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剛被賣進宮里,正啃著個冷硬的窩窩頭。
我湊到旁邊那桌老太監(jiān)堆里,壓低聲音:“他……喜歡男人?”那桌人瞬間靜得嚇人,
幾顆花白腦袋擠在一起,聲音壓得比蚊子還細:“噓——他不行!沒那功能!
”我手里的窩窩頭“啪嘰”一聲,掉在了布滿灰塵的地磚上。
我是“懸壺谷”這一代弟子中最拔尖兒的,沒有之一。這是谷主拍著我肩膀親口說的。所以,
他派我來刺殺這個昏聵無道的狗皇帝。他說,懸壺濟世者,也當除暴安良。此等重任,
非本門翹楚莫屬。我感動得涕淚橫流,扛著小包袱就踏上了進京之路。結果,谷主沒告訴我,
皇帝他不!舉!他更沒告訴我,看起來窮得叮當響的懸壺谷,
在京城最大的醫(yī)館“回春堂”居然有暗股……“進宮的事,包在師兄身上。
”京城接應我的師兄趙三拍著胸脯,一臉篤定,“明日就送你進去?!蔽胰f萬沒想到,
他不是把我送進去的。他是把我賣進去的!我親耳聽見他在宮門口,
對著一個三角眼、嗓音尖細的老太監(jiān)(后來知道姓孫)說:“家里窮,實在養(yǎng)不活這小子了,
從小……就給他斷干凈了,絕對省了公公的麻煩!”那孫太監(jiān)拋給他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眼皮都沒抬:“往后,就當沒這個人了?!比缓笪揖涂粗w三捏著那包銀子,
假模假式地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轉(zhuǎn)身就走!一個銅板都沒分給我!算了,
只要我完成谷主交代的任務,宰了那狗皇帝,我就是名動天下的俠醫(yī),受萬民敬仰。
還差這點錢?帶路的孫太監(jiān)邊走邊陰陽怪氣地叮囑:“進了宮,安分守己。伺候好主子,
自然有你的好前程?!焙竺娴脑捨乙呀?jīng)聽不清了。伺候陛下?這么容易?
不用搜身、不用驗明正身?這宮禁是紙糊的嗎?我努力擠出個諂媚的笑,
學著剛看到的太監(jiān)樣子行了個禮:“謝公公提點!”孫公公卻像看傻子似的瞥了我一眼,
搖了搖頭。我被孫太監(jiān)像踢皮球一樣,轉(zhuǎn)交給了另一個面皮白凈的小太監(jiān),
又由他引薦給了一個氣度沉穩(wěn)、眼神銳利的中年太監(jiān)。別人都叫他馮總管,是御前的紅人。
馮總管那雙眼睛,像X光似的在我身上掃了幾個來回,
尤其在看到我因為常年采藥練功而顯得過于“精干”的手腕時,目光頓了頓,
最終點了點頭:“嗯,底子還算干凈。跟咱家來吧?!彼I我進了一座宮殿。殿內(nèi)陳設華貴,
金器玉器晃得人眼暈,可不知為何,總透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藥味和陰冷感。
還沒等我抬頭看清龍椅上的人影,就被馮總管按著肩膀,“噗通”一聲跪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陛下,這是新分派到御前的小桂子,往后由他伺候陛下的湯藥。
”馮總管的聲音恭敬卻沒什么溫度?!皽帯眱蓚€字,他似乎咬得格外清晰。
我的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磚,一動不敢動。“抬起頭來?!鄙戏絺鱽硪粋€聲音,不高,
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倦怠,聽不出喜怒。我依言抬頭。
