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內(nèi)的時間仿佛失去了刻度。沒有日出日落,只有中央火焰之池永恒流淌的金紅光芒,將洞壁的赤晶映照得如夢似幻。燧人氏如同亙古的磐石,盤坐于火池邊緣,氣息與那浩蕩的神火融為一體,再無言語,只有那雙蘊含宇宙初開之秘的眼眸偶爾睜開,投來一瞥,便足以讓林焰心神澄澈。
林焰盤膝坐在離火池稍遠、溫度適宜的一塊光滑巖石上。他閉上眼,并非冥想,而是將全部心神沉浸于洞中那無聲流淌的火焰真意之中。
觀火。
起初,他看到的只是熾熱、奔涌、毀滅。但燧人氏的大道綸音在他靈魂深處回響。他強迫自己靜下來,更深地“看”。
他看到了火焰在跳躍中,那最精微處,無數(shù)細小的火星并非無序爆裂,而是遵循著某種玄奧的軌跡,如同星辰運轉(zhuǎn),在毀滅的瞬間又孕育著新生。他看到火焰的核心,并非只有狂暴,更有一種恒定不變的、溫潤如玉的內(nèi)核,如同大地之心,蘊藏著無窮的生機。他看到火焰舔舐洞壁,并非僅僅是焚燒,更是在那堅硬的巖石上,留下極其細微的、如同經(jīng)絡(luò)般的金色紋路——那是火焰在“熔煉”,在“銘刻”,在賦予死物一絲不朽的靈性!
悟火。
祝融神火在他體內(nèi)緩緩流淌,不再是本能的躁動,而是開始模仿洞中火焰的韻律。每一次流轉(zhuǎn),都帶起一絲洞中火精的共鳴。燧人氏展示的火之萬象——琉璃般的純凈、怒濤般的毀滅、火星般的靈動、溫玉般的孕育——在他心中反復(fù)推演、拆解、重組。
他漸漸明白:
凝:非是強行壓縮,而是意念如網(wǎng),收束神火奔涌的“勢”,使其精純內(nèi)斂,如百煉精鋼。
爆:非是失控宣泄,而是瞬間點燃神火核心積蓄的“意”,如同火山蓄勢,一瞬噴薄。
引:非是蠻力驅(qū)使,而是心念與神火本源共鳴,引動天地間游離的火焰靈機(如這洞中無處不在的火精氣息),借天地之勢為己用。
生:這是最難的。他嘗試在指尖凝聚一縷神火,不再追求其焚滅之力,而是竭力感受其中蘊含的溫暖與生機。他引導(dǎo)這縷火焰靠近巖縫里一株頑強存活的、焦黃的小草。起初,火焰本能地排斥那微弱的生命氣息,幾乎將其烤焦。林焰額頭沁汗,意念死死鎖住神火中那絲“溫玉”之意,一遍遍回想火焰之池孕育生機的景象。終于,那縷神火微微波動,狂暴盡斂,只余下溫暖的微光,如同冬日暖陽,輕柔地籠罩著小草。奇跡發(fā)生了,小草焦黃的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透出了一絲微弱的嫩綠!
那一刻,林焰心中豁然開朗!焚滅污穢是凈,而賦予生機,亦是凈!凈世之道,非只毀滅一途!
鍛火。
明悟帶來的是實踐,是千錘百煉的打磨。
他不再滿足于被動感受洞中火精的滋養(yǎng)。他開始嘗試主動“引火”。意念沉入丹田,與體內(nèi)祝融神火核心建立更緊密的聯(lián)系,如同在體內(nèi)點燃一盞微弱的燈。這盞“燈”開始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出無形的吸引力。頓時,洞中那濃郁精純的地脈火精氣息,如同受到感召的精靈,絲絲縷縷地朝著他匯聚而來!
起初,引入的火精如同失控的野馬,在他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帶來撕裂般的灼痛。皮膚瞬間變得赤紅,毛孔中滲出細密的血珠,又被高溫瞬間蒸干。他悶哼一聲,咬緊牙關(guān),意念死死引導(dǎo)著體內(nèi)神火,按照觀悟所得的“凝”之法,強行收束、熔煉這外來的火精。
過程痛苦萬分,如同將燒紅的鐵水灌入經(jīng)脈。但每一次成功的熔煉,都讓他感覺體內(nèi)的祝融神火壯大一分,精純一分,與這方天地的聯(lián)系也緊密一分。他的身體,在這狂暴火精的沖刷與神火的守護下,也在發(fā)生著蛻變。焦黑的死皮褪去,新生的肌膚瑩潤如玉,透著淡淡的金紅色澤,骨骼更加致密堅韌,肌肉纖維如同被神火反復(fù)淬煉的鋼絲。
他嘗試“凝”的進階——凝火化形。
意念高度集中,掌心向上。一縷金紅神火升騰而起。他不再任由其呈火球狀,而是用意念強行塑形!如同最苛刻的匠人鍛造最精密的零件?;鹧媾で暝?,爆發(fā)出抗拒的高溫。汗水剛滲出就被蒸發(fā),林焰雙目圓睜,瞳孔深處仿佛也有火焰在燃燒。
“凝……劍!” 他心中低吼。
嗤啦!
