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天籟穹頂”內(nèi)部,此刻如同沸騰的熔爐。數(shù)萬現(xiàn)場觀眾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浪,幾乎要掀翻流線型的銀色屋頂。全球超過十億雙眼睛,正通過無數(shù)塊屏幕,聚焦在這個燈火輝煌的殿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宗教狂熱的期待氣息。
交響樂團在指揮的帶領下,奏響了宏大而充滿科技感的序曲。全息投影在舞臺中央交織變幻,構(gòu)建出宇宙誕生、生命演化、神經(jīng)網(wǎng)絡脈沖等震撼人心的畫面,將科技與藝術(shù)的融合推向極致。
然而,這僅僅是鋪墊。當序曲最后一個音符落下,燈光驟然聚焦在舞臺中央。
魏啟明站在那里,一身純白禮服,在聚光燈下宛如神祇。他臉上帶著悲憫而睿智的微笑,微微抬起雙手。整個音樂廳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只有無數(shù)沉重的呼吸聲在空間里交織。
“朋友們,”他的聲音透過最頂級的環(huán)繞音響系統(tǒng),清晰地傳遞到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磁性,“我們即將共同邁入一個全新的紀元。一個情感不再有隔閡,心靈真正共鳴的未來。請聆聽……‘未來之聲’?!?/p>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如同牧羊人俯瞰他的羊群。然后,他極其莊重地從身旁助手捧著的黑色天鵝絨托盤中,取出了那件樂器——那支通體由啞光黑色合金打造、充滿冰冷科技感的“天籟笙”。
他將合金笙優(yōu)雅地舉至唇邊。
沒有冗長的說明,沒有多余的表演。一個音符,從合金笙中流淌而出。
那不是傳統(tǒng)樂器能發(fā)出的聲音。它極其純凈,又極其復雜,像一滴融化的液態(tài)水晶滴落在意識的最深處。緊接著,第二個音符疊加而上,如同漣漪般擴散。第三個、第四個……音符并非簡單的旋律,而是構(gòu)成了一個不斷自我復制、自我強化、精密如同數(shù)學公式般的“情感共振序列”。
音樂廳頂部的巨大穹頂瞬間被點亮!無數(shù)細微的激光束交織成一張覆蓋全場的光網(wǎng),與空氣中彌漫的、肉眼不可見的特定頻段次聲波完美同步!全息投影也化為無數(shù)流動的、充滿暗示性的符號和色彩洪流。
音樂,不再是聽覺的藝術(shù)。
它變成了一種全方位的、強制性的神經(jīng)入侵!
音符如同無形的病毒,順著聽覺神經(jīng),瞬間刺入大腦最原始的邊緣系統(tǒng)。穹頂?shù)墓饩W(wǎng)和次聲波則如同催化劑,精準地放大著音符攜帶的“指令”。
蘇懷音蜷縮在緊急通道冰冷的樓梯間角落,身體還在因剛才的狂奔和搏斗而微微顫抖。她緊緊捂住耳朵,但毫無用處。那詭異的“未來之聲”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厚厚的墻壁和她的手掌,直接鉆進她的腦海!
第一個浪潮襲來:純粹的、無邊無際的幸福感!像溫暖的糖漿瞬間淹沒了意識,所有煩惱、痛苦、掙扎都變得遙遠而可笑,只想沉溺在這片甜蜜的海洋里永遠微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
緊接著,是第二個浪潮:強烈的歸屬感與認同感!仿佛自己不再是孤獨的個體,而是融入了一個溫暖、強大、無所不能的集體意志之中。對舞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魏啟明),油然而生一種近乎本能的崇拜和依賴!他就是這溫暖海洋的中心,是唯一的燈塔!
蘇懷音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劇痛讓她從這甜蜜的沉溺中短暫掙脫!她看到通道墻壁上懸掛的消防栓玻璃窗上,反射出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個極度詭異的、混合著幸福和茫然的空洞微笑!如同被精心編程的傀儡!
