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寧殿當(dāng)差的日子,蕭朝銘每每處理奏折文書到深夜,有重要的奏折批閱及朝臣進(jìn)言會指示我記錄下來,除了身子疲乏以外,日子過得倒是也不賴。
風(fēng)冷冬寒,蕭朝銘見我身著幾件薄衣,會將賞賜給宮里娘娘大臣的綢緞貂裘順手賞給我?guī)灼?,讓我著一些厚衣,不至于著涼?/p>
我自是不敢收,他卻道我既是他的隨身起居注官,自然也應(yīng)當(dāng)注意些儀容儀表。得來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我喜滋滋的應(yīng)下了。
偶爾賞給下屬公公的金銀財物,也會順手賞我一份,我將其都攢下來,如此一來,漸漸的,我雖是個八品小官,小金庫直比一個四品官員還要富裕了。
除此之外,附屬國與邊疆也會時常進(jìn)貢些寶貝,我偶爾也能一飽眼福。
諸如今日,聽聞南詔又進(jìn)奉了不少珍奇藥材,南詔是山高谷深之地,極適合藥材生長,使者一打開面前的箱子,眾人便嘖嘖稱贊,只見各種雪蠶山漆應(yīng)有盡有,皆為上品。
部分送去了藥藏局,部分賞賜給了后宮的妃嬪。
前來領(lǐng)藥的一個丫鬟背影倒是讓我眼熟,想了半響才記憶起來,正是我夜里無意撞見與太監(jiān)小六子對食的小丫鬟,原來是嫻妃宮中的綠宛。
可想起前世為后的日子,這小六子原是姜毓寧收買的眼線,這姜毓寧和嫻妃素來不對付,怎的二者的下屬反倒繞在一起了
不過,我對這些宮廷秘史談不上感興趣,小六子也不過是個福寧宮外當(dāng)值的眼線,再如何,也掀不起什么大風(fēng)大浪來,這后宮里的丫鬟太監(jiān)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隨他們?nèi)チT了。
椒蘭殿內(nèi),富麗堂皇。
「娘娘」黃菱望了一眼四周,上前湊到姜毓寧耳邊低語。
姜毓寧眉頭緊皺,隨后,小六子被兩個下人架了上來。
「你既是有話要講,何事?」姜毓寧冷聲。
「奴才…奴才,奴才只求娘娘饒命啊……」小六子不敢言說,一個勁的跪地求饒。
「說」姜毓寧打斷。
小六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口「奴才,奴才這才發(fā)現(xiàn),娘娘這些日子送給陛下的夜點(diǎn)竟然都是被那叫秋螢的小官吏吃了,陛下,陛下碗筷都沒有動過……」
「啪!」
小六子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巨痛襲來,還沒緩過勁來,腹部被姜毓寧重重一踢。
「狗奴才,當(dāng)初報陛下將夜點(diǎn)全部品嘗殆盡的是你,如今又言是被那賤蹄子吃掉的也是你!」
「你既是如此沒用,那留你來干嘛?索性拉出去打死了也干凈!」
小六子臉色煞白,只一個勁的求饒。
既然如此,那她這些天每日琢磨吃食,甚至親自下堂又算什么?
原來雙手被燙得通紅,日日辛勤煲湯,都入了那賤蹄子的腹。
秋盈,姜毓寧咬牙笑了,這還是陛下起的名呢。
她不過是個八品臭芝麻,憑什么,有什么資格能讓她堂堂貴妃去洗手煲湯啊!
