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死寂。
夜風吹過藥田,帶起草木的沙沙聲,卻吹不散那股無形的、凝固了空氣的殺伐之氣。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是孫長老。
他不再是那個醉眼惺忪的酒鬼,此刻他腰桿挺得筆直,站在那里,淵渟岳峙,一雙看似渾濁的老眼,此刻亮得嚇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那不是天音宗的曲子?!?/p>
他開口,聲音不再沙啞,而是沉穩(wěn)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敲在實處的鐘磬,“也不是這方天地任何一個門派的音律?!?/p>
他死死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問:“丫頭,你方才……在為什么東西送葬?”
他沒有問我為何能奏樂,也沒有問我修為的事。
他直接問到了我曲子的核心——意境。
這位長老的境界,遠超我的想象。
我緩緩站起身,將竹笛握在手中,平靜地回道:“為逝去的故人,為埋葬的過往?!?/p>
這是一個模糊卻又真實的答案。
孫長老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許久,仿佛要看穿我靈魂的底色。
“好一個埋葬的過往?!?/p>
他忽然長嘆一聲,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勢瞬間消散,又變回了那個懶散的老者,只是眼神中的精光未曾褪去,“以你的神魂之強,心弦之韌,區(qū)區(qū)‘斷弦’,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宗門那群老眼昏花的家伙,居然把你當成廢人,真是可笑?!?/p>
他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他們守著一部殘譜《滄海龍吟》當寶貝,卻忘了音律的根本,在于天地,在于人心,而不在于譜?!?/p>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我知道,他是在向我表明他的立場,也是在對我進行更深一層的試探。
“你走的路,和他們不一樣?!?/p>
孫長老看向我,“你的音,不是用來取悅耳朵的,是用來殺人的,也是用來……創(chuàng)造生機的?!?/p>
他指了指那片長勢喜人的靜心草。
“丫頭,你這樣的異類,留在這雜役院,遲早會被那些蠢貨給煩死,或者被某些自作聰明的人給毀掉。”他從懷里又摸出酒葫蘆,灌了一口,說道,“老夫這藥園,還缺個打理內(nèi)園的藥童。你,愿不愿意來?”
內(nèi)園,是孫長老的私人藥田,種植的皆是外界難得一見的珍稀靈藥,平日里連核心弟子都不得擅入。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差事調(diào)動,而是一種庇護。
“弟子……”我故作遲疑。
“別弟子弟子的了。”孫長老不耐煩地擺手,“老夫不收徒,你也不必拜師。你只需要幫老夫照看那些花花草草,作為交換,這后山之地,你可以隨意走動,老夫的藏書,你也可以隨意翻看。如何?”
他給出的條件,正是我眼下最需要的——一個安穩(wěn)的、可以自由探索和修煉的環(huán)境。
我不再猶豫,對著他深深一拜:“多謝孫長老。”
孫長老滿意地點了點頭:“明日起,搬來后山竹舍住下吧。至于你那雜役的身份,老夫自會去和宗門內(nèi)務說一聲?!?/p>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晃晃悠悠地向著銀杏樹走去,只是這一次,他的背影在我眼中,不再僅僅是一個醉鬼,而是一座深不可測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