當看清那張臉的瞬間,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差點替天下蒼生原諒這個昏君——也原諒谷主讓我來刺殺他的決定。他斜倚在寬大的龍椅上,
面色透著一種久病未愈的蒼白,五官卻如同精雕細琢的暖玉,清俊得不像話。
尤其是那雙眼睛,長睫微垂,眼尾帶著一絲天然的慵懶倦意,像蒙著江南煙雨的遠山。
美則美矣,卻沒什么生氣,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就在我被這病弱美色晃得有點暈乎時,
琉璃美人開口了,聲音依舊沒什么力氣:“帶下去,教教規(guī)矩?!蔽矣悬c懵。
馮總管卻像是得了圣旨,立刻應了聲“遵旨”,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出了大殿。
他領著我七拐八繞,走了好半天,才把我塞進太監(jiān)們住的大通鋪角落一個鋪位。
“規(guī)矩明日有人教你,機靈著點?!瘪T總管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爸x總管。
”我趕緊躬身。他前腳一走,跟我挨著鋪位,一個叫小豆子的年輕太監(jiān)就湊了過來,
圓溜溜的眼睛里充滿了……同情?!鞍Γ毙《棺涌粗?,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
“第七個了?!薄笆裁吹谄邆€?”我把自帶的鋪蓋卷往硬板床上丟。
小豆子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細:“前面六個伺候陛下湯藥的,都沒活過三個月。
聽說……都是試藥給試沒的!”我的鋪蓋卷“啪嗒”一下,再次掉到了地上。
這次連心都跟著抖了抖。經(jīng)過一夜輾轉(zhuǎn)反側的“深思熟慮”,我覺得當務之急是保住小命,
別成為第七個試藥小白鼠。雖然我通曉藥理,但皇宮里毒藥種類之多、下毒手法之刁鉆,
遠超我的認知。在找到萬全之策前,先茍住。于是我決定苦學“規(guī)矩”,
讓蕭玦(狗皇帝的名字)挑不出錯??晌胰f萬沒想到!要學的規(guī)矩,
竟然是辨別數(shù)百種藥材、熟悉幾十種煎藥火候、背誦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方禁忌!
還要學習如何“伺候”陛下喝下那些黑黢黢、味道詭異的藥湯!學了整整一天,我眼冒金星,
舌頭被各種藥材嘗得發(fā)麻。感覺我的俠醫(yī)夢還沒開始,就要終結在藥罐子旁邊了。臨睡前,
小豆子又湊了過來。他人如其名,長得像顆圓滾滾的豆子?!靶」鹱?,你也別太擔心,
”他瞄了瞄我發(fā)青的眼圈,“前面六個都沒你懂藥,你肯定能多活幾天!
”這句話非但沒安慰到我,反而讓我做了整晚噩夢。夢里蕭玦逼我喝一種墨綠色的粘稠藥汁,
我剛想辯解我是女的不能亂喝。他就冷冷一笑,說正好試試新方子,
然后我就七竅流血被拖去了亂葬崗……第二天天沒亮,我就被叫醒,
跟著馮總管去伺候蕭玦用藥。因為那個噩夢,我對蕭玦那張美人臉完全免疫了,
只剩下對那碗藥的恐懼。蕭玦依舊半躺在榻上,臉色比昨天更差些。馮總管端著藥碗,
我則捧著一碟據(jù)說能壓苦味的蜜餞?!耙?guī)矩學得如何?”蕭玦閉著眼,
任由馮總管小心地給他喂了一勺藥。那濃稠的藥汁滑過他蒼白的唇,留下一點深褐色的痕跡。
我垂著眼,盯著自己的鞋尖:“回陛下,奴才……奴才正在努力?!甭曇粲悬c發(fā)顫。
蕭玦緩緩睜開眼,那雙好看的眸子沒什么神采地落在我臉上:“怕?”一個字,輕飄飄的,
卻像根針扎在我心上。我膝蓋一軟,“噗通”跪下:“陛下恕罪!
