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轉身的瞬間，好像看到會議室的門開了一條縫，周嶼的身影在門后一閃而過。
她趕緊轉過頭，盯著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負一樓，一樓，數(shù)字變小的速度好像特別慢。
電梯門再次打開時，外面的雨還沒有停。林溪撐開傘，走進雨里。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卻好像沒什么感覺。手里的毛巾被她緊緊攥著，洗衣液的香味混著雨水的濕氣，鉆進鼻腔里。
她走到路邊，想打車，卻發(fā)現(xiàn)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雨太大，出租車好像都躲起來了，半天也沒看到一輛。
風裹挾著雨水吹過來，傘骨被吹得咯吱作響，好像隨時會散架。林溪站在路燈下，看著自己在水里的倒影，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七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會因為看到喜歡的人而臉紅心跳的小姑娘了。她學會了在酒桌上和客戶周旋，學會了在方案被駁回時笑著說「我們再改改」，學會了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專業(yè)」的面具后面。
可剛才在會議室里，只因為看到周嶼的臉，她就像被打回了原形，那個膽小、敏感、連句話都說不連貫的林溪，又回來了。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她愣了愣，才想起剛才在會議室充電線好像沒拔。她把傘夾在胳膊底下，從包里掏出手機，屏幕亮著，顯示有一條新消息。
是個陌生號碼，只有一句話：
「方案核心思路不錯，但細節(jié)需要大改。明天下午三點，帶著新思路來我辦公室細聊。」
林溪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雨還在下，打在傘面上，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她抬起頭，看向十六樓的方向，那里有一扇窗戶亮著燈，不知道是不是周嶼的辦公室。
手里的毛巾被雨水打濕了一角，她把它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包里。然后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握緊傘柄，轉身走進雨幕里。
明天下午三點。
她還有時間。
凌晨一點零三分，林溪的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提示：文檔已自動保存。她盯著那行小字看了兩秒，終于松了口氣，往后靠在辦公椅上，脖頸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會議室的燈早就關了，只有她這一盞臺燈亮著，光線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暖黃，把散落的文件和喝空的咖啡杯都框在里面。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長長的亮痕。
桌上攤著鼎盛集團的項目資料，被她用不同顏色的熒光筆標記得密密麻麻。周嶼下午說的那幾句話，像復讀機一樣在她腦子里打轉——「用戶畫像太模糊」、「差異化不夠明顯」、「沒有擊中核心痛點」。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戳在要害上。
林溪拿起桌邊的保溫杯，晃了晃，里面的水早就涼透了。她起身去茶水間接熱水，走廊里的聲控燈在她經過時應聲亮起，光線慘白，照得她影子在墻上忽明忽暗。
茶水間的咖啡機還在嗡嗡作響，大概是哪個部門的人也在加班。林溪接了水，靠在冰涼的瓷磚墻上，看著氤氳的熱氣從杯口升起。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蘇蔓發(fā)來的消息，時間顯示十一點半，大概是剛發(fā)現(xiàn)她沒回。
「搞定了？甲方爸爸沒為難你吧？」后面跟著個齜牙的表情包。
林溪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敲：「還沒，在改方案?！?/p>
「我的天，你這是要住在公司？」蘇蔓秒回，「鼎盛那個負責人到底是誰啊，這么能折騰？」
林溪的手指頓在屏幕上。周嶼。這兩個字在她心里滾了一圈，最終還是沒打出去。她回復：「就那樣吧，甲方都差不多。」
放下手機，她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fā)。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更重了些，嘴角還有點起皮。她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拍了拍臉，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點。
七年前的她，大概想象不到現(xiàn)在的自己會是這個樣子。那時候她總待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陽光好的時候，能看到周嶼在樓下的籃球場打球。他投籃的姿勢很好看，躍起的時候，白色T恤會被風掀起一個小小的角。
那時候的煩惱很簡單，無非是今天的速寫沒畫好，或者又沒敢跟周嶼說上一句話。她寫情書的時候，字斟句酌，連標點符號都要反復修改，生怕哪個詞用得不夠好，暴露了自己笨拙的心意。
而現(xiàn)在，她要對著電腦屏幕，把那些感性的、細膩的想法，統(tǒng)統(tǒng)包裝成理性的、數(shù)據(jù)化的方案，還要隨時準備好迎接甲方的各種「靈魂拷問」。
回到座位，林溪重新打開方案。她把周嶼提出的幾個問題列在便簽上，貼在屏幕旁邊，然后開始逐字逐句地修改。用戶畫像部分，她加了更具體的案例和數(shù)據(jù)，引用了鼎盛去年的消費報告；差異化分析里，她對比了三個競品的優(yōu)劣勢，用圖表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一目了然。
