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fēng)卷著操場的草屑，從高二（3）班敞開的后窗鉆進來，掀動了易九攤開的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
他正轉(zhuǎn)著筆，銀灰色的筆身在指尖劃出流暢的弧線，陽光斜斜地打在他側(cè)臉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兩把小扇子。
“同學(xué)?！?/p>
一個清清脆脆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瑤еc小心翼翼的試探。
易九停了轉(zhuǎn)筆的動作，抬眼往前看。
前排那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正半轉(zhuǎn)著身子，校服領(lǐng)口被她抓得有點皺，臉頰紅撲撲的，像是剛跑完八百米。她的眼睛很亮，像浸了水的黑葡萄，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是剛調(diào)過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好像叫……周一七？
昨天班主任在班會上提過一嘴，說這女生暑假光顧著畫畫，開學(xué)考砸了，讓后排幾個成績好的多帶帶。當(dāng)時易九正望著窗外的香樟樹發(fā)呆，沒太在意。
“那個……”周一七的指尖在桌沿摳了摳，聲音更小了，“你有橡皮嗎？我的落在畫室了?！?/p>
易九哦了一聲，低頭在筆袋里翻。
他的筆袋是最普通的黑色帆布款，里面只有幾支筆、一塊尺子，還有半塊用得方方正正的白色橡皮。
“謝……”周一七的話卡在喉嚨里，眼睛突然睜大了些。
易九剛把橡皮拿出來，就聽見她小聲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哇，你睫毛比我畫的漫畫男主還長。”
空氣靜了兩秒。
易九的耳尖“騰”地一下就紅了。
他長這么大，被夸過帥，夸過籃球打得好，甚至被夸過字寫得好看，還是頭一次有人盯著他的睫毛說事兒。
他有點不自在地把橡皮往她那邊遞，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
周一七的手很燙，像揣了個小暖爐。
兩人都跟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了手。
橡皮“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到了易九的椅子底下。
“對不起對不起！”周一七慌忙站起來想去撿，結(jié)果動作太急，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引得前排幾個同學(xué)回頭看。
她的臉更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像熟透的櫻桃。
易九沒說話，彎腰撿起橡皮，在自己校服褲子上蹭了蹭，才重新遞過去。這次他刻意避開了她的手，把橡皮輕輕放在了她的桌角。
“謝、謝謝?！敝芤黄唢w快地抓過橡皮，轉(zhuǎn)過身坐好，后背挺得筆直，像棵被風(fēng)吹得繃緊的小樹苗。
易九看著她微微顫抖的馬尾，心里莫名地有點癢。
他重新拿起筆，卻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前桌女生的頭發(fā)很香，是淡淡的桃子味，混著窗外吹進來的青草氣，在他鼻尖縈繞。他甚至能聽見她用橡皮擦紙的聲音，沙沙的，有點急，像是在跟誰較勁。
下課鈴響的時候，周一七猛地轉(zhuǎn)過身，把橡皮遞回來，還附帶了一顆包裝得花花綠綠的糖。
“還你，謝啦。這個給你，草莓味的，賠禮?！彼f話語速飛快，眼睛瞟著別處，不敢看他。
易九剛想說不用，就看見她已經(jīng)轉(zhuǎn)了回去，只留下一個毛茸茸的發(fā)頂。
他捏著那顆有點黏手的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亮片，映得他的指尖也泛著光。
旁邊的江熠湊過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可以啊易九，新同學(xué)剛轉(zhuǎn)來就給你送糖？”
易九把糖塞進口袋，淡淡道：“借橡皮而已?！?/p>
“借橡皮需要臉紅成這樣？”江熠挑眉，視線往周一七的方向瞟了瞟，“不過這轉(zhuǎn)學(xué)生長得是真不錯，尤其是眼睛，跟小鹿似的。哎，她叫啥來著？”
“周一七。”
“周一七？”江熠咂摸了兩下這個名字，“這名字挺有意思，跟報時似的?！?/p>
易九沒接話，目光落在前桌那個小小的背影上。
她正低頭在本子上畫著什么，肩膀輕輕聳動，好像在笑。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鍍上一層金邊，連帶著她旁邊的空氣，都好像變得甜絲絲的。
口袋里的糖好像在慢慢融化，黏住了他的指尖。
他忽然有點期待下一次。
下一次，她會再借點什么呢？
放學(xué)鈴響的時候，周一七幾乎是彈射出去的。
她抱著畫夾沖出教學(xué)樓，一眼就看見她媽靠在電動車旁等她，手里還拎著一袋剛買的草莓。
“慢點跑，當(dāng)心摔著?！敝苣赴巡葺f給她，順手幫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今天開學(xué)第一天，怎么樣？老師沒批評你吧？”
周一七啃著草莓，含糊道：“沒，就是……被老師安排了個‘小老師’?！?/p>