奴才……奴才只是敬畏陛下天威,一時失態(tài)!”殿內(nèi)安靜得可怕,
只有蕭玦偶爾低低的咳嗽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擺擺手,示意馮總管繼續(xù)喂藥。
他沒讓我起來。在馮總管的眼神示意下,我就在散發(fā)著濃郁藥味的地毯上,跪了整整一天。
蕭玦似乎真的很忙,或者真的很“體弱”,直到亥時(晚上9點)才被扶回寢殿。
“你還在這兒?”他看到我,似乎有點意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很想翻白眼。
請問這位陛下,您禮貌嗎?我盯著地毯上繁復的纏枝蓮紋路,內(nèi)心瘋狂吐槽,
嘴上卻無比狗腿:“陛下沒讓奴才起來,奴才不敢擅動?!笔挮i在宮人的攙扶下,
慢慢走到我面前。他似乎對我這副“忠犬”姿態(tài)還算受用,淡淡吩咐:“起來吧,
去把今日太醫(yī)院呈上的脈案拿來,念給朕聽?!蔽胰缑纱笊?,忍著膝蓋鉆心的麻痛,
一瘸一拐地去拿書案上那厚厚一摞紙。結果剛站起來,腳下一個不穩(wěn),手里一滑,
那摞脈案“嘩啦”一聲,全砸在了蕭玦身上!有幾張甚至“啪”地糊在了他那張俊臉上!
殿內(nèi)死寂。我噗通又跪下了,這次是真要哭了:“陛下饒命!奴才腿麻……奴才該死!
”完了完了,亂葬崗預定席位+1!蕭玦慢條斯理地把臉上的紙拿下來,
額角似乎有青筋跳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紙張,又看了看抖得像鵪鶉的我。
“罷了?!彼麌@了口氣,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今日乏了,明日再念。都退下吧。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退了出去?;氐阶√?,小豆子還沒睡。他見我全須全尾地回來,
驚訝得嘴能塞進個雞蛋。“你……你居然活著回來了?還……還能自己走回來?
”他圍著我一圈圈地轉(zhuǎn),“奇了!你可是頭一個沒被陛下罰,還能站著回來的!
”我心里吐槽:罰跪一天還不算罰?但能被當成“奇跡”也不錯。剛要得意一下,
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嚕咕?!苯辛似饋?,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響亮。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我紅著臉,抓起洗漱用具就想溜。等我洗漱完回來,
卻看見我的小破桌子上,居然放著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個還溫熱的素包子。
小豆子已經(jīng)鉆進被窩,只露出一個圓滾滾的后腦勺,悶悶地說:“快吃吧,別餓著肚子伺候,
萬一又摔了……”那一刻,我心里有點暖。但這份溫暖只持續(xù)了一晚。第二天,
整個御前的人都知道,新來的小太監(jiān)小桂子伺候陛下一天。晚上回去餓得肚子咕咕叫,
還被陛下賞了包子!蕭玦也知道了。我在一旁研墨,努力把呼吸放輕。蕭玦批著奏折,
忽然停下筆,側頭看我,目光落在我研墨的手腕上:“你很餓?”我手一抖,
墨汁濺了一點出來?!皼]……沒有!陛下明鑒!奴才……奴才感激陛下賞賜!
”我嚇得又想跪。蕭玦卻探出手,
冰涼的指尖輕輕劃過我手腕上因為常年采藥留下的細小疤痕:“懸壺谷的人,也吃不飽飯?
”我的血“唰”一下全沖到了頭頂!他知道了!他居然連我是懸壺谷的都知道了!
“陛……陛下!”我膝蓋一軟,這次是真的想跪了。他卻收回手,重新拿起筆,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谷主趙謙,是你什么人?”“是……是奴才的……師伯。
”我聲音發(fā)顫。完了,徹底完了。“嗯?!笔挮i應了一聲,沒再說話,繼續(xù)批他的折子,
仿佛剛才只是隨口一問??晌液蟊车睦浜?,已經(jīng)浸濕了里衣。這一天,我過得魂不守舍。
蕭玦沒再問什么,也沒處置我。傍晚,輪到我去小廚房盯著煎藥。剛走到門口,
就聽到里面兩個小太監(jiān)在嘀咕:“聽說了嗎?陛下今兒問小桂子話了!”“可不!