“不……”她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對抗那無孔不入的侵蝕。然而,那“音樂”的力量如同層層疊疊的滔天巨浪,一波強過一波!甜蜜的幸福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安全感和滿足感,仿佛世間再無任何值得憂慮和抗爭之事,只需臣服、接受、融入那宏大而溫暖的意志洪流……
她看到通道下方,幾個同樣因警報或混亂而滯留在樓梯間的場館工作人員。他們臉上的表情和自己如出一轍!空洞的幸福,盲目的崇拜,如同被集體催眠的羔羊!其中一人甚至無意識地朝著音樂傳來的方向,做出了膜拜的姿態(tài)!
精神瘟疫!這就是魏啟明的“未來之聲”!一場針對全人類自由意志的、精心策劃的屠殺!
蘇懷音的意識在甜蜜的毒藥和冰冷的絕望之間撕扯。安氏的骸骨,那聲嘆息,竹筒內(nèi)壁上螺旋的密碼……“真音在骨……醒……”
骨!
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空空的雙手。畫筒被她砸進了通風管道!那支承載著“真音”的古笙,此刻在哪里?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徹底吞沒。她失敗了。安氏的犧牲,秦所長的血……一切都將化為泡影。人類最珍貴的自由意志,即將在這樣“美妙”的音樂中,被溫柔地、徹底地抹殺……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被那甜蜜的洪流徹底淹沒,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要揚起那空洞微笑的瞬間——
“咚!”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從她頭頂上方的通風管道口傳來!
緊接著,“嘩啦——哐當!”
通風管道口的金屬格柵似乎被什么東西從內(nèi)部撞開了!一個沾滿灰塵、破舊不堪的硬紙畫筒,裹挾著管道里沉積的灰塵和碎屑,從豁口處滾落下來,正好砸在蘇懷音蜷縮的腳邊!
畫筒的筒蓋在撞擊中崩開。一支通體布滿歲月痕跡、笙苗暗淡、卻依舊頑強保持著完整形態(tài)的唐代古笙,從筒中滑出,靜靜地躺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安氏的古笙!
它穿越黑暗的管道,如同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在這個決定人類命運的時刻,滾落到她的腳邊!
蘇懷音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巨大的希望如同電流般瞬間擊穿了絕望的陰霾!她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抓起那支冰冷沉重的古笙。竹木的質(zhì)感透過灰塵傳入掌心,帶著一種跨越時空的悲壯與力量。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思考!
她將古笙舉至唇邊,冰冷的笙嘴貼上她剛剛咬破、還帶著血腥味的嘴唇。腦海中,那部早已爛熟于心的“真音”樂譜轟然展開!每一個符號都化為燃燒的指令!喚醒!喚醒那被遺忘、被禁錮的力量!
她閉上眼睛,凝聚起全身最后的精神,調(diào)動起所有的意志,將帶著血腥味的氣息,猛烈地吹入笙斗!
“嗚——嗡——”
一個極其蒼涼、極其古老、帶著金石摩擦般質(zhì)感的聲音,驟然撕裂了“天籟穹頂”內(nèi)無處不在的甜蜜魔音!
這聲音是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它沒有復雜的共振序列,沒有炫目的光影配合,甚至有些嘶啞、有些斷續(xù)。它像一道來自洪荒的閃電,像一聲穿越墳塋的吶喊,像一塊投入平靜糖漿湖面的、棱角分明的頑石!
第一個音符,如同沉寂萬載的古鐘被敲響!聲波帶著一種原始的、蠻荒的震顫,穿透層層墻壁,撞入主音樂廳!
