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湘南,剛出派出所。手里捏著的不是報案回執(zhí),是半枚燒焦的工牌。
牌面本該印著"玄真香火廠"的地方,現(xiàn)在只剩個黑黢黢的窟窿,
背面用指甲刻的"橘井"二字倒異常清晰,像兩只盯著我的眼睛。
我哥林森在這廠里失蹤的第四十三天,警方終于肯立刑事案件。
但負(fù)責(zé)警官拍我肩膀時說的話,比蘇仙嶺的霧氣還讓人發(fā)冷:"小墨,那地方邪門得很。
這半年報失蹤的工人家屬,能坐滿一整個審訊室。"他沒說的是,
那些報案記錄最后都成了懸案。卷宗里工人的離職申請筆跡工整,
監(jiān)控拍到他們深夜獨自走出廠門,仿佛只是換了個地方打工。
只有家屬知道不對勁——我哥連身份證都落在出租屋,
他那身穿了三年的破洞牛仔褲還掛在晾衣繩上,怎么可能突然離職?
更詭異的是他失蹤前最后一通電話。背景里除了機(jī)器轟鳴,還有隱約的誦經(jīng)聲,
像是有上百個人在低聲念咒。我哥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他們在煉活香...小墨,
別來找我,香灰里能看見..."電話突然斷了。再打過去,聽筒里只有滋滋的電流聲,
混著一陣甜膩的香氣,像是有人在電話那頭點燃了什么。今天早上,我收到個匿名快遞,
里面是半枚燒焦的工牌,和我哥留在出租屋的那半正好能拼上。包裹單上的寄件人地址,
寫著玄真香火廠的排污口編號?,F(xiàn)在我站在廠門口,望著那塊燙金招牌。
蘇仙嶺的霧氣正順著山坡往下淌,把廠房罩得影影綽綽,像尊蹲在山腳下的巨大香爐。
門衛(wèi)室的老頭盯著我手里的工牌,眼神里的忌憚比懷疑多:"新來的質(zhì)檢?"我點頭,
把偽造的證件遞過去。老頭沒接,只是朝我攤開手心——他掌心里全是黑色的香灰,
指甲縫里嵌著暗紅的污漬,像是凝固的血。"進(jìn)去吧,"他嘟囔著,"記住規(guī)矩,左手投料,
香不過寸,夜班別回頭。"進(jìn)廠的瞬間,一股奇異的甜香裹了過來。不是廟里的檀香,
是混合著消毒水和鐵銹的味道,聞久了嗓子發(fā)緊,像是有細(xì)小的針在扎。車間的鐵門虛掩著,
里面?zhèn)鱽砹魉€運轉(zhuǎn)的咔嗒聲,節(jié)奏規(guī)整得像某種儀式的鼓點。
一、香灰里的倒影質(zhì)檢部在三樓,樓梯間的墻上貼滿了紅色標(biāo)語。"安全生產(chǎn),
福報自來"的下面,有人用黑色馬克筆添了行小字:"香過寸,命過線"。墨跡新鮮,
像是剛寫上去的。張主管帶我熟悉車間時,佛珠在他肥碩的手腕上轉(zhuǎn)得飛快。
"我們玄真的香,專供東南亞大廟,"他指了指流水線上整齊排列的香燭,
"講究個'寸香寸命',多一分少一厘都不行。"我假裝檢查香燭的長度,
指尖觸到蠟質(zhì)表面時,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血管爬上來。這些香燭的蠟質(zhì)很奇怪,
不像普通蜂蠟?zāi)菢訙貪?,倒像是某種凝固的油脂,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青紫色。
"這是'平安香',"張主管突然湊近,口氣里的蒜味混著甜香撲面而來,
"賣得最好的一款。你知道為什么?"他指了指香燭中心的棉芯,"這里面加了料,
是趙總親自配的秘方。"棉芯的斷面泛著暗紅色,像是浸透了血。我猛地縮回手,
撞到身后的廢料箱。箱子里堆滿了折斷的香燭,黑色的香灰像活物般簌簌抖動,
在箱底積成個扭曲的漩渦。"小心點!"張主管的臉沉了下來,"這些都是要回爐的料,
碰壞了要扣工資的。"他彎腰把散落的香灰掃回去,動作熟練得像是在處理什么危險品。
午休時,我在食堂角落找到文叔。他是我哥日記里提過的老工人,
工牌上的照片已經(jīng)模糊得看不清臉,只有"文建國"三個字還能辨認(rèn)。我剛掏出那半枚工牌,
老頭就猛地捂住我的手,眼睛死死盯著四周。"跟我來。"他把我拽到車間后的廢料處理區(qū),
這里堆著成山的香灰,甜膩的氣味濃得化不開。文叔抓起一把香灰,
在地上畫出個奇怪的符號——和我哥工牌背面刻的"橘井"二字驚人地相似。
"這是蘇仙的記號,"他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趙玄真把廠子建在蘇仙煉丹的遺址上,
那些香燭...根本不是給神佛燒的。"他突然抓起我的手,按進(jìn)滾燙的香灰里。"別躲!