還碰他手腕了!馮總管都看見了!”“天??!陛下不是……那啥嗎?
難道對小桂子……”“噓!小聲點!我看八成是!陛下多久沒跟人說過話了?還主動碰人?
嘖嘖嘖,小桂子這是要飛上枝頭?。」植坏民T總管今兒對他都和顏悅色了!
”“……”我站在門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飛上枝頭?
我只想快點飛離這個鬼地方!更可怕的是,馮總管看我的眼神,果然比昨天“溫和”了不少,
甚至還帶著點……探究?謠言如野火燎原。很快,
我就成了眾人眼中即將“飛黃騰達”的“桂公公”。這天晚上,蕭玦咳得厲害。
馮總管親自煎了藥端來。蕭玦皺著眉,只喝了一口就推開:“太苦,不喝了?!薄氨菹拢?/p>
良藥苦口啊……”馮總管苦口婆心。蕭玦閉著眼,不耐煩地揮揮手。馮總管無奈,
目光轉(zhuǎn)向了我,帶著一種“你懂的”的暗示。我硬著頭皮,端著藥碗上前,
試圖學著馮總管那樣勸:“陛下,藥雖苦,但……”話沒說完,蕭玦忽然睜開眼,
那眼神銳利得像刀子,瞬間刺破了他平日病弱的美人假象。他沒看藥,
卻直直盯著我:“你怕苦?”我下意識辯解:“奴才……”“怕苦就對了。”他打斷我,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帶著點惡劣,“這碗藥,賞你了?!鞭Z隆!
一道驚雷在我腦子里炸開!賞……賞我?!這碗藥?!
小豆子的話如同魔咒在我耳邊回響:“……都是試藥給試沒的!
”我看著碗里烏沉沉、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藥汁,
又看看蕭玦那張在燭光下美得驚心動魄卻毫無血色的臉。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懼涌了上來。
“陛下!”我“撲通”跪下,眼淚瞬間飆了出來(這次是真嚇的)。
“奴才……奴才身子骨弱,受不起這大補之藥啊!奴才還想多伺候陛下幾年!
”我嚎得情真意切,“陛下龍體要緊!奴才求陛下保重龍體!陛下千秋萬代!”我一邊哭嚎,
一邊偷偷用袖子擦“眼淚”,順便把鼻涕也抹了抹。心里盤算著,要是他硬逼我喝,
我就假裝摔倒把藥碗砸了!反正橫豎都是死!蕭玦看著我哭得稀里嘩啦、忠心耿耿(?
)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像是被吵得頭疼。他盯著我看了半晌,那眼神復雜難辨,
最終疲憊地揮揮手:“聒噪。拿下去,都退下。”我如蒙大赦,端著那碗催命符般的藥,
幾乎是逃出了寢殿。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鬼地方,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當晚,我抱著那個裝了“毒藥”的空碗,
在冰冷的大通鋪上翻來覆去,像烙餅一樣。蕭玦那句話——“懸壺谷的人,也吃不飽飯?
”——像鬼魂一樣在我腦子里盤旋。他知道!他絕對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為什么來!
那他為什么不立刻把我拖出去砍了?或者干脆讓我喝下那碗藥,一了百了?
難道……他真打算讓我當個長期的“試藥小白鼠”?今天不毒死,明天再試?
直到把我試沒了為止?想到小豆子說的“第七個”,我渾身汗毛倒豎。不行!
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我柳枝(本名)好歹是懸壺谷最拔尖兒的弟子,就算要死,
也得掙扎一下!主意打定,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爬了起來。
主動跑到小廚房,搶著幫煎藥的小太監(jiān)燒火。“喲,桂公公,您怎么親自來了?