姜毓寧氣急,又覺荒唐又覺諷刺,朝小六子又重重踢了一腳。
同為仆人,黃菱實在看不下去「娘娘息怒,這小六子著實可惡,可他畢竟只是個送食收食的小太監(jiān),陛下批閱奏折又不許外人進(jìn)入,這其中的門道他哪能知道呢?想必是另有原委。」
原委?姜毓寧冷笑。
怪道她交代膳所的人不給那秋盈飯吃,這么多日過去了,那秋盈非但沒被餓死,每日反而更加生龍活虎了,豈是不知,這偷吃御食不是死罪也足夠她半殘了。
兩個太監(jiān)闖進(jìn)來的時候,我還在翰林苑整理這七日的起居注,兩太監(jiān)人高馬大,不由分說便把我架至了椒蘭殿。
「跪下!」
我躬身回禮「娘娘,微臣如今已是翰林院文官,按制除陛下理政的福寧殿外,不得踏足后宮。」
「不知微臣到底何處冒犯了貴妃娘娘,讓貴妃娘娘做出如此不合規(guī)矩之舉也要降微臣的罪?」
「規(guī)矩?」姜毓寧欲打一巴掌,不巧恰被眼前的小官吏躲開,心中的火更盛。
「可本宮今日處置的恰恰不是你朝臣的事,而是我后宮之事。你雖位卑職小,但也為天子近臣,豈不知盡忠職守乃立身之本?今膽大包天,行此僭越偷膳之事,你該當(dāng)何罪!」
我我未曾想到竟是為這事,只覺得離譜又好笑,一個區(qū)區(qū)膳食,姜毓寧也能大動肝火。
可想而知,這五年在后宮是怎樣的猖狂。
我躬身回禮「回貴妃娘娘,原是陛下寬容,憐微臣陪著處理政務(wù)到深夜,這才賞了微臣御膳,微臣從未做出過覬覦偷食之舉,還望娘娘明查?!?/p>
還在撒謊!
既是不招,那便打到招為止,姜毓寧指使下人「掌嘴。」
一旁的公公伸手朝我的臉呼去,我用手抓住他的手腕,哪知另外幾人過來禁錮住我的手,手勁兒之大,我竟是完全無法掙扎。
「啪!」
極其用力的響聲在椒蘭殿里顯得格外的清脆,我的臉當(dāng)時便是火辣辣的疼。
「姜毓寧!」
我咬了咬牙關(guān),哪怕是前世都未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前世縱是姜毓寧仗著我不受皇上恩寵,而自己是太后的侄女,在這后宮中出身最為高貴,飛張跋扈,但也不過僅限于口舌之快。
「你,你竟然敢直呼我的名諱?」姜毓寧由震驚轉(zhuǎn)為氣憤。
身為丞相千金,從出生起,便從不缺乏長輩的寵愛與他人的奉承,長這么大,直乎她名諱的人,只有那活該早死的先皇后。
如今,這個臭芝麻官兒,她怎么敢!
劍拔弩張之時,黃菱撥簾進(jìn)來道「娘娘,陛下散朝了,正往這邊來呢?!?/p>
姜毓寧聞言,眼淚差點(diǎn)哭出來。
「貴妃這是,擺何陣仗?」
我轉(zhuǎn)身,只見蕭朝銘掀簾進(jìn)來,按住我手臂的幾個太監(jiān)也立刻分手,惶恐的跪下行禮。
「陛下,您剛才也聽見了,如此一個小官吏都能直呼臣妾的名諱,都能如此沒規(guī)矩,妾身在下人面前真的……越來越卑微了?!菇箤幷驹诨噬仙砼裕煅?。
「提到規(guī)矩」
蕭朝銘道「貴妃可知,沒有特殊情況,后宮嬪妃不得召見外臣和內(nèi)職官員?」
太監(jiān)宮女站在一旁動也不敢動,姜毓寧心中一提,陛下今日怎么和往日不一樣了呢?