"文叔的指甲掐進(jìn)我的肉里,"集中精神看!"劇痛中,我眼前的香灰突然泛起漣漪。
模糊的畫面在灰霧中浮現(xiàn):昏暗的車間,我哥穿著工裝奔跑,地下伸出無數(shù)根黑色的藤蔓,
像蛇一樣纏住他的腳踝。他回頭時,臉上沾著半凝固的蠟液,嘴被什么東西縫住了,
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畫面突然碎了,香灰燙得像火。我猛地抽回手,
掌心里留下個燒焦的印記,形狀正是那個"橘井"符號。"看到了?
"文叔的眼睛里布滿血絲,"這就是'香視',有些人天生能在香灰里看見東西。你哥也能,
所以他才..."老頭突然閉了嘴,飛快地把地上的符號抹掉,"晚上別上夜班,
尤其是別靠近西北角的排污口。"他轉(zhuǎn)身要走,我拉住他:"我哥到底怎么了?
那些藤蔓是什么?
"文叔的肩膀抖得厲害:"是靈根...蘇仙嶺的地下有株活了兩千年的靈根,
趙玄真在用工人的命喂它。那些香燭,是用我們的精氣做的..."他的話沒說完,
車間的廣播突然響了。趙玄真的聲音帶著詭異的磁性,回蕩在整個廠區(qū):"各位同仁,
今晚啟動特級香生產(chǎn)線,請夜班人員做好準(zhǔn)備。記住,香不過寸,過寸則焚。"廣播結(jié)束后,
食堂里突然響起整齊的誦經(jīng)聲。工人們放下碗筷,雙手合十,嘴里念著聽不懂的句子。
他們的眼睛都蒙著層淡淡的灰翳,像是蒙了層香灰。
二、七重工位與鎏金神像夜班從午夜開始。換班時,我發(fā)現(xiàn)工人們的工裝都換了顏色,
深藍(lán)色的制服上繡著銀色的花紋,遠(yuǎn)看像無數(shù)只爬行的蟲子。文叔塞給我個布包,
打開是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工裝:"換上這個,別穿他們發(fā)的。""為什么?
"我注意到他的工裝上別著個銀色徽章,上面刻著"五"字。"工位等級,
"文叔指了指其他工人,"從一到七,對應(yīng)著修仙的七重境界。趙玄真說,
升到第七重就能成仙。"他冷笑一聲,"其實是升到第七重,就該被當(dāng)成'主料'了。
"車間的燈暗了一半,只有流水線的操作臺亮著幽綠的光。機(jī)器的轟鳴聲里,
混著種低沉的嗡嗡聲,像是從地底傳來的。我假裝檢查香燭,
眼睛卻盯著西北角——那里堆著廢棄的鐵桶,后面就是文叔說的排污口。"新來的,過來。
"一個穿"六"級工裝的男人朝我招手,他的安全帽壓得很低,只能看見下巴上的一道疤痕,
"教你認(rèn)特級香的標(biāo)準(zhǔn)。"他拿起一根剛成型的香燭,在燈光下晃了晃:"看見這血絲沒?
越密越好。趙總說,這是'仙緣'的印記。"男人突然湊近,
我聞到他身上的甜香里混著腐味,"聽說你哥也是質(zhì)檢?他可厲害,升到第五級了。
""你認(rèn)識我哥?"我抓住他的手腕,卻被燙得縮回手——他的皮膚像烙鐵一樣燙。
男人怪笑起來,露出黑黃的牙齒:"當(dāng)然認(rèn)識,我們還一起喝過酒。他總說要帶你過好日子,
可惜啊..."他突然壓低聲音,"他不該去碰那口井的。""什么井?""橘井啊,
"男人的手指在我手心畫著那個符號,"蘇仙當(dāng)年煉丹用的井,
現(xiàn)在成了...喂靈根的池子。"突然,流水線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
一根香燭在傳送帶上斷裂,斷面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滴在香灰里發(fā)出滋滋的響聲。
所有工人都停下動作,低著頭念念有詞。"香斷了,"文叔的聲音在發(fā)抖,"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