這點粗活哪能讓您沾手?”負責煎藥的小太監(jiān)叫小安子,年紀不大,心眼不少,看我進來,
臉上堆著笑,眼底卻藏著戒備。顯然,他也聽說我“即將飛黃騰達”的“緋聞”了。
我擠出一個更真誠(自認為)的笑:“安公公客氣了,在陛下跟前伺候,哪分什么粗活細活。
我也是懂點粗淺藥理的,想著來搭把手,盡心伺候才是本分。”我故意強調(diào)了“懂藥理”。
小安子眼神閃爍了一下,沒再阻攔:“桂公公有心了。”我一邊假裝專心地看火,
一邊用眼角余光飛快地掃視著煎藥的流程和桌上攤開的藥方箋。
藥材都是馮總管親自抓了送來的,有黃芪、當歸、熟地……看起來確實是補氣養(yǎng)血的方子。
但當我看到一味叫“石斛”的藥材用量時,心頭猛地一跳。
這石斛的份量……比正常用量足足多了一倍半!石斛性微寒,雖有滋陰清熱之效。
但過量使用,尤其對于蕭玦這種看起來氣血兩虧、脾胃虛弱的體質(zhì),非但無益。
反而會加重虛寒,導致食欲不振、腹瀉腹痛!長此以往,身體只會越來越差!
難道……這就是前面六個“試藥”太監(jiān)死掉的原因之一?他們喝了這種劑量不對的藥,
身體扛不???我的心怦怦直跳。這到底是開方太醫(yī)的疏忽,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聯(lián)想到蕭玦那句“賞你了”時冰冷的眼神,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他是在借我的手,
去試探這藥?他知道藥有問題?他想看看我這個“懸壺谷”來的,能不能看出問題?或者,
干脆就是讓我去以身試毒?“桂公公,火候差不多了吧?
”小安子的聲音把我從驚悚的思緒中拉回?!芭杜?,快了快了?!蔽疫B忙應聲,
看著砂鍋里翻滾的深褐色藥汁,那股濃重到發(fā)苦的藥味直沖鼻腔。不行,這藥絕對有問題!
不能讓他喝!更不能讓我喝!怎么辦?直接說藥方有問題?我一個剛來的小太監(jiān),
質(zhì)疑太醫(yī)的方子?馮總管會信?蕭玦會信?恐怕立刻會被扣上個“居心叵測”的帽子,
死得更快!眼看著藥汁即將煎好,我心一橫,牙一咬?;沓鋈チ?!賭一把!
趁著小安子轉(zhuǎn)身去拿濾藥紗網(wǎng)的瞬間,
我飛快地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這是我進谷前自己配的保命藥散,
主料是甘草、陳皮和炒麥芽,本是用來應對水土不服、調(diào)和脾胃的,味道平和甘淡。
我迅速地捻了一點,借著攪動藥汁的動作,手指一彈,
那點藥粉就無聲無息地融進了翻滾的藥湯里。甘草和陳皮能緩和其他藥物的烈性,
炒麥芽能消食和中。希望這點微小的改動,能稍微中和一下那過量石斛的寒性,
不至于讓這碗藥立刻變成穿腸毒藥……至少,別喝死人。至于效果……聽天由命吧!
祖師爺在上,弟子柳枝這是為了活命,不得已而為之,您老人家可要保佑啊!藥煎好了,
照例由馮總管和我送去。馮總管端著藥碗,我依舊捧著那碟蜜餞。
蕭玦今日精神似乎更差了些,臉色白得透明,眼下泛著濃重的青黑,斜倚在榻上,
連眼睛都懶得睜?!氨菹?,該用藥了。”馮總管的聲音放得極輕。蕭玦微微蹙眉,
緩緩睜開眼,目光掠過那碗藥,最后落在我臉上。那眼神依舊沒什么溫度,
卻似乎比昨日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感覺自己的每個毛孔都在瘋狂吶喊:別讓我喝!千萬別再讓我喝!馮總管舀起一勺藥,
恭敬地遞到蕭玦唇邊。蕭玦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線,看著那勺深褐色的液體,
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厭惡和抗拒。殿內(nèi)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就在我以為他會再次推開時,
他卻張開了口,任由馮總管將藥喂了進去。他喝了!我暗暗松了口氣,但立刻又繃緊了神經(jīng)。
他喝了,那藥效……會怎樣?蕭玦咽下第一口,眉頭皺得更緊,喉結滾動了一下,
像是在強壓著嘔吐的欲望。他擺擺手,示意自己喝。馮總管只好將藥碗遞給他。蕭玦端著碗,
盯著那藥汁看了幾秒,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仰頭“咕嘟咕嘟”幾大口,將整碗藥灌了下去!