“哦？學(xué)習(xí)好的同學(xué)？”
“嗯，”周一七想起易九泛紅的耳尖，忍不住笑了，“長得挺帥，睫毛特別長，跟我畫的男主似的?！?/p>
周母樂了：“這么形容？看來是個帥哥啊。叫什么名字？”
“易九?！?/p>
“易九……”周母琢磨著，“這名字聽著挺順口。人怎么樣？好相處嗎？”
“還行吧，”周一七踢著路邊的小石子，臉頰有點熱，“就是有點害羞，我夸他睫毛長，他耳朵都紅了?！?/p>
她越說越覺得好笑，忍不住彎了眼睛。
原來漫畫里那些會臉紅的男主，現(xiàn)實中真的存在啊。
周母看著女兒眉飛色舞的樣子，眼里閃過一絲了然，嘴上卻沒說破，只是笑著催她：“趕緊回家吧，你爸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p>
“來了！”周一七跳上電動車后座，懷里的畫夾硌得她有點癢。
她偷偷翻開畫夾最上面的一頁，那里有個剛畫了一半的速寫——一個男生低著頭轉(zhuǎn)筆，陽光落在他臉上，睫毛的影子長長的。
她剛才趁著下課，偷偷畫的。
畫得不太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她總覺得沒抓住那種清澈又有點靦腆的感覺。
“明天……再借塊橡皮好了?！敝芤黄咝÷曕止局?，把畫夾抱得更緊了些。
晚風(fēng)帶著草莓的甜味吹過來，她的嘴角忍不住又往上揚了揚。
高二第一天，好像也沒那么糟糕嘛。
晚自習(xí)的時候，易九發(fā)現(xiàn)前桌的女生又在偷偷畫畫。
她把畫本攤在腿上，低著頭，筆尖在紙上快速滑動，肩膀偶爾動一下，像是在調(diào)整姿勢。數(shù)學(xué)老師在講臺上講得唾沫橫飛，她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易九皺了皺眉。
開學(xué)考全科掛科，還敢上課畫畫？
他正想提醒她一句，就看見數(shù)學(xué)老師的目光掃了過來，眼神在周一七的背影上停頓了兩秒。
易九幾乎是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往旁邊挪了挪，剛好擋住了老師的視線。
周一七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抬頭，對上易九遞過來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淡，沒什么情緒，只是輕輕往講臺的方向偏了偏頭。
周一七瞬間明白了，臉“唰”地一下就紅了，慌忙把畫本塞進桌肚，拿起筆假裝認真聽講，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著講臺那邊的動靜。
直到老師的聲音移向了另一邊，她才松了口氣，偷偷往后瞟了一眼。
易九已經(jīng)轉(zhuǎn)回了頭，重新看向自己的練習(xí)冊，側(cè)臉在臺燈下顯得格外清晰，睫毛還是那么長。
周一七的心跳有點亂。
他是在幫她嗎？
她猶豫了半天，從本子上撕下一小塊紙，用筆在上面寫了三個字：謝謝你。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紙條卷成小團，趁老師轉(zhuǎn)身寫板書的時候，往后一遞。
紙團剛好落在易九的練習(xí)冊上。
他愣了一下，打開紙團看完，又把紙團揉了揉，塞進了口袋，沒說話，也沒回頭。
周一七有點失落，感覺自己像個自作多情的傻子。
就在她耷拉著腦袋，準(zhǔn)備繼續(xù)假裝聽課的時候，后桌傳來輕輕的敲擊聲。
她回頭。
易九用手指了指她攤開的數(shù)學(xué)課本，又指了指其中一道題，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這里，錯了?！?/p>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老師的講課聲蓋過，但周一七卻聽得清清楚楚。
她低頭看了看那道題，果然，解方程的時候符號弄錯了。
臉頰又開始發(fā)燙，她趕緊低下頭改正，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么，剛才還覺得枯燥的數(shù)學(xué)題，好像突然沒那么難了。
晚自習(xí)結(jié)束的時候，周一七收拾東西，發(fā)現(xiàn)桌肚里多了一顆糖。
還是草莓味的，跟下午她送他那顆一模一樣。
她捏著那顆糖，站在教室門口等了一會兒。
易九背著書包走出來，看到她，腳步頓了一下。
“那個……”周一七把糖遞過去，“還給你?！?/p>
易九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又移到她的臉上，沉默了兩秒，說：“給你的?！?/p>
“啊？”
“獎勵你，”他的耳尖好像又有點紅，“改對了題?！?/p>
說完，他沒等周一七反應(yīng)過來，就轉(zhuǎn)身走了。
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樓道盡頭。
周一七捏著那顆糖，站在原地，傻笑著。
原來，他不是不想理她啊。
夜風(fēng)從走廊吹過，帶著初秋的涼意，卻吹得她心里暖暖的。
她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草莓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真甜啊。
比她吃過的任何一顆糖都甜。
“易九，”她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小聲說了一句，“明天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