改到凌晨三點多，她終于覺得差不多了。保存文件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版本號——V3_final。希望這是最后一版。
她把文件發(fā)到自己的郵箱，然后關掉電腦。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空氣里有清晨特有的涼意，路邊的早餐攤開始冒起熱氣。
林溪買了個肉包，邊走邊吃。包子是剛出鍋的，燙得她齜牙咧嘴，卻也驅散了些許寒意。她看著街上漸漸多起來的行人，大多是和她一樣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心里突然覺得有點踏實。
大家都在用力生活啊。
第二天下午兩點五十，林溪站在鼎盛集團十六樓的電梯口，深吸了一口氣。她穿了件米白色的襯衫，配一條黑色直筒褲，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臉上化了淡妝，遮住了眼底的疲憊。
手里的文件夾被她攥得有點發(fā)燙。里面是打印好的方案，她特意用了厚一點的銅版紙，裝訂得整整齊齊。
兩點五十五分，她走到周嶼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進?！估锩?zhèn)鱽碇軒Z的聲音，比昨天在會議室里聽起來溫和了些。
林溪推開門走進去。周嶼的辦公室很大，極簡的設計風格，黑白色調為主，墻上掛著一幅抽象畫，看起來很貴的樣子。他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攤著幾份文件，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顯得比平時多了幾分斯文。
「周總，我是創(chuàng)思的林溪?！顾逊桨高f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
周嶼抬起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后接過方案：「坐?！?/p>
林溪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指尖微微蜷縮。辦公室里很安靜，只能聽到周嶼翻動紙張的聲音。他看得很慢，偶爾會停下來，用筆在上面做標記。
林溪的心跳有點快，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抬頭。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周嶼終于放下筆，抬起頭：「這個版本比昨天的好多了?！?/p>
林溪心里松了口氣，剛想說話，就聽到他繼續(xù)說：「但還有幾個問題?！?/p>
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用戶畫像這里，」周嶼指著其中一頁，「你提到了30-40歲的中產女性，但這個范圍還是太廣了。鼎盛這次主推的是高端系列，目標用戶應該更精準一些，比如35-40歲，家庭年收入在百萬以上的已婚女性。她們的消費習慣和痛點，和30歲左右的單身女性是不一樣的?！?/p>
林溪點點頭，拿出筆記本記錄：「好的，我們會再細化一下。」
「還有這里，」周嶼又翻到另一頁，「關于線上推廣的部分，你們只提到了社交媒體，但鼎盛的目標用戶其實不怎么看短視頻，她們更傾向于專業(yè)的生活方式類APP和高端雜志。這個渠道選擇需要調整。」
他的意見很中肯，直指核心。林溪一邊記一邊聽，心里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很專業(yè)。
「另外，」周嶼合上方案，身體微微前傾，「你們的預算分配不太合理。線下活動的預算太高了，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不好，線下活動的效果很難保證。我建議把這部分預算挪一部分到精準投放上?！?/p>
林溪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鏡片反射著窗外的光，看不清眼神，但她能感覺到那種專注和銳利。
「周總，關于預算，」她定了定神，解釋道，「我們做過調研，鼎盛的目標用戶雖然線上活躍度不高，但對線下體驗活動的參與意愿很強。而且這次的線下活動我們設計了和高端品牌的聯(lián)動，能提升品牌調性……」
她條理清晰地闡述自己的觀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專業(yè)而有說服力。說到激動處，手指不自覺地轉起了筆——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從大學時就這樣。
周嶼看著她轉筆的動作，眼神閃了一下，然后微微頷首：「你的考慮有道理。但預算還是要控制，這樣，線下活動保留，但規(guī)模減半，預算縮減30%。剩下的錢，用來做KOL合作，選幾個垂直領域的頭部博主，效果應該會更好。」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林溪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案確實更穩(wěn)妥，便點了點頭：「好的，我們會按這個思路調整。」
「嗯。」周嶼站起身，「方案改好后發(fā)我郵箱，沒問題的話，明天我們開個啟動會，正式確定合作。」
林溪也站起來，拿起文件夾：「謝謝周總?！?/p>
走到門口時，周嶼突然開口：「林溪?！?/p>
她腳步一頓，回過頭：「周總還有事嗎？」
他看著她，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下：「我記得你大學時，也喜歡轉筆?！?/p>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她沒想到他會提起大學的事，更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細節(jié)。臉上瞬間熱了起來，她有些慌亂地低下頭：「是嗎？可能是吧，我不記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