舞臺上,魏啟明臉上的悲憫微笑瞬間凝固!他吹奏的合金笙發(fā)出的完美共振序列,像是精密的儀器被投入了一顆無形的砂礫,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致命的顫抖!他猛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音樂廳內(nèi),那如同溫水煮青蛙般沉溺在無邊幸福中的數(shù)萬觀眾,集體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微不可查的凝滯。
一個前排正癡迷地仰望著魏啟明、臉上洋溢著幸福紅暈的年輕女孩,嘴角那程序化的微笑突然僵住了。她的眼神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迷茫和掙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閃而過。她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仿佛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
緊接著,蘇懷音吹響了第二個音符!
“嗚——昂——!”
這個音符更加高亢,更加激越!它不再僅僅是蒼涼,而是帶上了一種不屈的、抗爭的銳利!如同被壓抑的火山終于找到了噴薄的裂口!
聲波在巨大的空間里震蕩、疊加!
觀眾席上,一個穿著西裝、之前一直隨著“未來之聲”的節(jié)奏微微晃動身體的中年男人,身體猛地一震!他臉上的那種絕對的安全感和滿足感如同破碎的面具般剝落,顯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憊和一絲長久以來被忽略的焦慮。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第三個音符!蘇懷音的氣息如同燃燒,不顧一切!笙管中噴薄出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質(zhì)感!
“真音”的力量,不在于操控,而在于喚醒!喚醒每個人靈魂深處最本源的、最不容玷污的——自由意志!
如同燎原的星火!
觀眾席上,那個被丈夫緊緊摟著、沉浸在虛假幸福感中的婦人,眼中突然涌出大顆大顆真實的淚水!不是被音樂感動的淚水,而是某種被強行壓抑的悲傷和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她猛地推開了丈夫的手臂!
一個坐在后排、戴著眼鏡的青年學生,猛地摘下了眼鏡!他之前被音樂引導出的對魏啟明的狂熱崇拜瞬間崩塌,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的憤怒和強烈的質(zhì)疑!他霍然站起,指著舞臺,想要吶喊,卻被周圍巨大的聲浪淹沒,但他的眼神,已燃起熊熊火焰!
如同投入滾燙油鍋的冰水!整個音樂廳瞬間“炸”了!
那層籠罩在數(shù)萬人心靈上的、甜蜜而統(tǒng)一的“共鳴”外殼,在安氏古笙那古老、嘶啞卻蘊含著“喚醒”真意的音符沖擊下,開始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痕!
空洞的幸福笑容被真實的痛苦、迷茫、憤怒、質(zhì)疑所取代!整齊劃一的膜拜姿態(tài)被混亂的推搡、站起、質(zhì)問所打破!如同一個巨大的、被催眠的蜂群,突然被驚雷震醒!
“這是什么聲音?”
“我……我剛才怎么了?”
“不對!這感覺……是假的!”
“停下!快停下這鬼音樂!”
混亂的聲浪開始沖擊那完美的“未來之聲”!
舞臺上,魏啟明臉色鐵青!他手中的合金笙發(fā)出的音波序列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和扭曲!穹頂?shù)墓饩W(wǎng)瘋狂閃爍,次聲波發(fā)生器發(fā)出刺耳的過載噪音!他試圖加大輸出,強行壓制那該死的古老噪音!
然而,那蒼涼的笙音,如同扎根于人類靈魂最深處的野草,頑強地穿透一切科技制造的屏障!蘇懷音的身影,不知何時已被混亂的人群推擠到了緊急出口的門口。她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為過度吹奏而破裂流血,染紅了古笙的笙嘴。她的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會力竭倒下。
但她依舊死死地抱著那支承載著千年守護與犧牲的古笙,用盡生命最后的氣力,吹奏著!喚醒的音符,一個接一個,如同不屈的號角,在混亂的、正在覺醒的海洋中回蕩!
