撕下的一角，雖然殘缺，但書頁的斷口處，依然殘留著與主體連接的、肉眼看不見的因果線。
“以我森羅殿第108號閻王之名，追溯‘血手’杜生第三十七案之源?！苯玫穆曇舻统炼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將那本《百鬼錄殘編》舉到面前，對準大殿中央的空地。
“敕令——歸檔！”
隨著她一聲輕喝，那本古籍的封面上，一個模糊的朱砂印記一閃而過。大殿的地面上，無數(shù)黑色的符文如游蛇般亮起，迅速交織成一個繁復的法陣。法陣中央，空氣開始扭曲，一個由無數(shù)數(shù)據(jù)流組成的漩渦憑空出現(xiàn)，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仿佛一個古老的系統(tǒng)正在被強制喚醒。
【警告：權限不足，訪問被拒絕?！?/p>
【警告：檢測到非法入侵……】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再次響起，但姜杳不為所動。她死死盯著那個數(shù)據(jù)漩渦，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強行調(diào)用權限，對她魂體的消耗極大。
“拒絕？”她冷哼一聲，將那面破碎的《窺心鏡殘片》也舉了起來，鏡面直指漩渦核心。“那就看看，是你的規(guī)則硬，還是這人心里的執(zhí)念更硬！”
鏡中那只木鳥的影像再次浮現(xiàn)，帶著杜生那份積壓了十幾年的、濃烈到足以扭曲現(xiàn)實的執(zhí)念，如同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地印入了數(shù)據(jù)漩渦之中！
“滋啦——”
一聲刺耳的尖嘯，數(shù)據(jù)漩渦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這股不屬于任何規(guī)則的純粹情感力量所干擾。系統(tǒng)警告音戛然而止，下一秒，一卷由 blackened bamboo slips, bound by a string of dried sinew, materializing from the void with a sigh of ancient dust.
“成功了……”小墨看得目瞪口呆，它從未想過，這些殘次品，竟然還能這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