「陛下,臣妾只是見這小官吏居然敢在福寧殿中行僭越之事,只怕做出傷害陛下的事情,這才不由得亂了陣腳?!?/p>
姜毓寧軟著聲,如往常一般略帶撒嬌。
哪知,蕭朝銘完全不為所動,冷聲道
「后宮嬪妃干政,乃是重罪?!?/p>
一語落地,太監(jiān)宮女紛紛跪地。
饒是再遲鈍,姜毓寧心中也不由得一驚,陛下,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自從入宮以來何曾對她說過這般重話…
姜毓寧遲了一下才跪下,「陛下怕是誤會了臣妾,臣妾只是怕這小官壞了規(guī)矩,亂了后宮的禮法,太后娘娘既將協(xié)理六宮之責(zé)交予臣妾,臣妾身為貴妃,自然不敢懈怠?!?/p>
「如何壞了禮法?」蕭朝銘語氣平淡,辨不出喜怒。
「回陛下,這小官吏擅動御膳,豈非僭越?」姜毓寧寸步不讓。
「既是朕賜予的,何來僭越?」
姜毓寧聞言瞳孔睜大,難以置信又覺荒謬。
「臣妾交代御膳房做的夜點(diǎn),原是給陛下的,陛下如何能賞給這區(qū)區(qū)下人?」
姜毓寧幾乎要壓不住火「何況,臣妾既擔(dān)協(xié)理六宮之責(zé),難道能處理一個賤蹄子也不能嗎!」
門簾微動的珠串禁止,雪從房檐上滑落而下。
「那是朕的官員」
椒蘭殿內(nèi),擲地有聲。
蕭朝銘眸光微沉「貴妃的意思是說,朕賞賜下官需像你請示」
他語調(diào)不疾不徐,卻字字如刃「還是說,壞了禮法的人是朕呢?」
椒蘭殿的近乎死寂般無聲,空氣凝滯。
下人們已是被嚇出冷汗,尤其是方才押住沈杳芝的幾個太監(jiān),更是雙手發(fā)顫。生怕下一刻,天子便會降旨,剁了他們的手。
姜毓寧終究是跪地了「陛下,妾身絕無此意啊陛下」
蕭朝銘笑不達(dá)眼底,聲線漸冷「既如此,那便是貴妃僭越了,身居后宮,卻行干政之實」
「區(qū)區(qū)一點(diǎn)小事,也值得貴妃如此興師動眾,太后雖讓你協(xié)理六宮,但若心思狹隘,朕看也終究難當(dāng)大任?!?/p>
「即日起,六宮事務(wù)交由嫻妃打理。貴妃既乏了,便在椒蘭殿好好靜養(yǎng)吧。」
眾人皆是大氣都不敢出,心里皆道,這后宮怕是要變天了。
難怪都說陛下是戰(zhàn)場上爬上來的活閻王,這字里行間雖未動怒,但卻是剝了貴妃的權(quán)軟禁在這宮中啊。
「陛下,陛下…」
姜毓寧恍惚著癱坐在地,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個八品官,怎么就是干政了呢?
難道…難道是陛下看上那秋盈了,要為她出頭?
不,不可能的,陛下喜歡的人明明是自己。
恍然間,姜毓寧仿佛看到了記憶中一個衣衫破爛的稚童。
那是一個冰冷的雪天,流落的蕭朝銘來投奔姜府,那時,誰曾想到這個人人喊打的皇子他日會成為君臨天下的天子呢?
姜毓寧只覺得這樁婚事丟人,姜家人更是將蕭朝銘打一頓,像趕乞丐一般趕著出去…
難道…難道蕭朝銘心中還忘不了那個雪天嗎?
不,不會的…
從小到大,身為相府千金,她在無數(shù)男人諂媚的追求下長大的。
幼時在御花園玩耍,夸她漂亮的是蕭朝銘。
作戲時,她扮作觀音,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的也是蕭朝銘。
她確信,蕭朝銘是愛她的…
既是愛她,就會像曾經(jīng)無數(shù)追求她的男人一般,任憑打罵也依舊忠心耿耿。既然愛她,便不會在意舊事,會包容她的一切。
姜毓寧輕聲喃喃道,不會的
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