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嘶啞的三個字——“整整三年”——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剛剛愈合不久的心口。舊日的傷疤被驟然撕裂,露出底下從未真正痊愈的血肉模糊。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來,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急速攀升。
沈硯攬在我腰間的手臂瞬間收緊,如同最堅固的堤壩,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溫熱的掌心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來源源不斷的力量。我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強迫自己站穩(wěn)。不能倒下。絕不能在他面前倒下!
“顧先生?!蔽议_口,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和冷淡,仿佛在和一個僅有數(shù)面之緣的陌生人打招呼。這三個字,徹底劃清了界限。
顧承澤的身體猛地一晃,像是被這三個字狠狠抽了一鞭子。他眼底那點微弱的希冀瞬間被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痛楚和一種瀕臨瘋狂的偏執(zhí)。他猛地向前一步,試圖抓住我的手。
“綰綰!別這樣!”他的聲音拔高,帶著驚惶和哀求,在寂靜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這三年……我每一天都在找你!我……”
“顧先生,”沈硯的聲音適時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靜如淵的力量,清晰地截斷了顧承澤的話。他微微側(cè)身,將我完全護在身后,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刺向顧承澤,“請您注意場合,也注意分寸。我太太身體不適,需要休息?!?/p>
“太太?!”顧承澤像是被這個稱呼徹底點燃了炸藥桶,他雙眼赤紅,死死瞪著沈硯,眼神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她是我的!溫綰是我的!沈硯,你這個趁人之危的小人!你……”
“顧承澤!”我厲聲打斷他,聲音因為憤怒和屈辱而微微發(fā)顫,“注意你的言辭!這里是公共場合!我和你沒有絲毫關(guān)系!三年前就沒有了!”
我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大廳里。周圍那些名流淑媛們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或驚訝、或鄙夷、或看好戲的神情。顧承澤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受傷和難以置信,仿佛我是那個背信棄義的人。
“沒有絲毫關(guān)系?”他喃喃地重復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充滿了絕望的悲涼,“綰綰,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們之間……我們之間那么多……”
“夠了!”我胸口劇烈起伏,過去的陰影如同最骯臟的污泥,被他試圖翻攪出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斑^去的溫綰已經(jīng)死了!死在你為了林薇薇掐住她脖子的那一刻!死在林薇薇用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誣陷她的那一刻!死在那個暴雨夜被你徹底拋棄的那一刻!”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帶著血淋淋的控訴。
顧承澤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眼底的瘋狂被巨大的痛楚取代,臉色灰敗下去,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更大了。
“林薇薇……”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聲音艱澀無比,“是她騙了我!我查到了!當年畫廊的畫是她自己劃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也是假的!她根本沒有懷孕!是她故意設(shè)計陷害你!是我瞎了眼!是我對不起你綰綰!”
他終于親口承認了。遲來了整整三年的真相。沒有帶來絲毫的解脫,只有更深的諷刺和悲涼。
我看著他,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看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鬧劇。
“是嗎?”我扯了扯嘴角,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那又怎樣?”
顧承澤徹底僵住了。他像是聽不懂我的話。
“真相,在你掐住我脖子、問我為什么不去死的時候,就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冰凌砸在地上,“在你選擇相信她、一次次為了她踐踏我的時候,我們之間,就只剩下仇恨了?!?/p>
“不是的!綰綰!”他猛地嘶吼起來,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竟完全不顧周圍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雙膝一軟,“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我面前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滿場嘩然!
無數(shù)道驚愕、鄙夷、難以置信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投射過來。曾經(jīng)在商界翻云覆雨、不可一世的顧氏掌舵人,此刻卑微地跪在一個女人的裙邊,像一條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
他仰著頭,通紅的眼睛里布滿了淚水,是悔恨?是痛苦?還是走投無路的絕望?他顫抖著伸出手,試圖抓住我的裙擺,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瘋狂:
“綰綰!你恨我!我知道!你該恨我!你打我!罵我!殺了我都行!”
“只要你肯原諒我……只要你肯回來……”
“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好不好?綰綰?我把心挖給你!”
他語無倫次,狀若瘋癲。那卑微到塵埃里的姿態(tài),與三年前那個掐著我脖子、冷酷地說“你怎么不去死”的男人,形成了最荒誕、最諷刺的對比。
周圍的閃光燈開始瘋狂閃爍,記錄著這足以震動整個社交圈的一幕。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涌來。
我的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惡心感洶涌而上。不是因為他的懺悔,而是因為這遲來的、廉價到令人作嘔的表演!他此刻的痛苦,究竟是因為失去我,還是因為失去了一個可以彰顯他深情和悔悟的觀眾?在他跪下的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點殘存的、名為“過去”的塵埃,也徹底消散了。
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再睜開眼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徹底的漠然。
“顧承澤,”我俯視著他,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你的心,早就臟了?!?/p>
“現(xiàn)在,它一文不值。”
話音落下的瞬間,沈硯動了。他不再看地上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一眼,手臂微微用力,以一種絕對保護和占有的姿態(tài),將我緊緊擁入懷中。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隔絕了所有窺探和惡意,也隔絕了顧承澤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
沈硯微微低頭,溫熱的唇幾乎貼著我的耳廓,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清晰地響起,不高,卻足以讓離得近的人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和絕對的占有:
“顧總,請讓讓?!?/p>
“我太太身體不適,而且……”
他頓了頓,目光輕飄飄地掃過地上形容狼狽的顧承澤,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鋒利如刀的弧度,聲音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雜:
“她怕臟?!?/p>
說完,沈硯不再停留,擁著我,在無數(shù)道復雜的目光注視下,在顧承澤徹底崩潰、如同被抽掉脊梁般癱軟在地的絕望身影旁,從容而堅定地轉(zhuǎn)身,走向璀璨燈光深處。
將那片令人作嘔的泥濘、那場遲來的、廉價而瘋狂的“火葬場”,徹底地、永久地,拋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