動作快得驚人,仿佛不是在喝藥,而是在完成一項痛苦的任務。我緊張地盯著他。喝完藥,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閉著眼,
胸口起伏,似乎在忍受巨大的不適?!氨菹拢俊瘪T總管擔憂地低喚。過了好一會兒,
蕭玦的咳嗽才漸漸平復,他靠在軟枕上,喘息著,臉色依舊難看,
但……似乎沒有立刻毒發(fā)身亡?也沒有表現(xiàn)出劇烈腹痛之類的癥狀?他緩緩睜開眼,
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一絲幾不可查的疑惑?他沒說話,
只是疲憊地揮了揮手。馮總管會意,示意我收拾東西退下。我如蒙大赦,
手腳冰涼地收拾著藥碗和蜜餞碟子。當我端起那空藥碗時,蕭玦忽然又開口了,
聲音嘶啞:“今日的藥……”我手一抖,差點把碗摔了,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完了!
他發(fā)現(xiàn)我動手腳了?!“……似乎不那么苦得刺心了?!彼竺娴脑捿p飄飄的,
帶著點不確定的意味,說完便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只是隨口一提。我愣在原地,
端著碗,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不那么苦得刺心了?我那點甘草和陳皮的粉末……起作用了?
他只是覺得味道稍微好接受了一點?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和荒謬感同時涌上心頭。
我像個傻子一樣端著碗,直到馮總管不滿地咳了一聲,才猛地回過神,慌忙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深秋的冷風一吹,我才驚覺自己渾身都濕透了,腿軟得像面條。
剛才那短短的片刻,簡直比在懸崖峭壁上采藥還要驚心動魄!“桂公公,
”馮總管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今日伺候陛下用藥,辛苦了。
”我趕緊轉(zhuǎn)過身,低著頭:“不敢當,分內(nèi)之事?!瘪T總管走到我面前,
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我臉上盤旋片刻,緩緩道:“陛下說……今日的藥味,不那么刺心了?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強迫自己鎮(zhèn)定:“奴才……奴才不敢居功。
或許是今日藥材煎煮的火候恰好,或者……陛下龍體稍安,入口便覺好些?
”我小心翼翼地措辭,把功勞推給老天爺。馮總管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雜難明,仿佛想從我臉上看出朵花來。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只留下一句:“以后煎藥的差事,你多上心。”便轉(zhuǎn)身走了??粗г陂L廊盡頭的背影,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要虛脫了。這一關,算是暫時……過去了?然而,
回到住處,還沒等我喝口水壓壓驚,小豆子就一臉神秘地湊了過來,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絲驚恐:“小桂子!你聽說了嗎?御藥房那邊……又沒了一個!”我渾身一僵:“誰?
”“就……就之前跟我們一塊住過幾天,后來調(diào)去御藥房幫忙試新藥的小李子!
”小豆子的臉色發(fā)白,“說是……試新配的‘百靈續(xù)命散’,不到一個時辰就……口吐白沫,
沒了!天爺??!這差事也太要命了!”小豆子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了下來,
瞬間將我剛剛升起的那點僥幸澆得透心涼。試藥……真的會死!而且就發(fā)生在身邊!