魏啟明英俊的面容第一次徹底扭曲,那是精心構(gòu)筑的神像轟然崩塌前最后的猙獰。他手中的合金笙發(fā)出的不再是完美的“未來之聲”,而是刺耳、混亂、如同精密儀器崩壞時的尖銳嘶鳴!穹頂?shù)墓饩W(wǎng)瘋狂閃爍,明滅不定,投射下的不再是引導心靈的神性光輝,而是如同末日審判般跳動的、不祥的猩紅。
“攔住她!毀了那破東西!”他對著耳麥咆哮,聲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磁性,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狂怒。
后臺通道里,之前追擊蘇懷音的保鏢和更多聞訊趕來的安保人員,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沖向緊急出口!他們撞開混亂的人群,目標明確——那個靠在門邊、嘴角溢血卻仍在吹奏的女人和她手中那該死的古董!
蘇懷音看到了沖來的黑影,看到了他們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她的氣息已經(jīng)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吹奏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從胸腔蔓延開來。力量在飛速流逝,視線開始模糊。結(jié)束了嗎?安氏的犧牲,秦所長的血,還有這微弱的抗爭之火……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嗚——嗷——?。。 ?/p>
一聲更加蒼勁、更加渾厚、帶著戈壁風沙般粗糲質(zhì)感的笙音,如同平地驚雷,驟然炸響在音樂廳另一個方向!
這聲音并非來自蘇懷音!
所有人,包括那些沖向蘇懷音的保鏢,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更具穿透力的古音震得動作一滯!
蘇懷音猛地扭頭,透過混亂人群的縫隙望去。
在音樂廳二樓一個不起眼的緊急出口旁,一個佝僂的身影站在那里!
是阿吉!
他不知何時潛入,身上依舊穿著那件破舊的牧民衣服,臉上布滿風霜刻痕。此刻,他渾濁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他手中,竟然也捧著一支笙!一支形制古樸、飽經(jīng)滄桑的舊笙!他干癟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喚醒靈魂的古音,吹向這片被魔音污染的天地!
“安氏的血脈……不止一人!”阿吉蒼老嘶啞的吼聲,竟然壓過了現(xiàn)場的混亂,清晰地傳入蘇懷音的耳中,“丫頭!吹下去!吹醒他們!”
阿吉!這個沉默的守護者,這個洞悉秘密的老人!他竟也是安氏的后人!他手中捧著的,是另一支傳承了千年、守護著“真音”的骨血之器!
兩股蒼涼而古老的笙音,如同來自遠古的號角,在宏偉而混亂的音樂廳中交匯、共鳴、彼此應和!一股無形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在空氣中激蕩、升騰!
“真音”的喚醒之力,成倍地爆發(fā)!
舞臺中央,魏啟明手中的合金笙發(fā)出一連串刺耳的爆鳴!他如遭重擊,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噗!”一口鮮血竟直接從他口中噴出,染紅了他雪白的禮服前襟!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看著那支失控的、發(fā)出哀鳴的科技造物。穹頂?shù)墓饩W(wǎng)如同短路般瘋狂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籠罩全場的次聲波也戛然而止!
魔音的枷鎖,崩斷了!
音樂廳內(nèi),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是徹底爆發(fā)的、山崩海嘯般的真實聲浪!
“騙子!魔鬼!”
“滾下去!魏啟明!”
“我們被控制了!報警!快報警!”
“剛才那是什么感覺?太可怕了!”
憤怒的咆哮、驚恐的尖叫、痛苦的哭泣、劫后余生的呼喊……所有被壓抑、被扭曲的真實情感,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猛烈地噴發(fā)出來!人群徹底失控,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沖向舞臺,沖向出口!場面一片混亂!
閃光燈瘋狂閃爍,記者們?nèi)缤劦窖任兜亩d鷲,不顧一切地沖向舞臺,沖向那個狼狽不堪、被保鏢死死護在中間的魏啟明。
蘇懷音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身體的力量被徹底抽空。古笙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看著眼前這混亂而真實的景象,看著阿吉在二樓那如同豐碑般挺立的身影,看著魏啟明在憤怒人群的海洋中那蒼白而扭曲的臉……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微弱卻無比釋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