那團火焰猛地拉長、收束!瞬間的劇痛仿佛抽走了他部分精神。一柄長約三尺、通體由金紅火焰構(gòu)成的“劍”出現(xiàn)在他掌心!劍身并非凝固,而是由無數(shù)高速流動、壓縮到極致的火焰粒子構(gòu)成,邊緣跳躍著細碎卻危險無比的火星,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高溫與鋒銳!雖然形態(tài)還有些飄忽不穩(wěn),但一股凌厲的劍意已然成形!
“散!” 意念一動,火焰長劍瞬間崩散,化作溫順的火流回歸體內(nèi),只留下掌心殘留的灼熱和精神的疲憊,以及……成功的狂喜!
他又嘗試“爆”的掌控。不再像巷中那樣本能噴射,而是將神火高度壓縮于指尖一點,然后以意念為引信,瞬間引爆!
咻!嗤!
一道凝練如實質(zhì)、筷子粗細的金紅光束從他指尖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閃電,精準地擊中遠處洞壁上垂落的一根枯萎藤蔓!沒有驚天爆炸,光束如同最鋒利的火焰鉆頭,瞬間將藤蔓貫穿、焚滅出一個邊緣光滑焦黑的小洞,洞壁深處的巖石都留下一個淺淺的熔融凹坑!威力更集中,消耗卻更?。?/p>
心火。
修煉并非一帆風(fēng)順。每當(dāng)夜深人靜(洞中無夜,只是他感知的沉寂時刻),母親在超市化為飛灰的景象,山村廢墟的慘狀,便會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他的心靈。巨大的悲傷、無助的憤怒、對幕后黑手的刻骨仇恨,瞬間便能引動體內(nèi)神火的狂暴躁動!
一次,心魔來襲,悲痛如潮。體內(nèi)溫順流淌的神火猛地化作焚天之怒,金紅烈焰不受控制地透體而出,將他身下的巖石都灼燒得發(fā)紅龜裂!狂暴的毀滅氣息彌漫洞中,甚至引得中央火焰之池都微微蕩漾!
就在神火即將徹底失控反噬的剎那,一道平靜、蒼茫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是燧人氏。
沒有呵斥,沒有出手干預(yù)。僅僅是一道目光,如同浩瀚無垠的星空,包容一切,又帶著撫平萬物的力量。那目光中,林焰仿佛看到了更古老的歲月,更沉重的守護,更浩瀚的悲憫……與之相比,自己那點痛苦與憤怒,如同塵埃般渺小。
“火由心生……” 燧人氏的聲音如同清泉,流過他狂暴的心田?!靶娜裘蓧m,火亦成魔……凈世之道,先凈己心……”
如同當(dāng)頭棒喝!林焰猛地一個激靈,強行收斂心神。他不再壓制悲痛與憤怒,而是引導(dǎo)體內(nèi)狂暴的神火,按照“引”之法,將這股熾烈的情感能量,緩緩導(dǎo)入神火核心,再以“凝”之法,將其錘煉、提純!
金紅的烈焰不再狂暴四溢,反而向內(nèi)收縮,在他體表形成一層更加凝實、更加內(nèi)斂的光焰,如同流動的火焰鎧甲!那焚盡一切的毀滅之意并未消失,卻多了一份堅不可摧的守護意志!心魔帶來的狂暴能量,竟被他硬生生煉化,化作了守護心神的資糧!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洞中無歲月,林焰卻經(jīng)歷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他睜開眼,眸中金紅光芒一閃而逝,復(fù)歸深邃。攤開手掌,心念微動。一團純凈、溫潤的金紅火焰憑空浮現(xiàn),在他掌心上方尺許處靜靜懸浮、緩緩旋轉(zhuǎn)?;鹧鏈仨樀萌缤罟郧傻膶櫸?,形態(tài)穩(wěn)定如琉璃,散發(fā)著令人舒適的光明與溫暖。意念再轉(zhuǎn),火焰瞬間拉長,化作一柄火焰短匕,鋒銳之氣逼人;心念一散,短匕又化作無數(shù)跳躍的火星,如同擁有生命的螢火蟲,在虛空中劃出靈動的軌跡;最終所有火星匯聚,重新化作那團溫潤的火焰,沒入掌心,消失不見。
舉重若輕,如臂使指!
他站起身,身體勻稱挺拔,肌膚下仿佛流淌著熔金般的力量。原本破爛的衣物早已在神火淬煉中化為灰燼,此刻他周身自然流淌著一層薄薄的、如同晨曦般的金色光暈,遮蔽軀體,散發(fā)出純凈而威嚴的氣息。
他看向洞穴中央那依舊亙古流淌的火焰之池,又看向如同與火焰同化的燧人氏。深深一躬,發(fā)自肺腑,飽含敬意與感激。
“謝燧祖?zhèn)鞯朗跇I(yè)之恩!” 聲音清朗,帶著磐石般的堅定,再無半分之前的惶惑與嘶啞。
燧人氏依舊閉目,仿佛從未醒來。但林焰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微不可查的、帶著一絲贊許的波動,從火池深處傳來,拂過他的心神。
修行初成,火種初燃。
林焰轉(zhuǎn)身,目光穿透洞穴入口垂落的藤蔓,仿佛看到了外面那個被灰燼與絕望籠罩的世界。他不再是那個倉皇逃亡、空有力量卻不知如何使用的少年。
他攤開手掌,一縷金紅純凈的神火在指尖跳躍,溫暖而堅定。
凈世之路,始于足下。這第一步,他已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