就在今天!我剛剛做了什么?我在皇帝的藥里動了手腳!雖然只是微調(diào),雖然似乎沒被發(fā)現(xiàn),
雖然暫時沒出事……但這無異于在刀尖上跳舞!馮總管那句“以后煎藥的差事,
你多上心”像魔咒一樣在我耳邊回響。這哪里是器重?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往死路上逼!蕭玦那句“賞你了”的冰冷語調(diào),
和他看似隨意提及“藥不那么苦”時那探究的眼神,交替在我腦中閃現(xiàn)。
他到底知不知道藥有問題?他是不是在利用我?利用我這個懂藥理的“懸壺谷弟子”,
替他找出暗處的黑手?或者,干脆就是讓我在試藥的過程中,無聲無息地消失?
一股巨大的寒意從骨髓里滲出來。谷主師伯啊師伯,
您老人家給我指的這條“除暴安良”的路,分明是條通往亂葬崗的單行道!
我靠坐在冰冷的墻角,看著窗外漸漸暗沉的天色,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
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比懸壺谷周圍最險惡的瘴氣林,還要兇險萬分。而我手里唯一的武器,
似乎只剩下我那點……不太夠用的藥理知識,和一個隨時可能要我命的“試藥”身份。
前路一片黑暗。我該怎么辦?逃?四面高墻,馮總管虎視眈眈,插翅難飛。留下來?
下一次送到蕭玦(或者我)嘴邊的,又會是什么藥?真正的穿腸毒藥?
我還有沒有今天這樣的運氣,剛好能發(fā)現(xiàn)一點端倪,剛好能有一點微調(diào)的機會?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個小小的油紙包——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層藥粉了。
或許……我該給自己也多準備點“保命符”了?至少,得能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劇毒吧?
在徹底淪為小白鼠之前,我得讓自己變得更有用一點?
有用到……讓那個病弱又危險的琉璃美人,覺得暫時留著我的命,比讓我去死更有價值?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燃起的一點微弱火星,瞬間點燃了我求生的欲望。對!懸壺谷的弟子,
不能就這么窩囊地死在藥罐子里!就算要當試藥的,
我也要當個能活著試出結果的“試藥太監(jiān)”!夜深人靜,大通鋪里鼾聲四起。
我悄無聲息地從鋪上爬起,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
摸出了藏在行李最底層的一個小布卷——里面是我貼身藏著的幾根銀針,
還有幾樣最不易被察覺的、能檢測常見毒性的藥材粉末。黑暗里,我對著冰冷的墻壁,
無聲地深吸一口氣。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日子在藥味的彌漫和死亡的陰影下,變成了一種煎熬。
馮總管那句“以后煎藥的差事,你多上心”像是緊箍咒。每日清晨,
我踏入那間彌漫著復雜草藥味的小廚房,都感覺是走向刑場。我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醒。
每一次抓藥、煎藥,我都恨不得把眼睛黏在藥材上、盯在火苗上、鎖在藥汁翻滾的漩渦里。
我的小油紙包成了保命符,里面的藥粉被我用得異常吝嗇,
只在察覺到某些藥物搭配過度寒涼或燥烈,
可能對蕭玦那破布般的身體(現(xiàn)在我也這么覺得了)造成嚴重不適時,
才敢小心翼翼地調(diào)和一點點。甘草、陳皮、炒麥芽成了我無聲的盟友。同時,
我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角落和縫隙,
偷偷收集著御藥房流出的邊角料——幾片茯苓、一撮炒焦的麥芽、甚至是被丟棄的藥渣。
夜深人靜時,就在被窩里,用自帶的銀針和簡陋的粉末,一遍遍嘗試、分辨。我要活下去,
就必須比下毒的人更了解這些藥!蕭玦的身體仿佛一個無底洞,每日的藥汁灌下去,
他的臉色卻始終蒼白如紙,咳嗽也未見真正好轉(zhuǎn),反而添了夜不能寐和精神懨懨的毛病。
他看我的次數(shù)似乎多了些,但眼神里的探究和那層冰涼的倦意始終沒變。
他偶爾會問一句:“今日的藥……可有不妥?”聲音輕飄飄的,像隨時會散在風里。
我每次都誠惶誠恐地低頭:“奴才愚鈍,只覺藥味遵循古方,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