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第一次見到江熠時,手里正攥著半塊融化的綠豆冰。那是 1998 年的盛夏,
蟬鳴把空氣攪得發(fā)黏,老城區(qū)的青石板路被曬得滾燙。搬家公司的卡車剛停穩(wěn),
她就被媽媽推下車透氣,冰棒紙在掌心洇出綠色的水痕。
隔壁院的鐵門 “吱呀” 一聲開了,一個穿著藍色背心的小男孩沖出來,
涼鞋踩在地上啪嗒響?!澳闶钦l?” 他仰起臉,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
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林小滿往后縮了縮,把冰棒藏到身后。那時候她還不知道,
這個叫江熠的男孩會成為她往后二十年里,最甜蜜也最頭疼的存在。
一、槐花香里的戰(zhàn)爭梧桐樹的影子在墻上爬過三個春秋,
林小滿和江熠的 “戰(zhàn)爭” 就沒停過。六歲那年,江熠把毛毛蟲放進她的鉛筆盒,
害她在課堂上哭得驚天動地,最后兩人一起被罰站在教室后墻。夕陽透過窗戶,
把兩個小小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偷偷遞過來一顆大白兔奶糖,糖紙在口袋里窸窣作響?!拔梗?/p>
哭起來像小豬。”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憋不住的笑意。林小滿別過臉,
卻在他轉(zhuǎn)身時,飛快地把糖塞進了嘴里。奶甜的味道漫開來,好像也沒那么生氣了。
他們的小學與家隔著兩條街,每天早上總能在校門口遇見。江熠總愛搶她的早飯,
有時候是半個肉包,有時候是一袋酸梅粉。林小滿發(fā)現(xiàn),他搶東西時從來不用力,
手指碰到她的手腕時,總是輕輕的,像羽毛掃過。有次她感冒發(fā)燒,請假在家躺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剛走到巷口,就看見江熠背著書包等在那里,手里拎著個保溫桶。
“我媽熬的姜湯,” 他把桶塞給她,耳朵有點紅,“你要是再不來,我的作業(yè)就沒人抄了。
”林小滿揭開蓋子,姜的辛辣混著紅糖的甜,在晨霧里輕輕晃。那個清晨,江熠走在她身側(cè),
腳步刻意放慢,書包帶子隨著步伐輕輕撞著胳膊,像在打某種甜蜜的暗號。
那時他們已經(jīng)迷上了看老動畫片。每到周末傍晚,兩家的電視總會調(diào)到同一個頻道。
江熠會搬個小馬扎坐在林小滿家門檻上,手里攥著兩袋蝦條,
等《葫蘆娃》開場時偷偷塞給她一袋??吹缴呔鰣觯中M總會嚇得往他身后躲,
他就梗著脖子說 “別怕,我保護你”,卻在穿山甲犧牲時,偷偷抹了把眼淚被她抓個正著。
二、籃球場上的風初中的梧桐長得更高,夏天的光斑落在校服上,晃得人眼暈。
江熠開始打籃球,每天放學都泡在球場。林小滿抱著作業(yè)本經(jīng)過,總能聽見女生們的尖叫。
他穿著紅色球衣,在陽光下跳躍投籃,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像碎掉的星子?!拔?,學霸,
” 他會突然停下來,把礦泉水瓶拋給她,“幫我擰開?!敝車钠鸷迓暲铮?/p>
林小滿的耳朵會發(fā)燙。她擰開瓶蓋遞回去,看他仰頭喝水,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
像被風吹動的波浪。有次模擬考,林小滿的數(shù)學考砸了。她躲在操場角落掉眼淚,
江熠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旁邊。他沒說話,只是把剛買的冰棍掰成兩半,遞過來一支綠豆的。
“我媽說,吃甜的就不難過了?!?他的聲音有點悶,“其實我數(shù)學也沒及格。
”林小滿 “噗嗤” 笑出聲,眼淚卻流得更兇。樹蔭下,兩只握著冰棍的手,
不經(jīng)意地碰到一起,像觸電般縮了回去,又悄悄靠得更近。那年中秋,班級組織賞月活動。
大家圍坐在操場草坪上吃月餅,江熠突然拉著林小滿跑到單杠旁。“你看,
” 他指著天邊的圓月,“今天的月亮像不像你上次畫砸的圓規(guī)作業(yè)?” 林小滿正要反駁,
卻見他從口袋里掏出塊蓮蓉月餅,包裝紙上還沾著點草屑。“我媽說這個最甜,
” 他把月餅塞給她,指尖不小心擦過她的嘴唇,兩人都僵在原地,
月光把他們的影子疊成了一團。他們迷上了收集老唱片,常在周末騎著自行車逛舊貨市場。
江熠會把零花錢攢起來,買下她念叨了好久的鄧麗君磁帶,然后在晚自習后,
偷偷用教室里的錄音機放給她聽。磁帶轉(zhuǎn)動的沙沙聲里,他跟著旋律輕輕哼,
跑調(diào)的歌聲卻讓林小滿紅了眼眶。有次淘到張磨損的《甜蜜蜜》黑膠,兩人蹲在唱片店角落,
共用一副耳機聽了一下午,直到老板催著關(guān)門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三、窗臺外的月光高中的梧桐開始落葉,金黃的葉子鋪在跑道上,踩上去沙沙響。
他們分在不同的班,卻默契地保持著每天一起上學的習慣。江熠的自行車后座,
成了林小滿的專屬位置。她抱著書包,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看路邊的樹影向后倒退,
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有天晚自習下大雨,江熠把傘塞給她,自己淋著雨跑回家。
第二天他發(fā)了高燒,林小滿去看他,坐在床邊削蘋果。他躺在床上,臉頰燒得通紅,
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靶M,” 他的聲音迷迷糊糊,“等我考上大學,
就……”話沒說完就睡著了。林小滿的心跳得像擂鼓,悄悄抽回手,指尖卻燙得厲害。
平安夜那天,江熠在她的課桌里塞了個蘋果,紅綢帶系成歪歪扭扭的蝴蝶結(jié)。晚自習后,
他突然從樹后跳出來,手里舉著支熒光棒?!芭阄易咦??”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像藏著整片星空。他們沿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熒光棒在黑暗中劃出流光,
他說以后要帶她去看真正的星星,比學校天臺上的亮一百倍。高考前的最后一個夜晚,
他們在梧桐樹下待到很晚。月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地上織成銀色的網(wǎng)?!澳阆肟寄乃髮W?
” 江熠踢著地上的石子,聲音有點啞?!澳戏降陌?,聽說那里冬天不冷。
” 林小滿揪著衣角,“你呢?”“我也是。” 他轉(zhuǎn)過身,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我媽說,南方的大學門口,也有很多梧桐樹?!蹦菚r他們最愛在晚自習后,
繞遠路去街角的舊書攤。老板認得這對總湊在一起看書的少年,會特意留著新到的推理小說。
江熠總搶著看結(jié)局,然后被林小滿擰著胳膊逼他不準劇透。兩人蹲在昏黃的路燈下,
頭挨著頭看同一本書,看到緊張?zhí)?,她會下意識攥住他的衣角,
他則會悄悄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有次看到凌晨,書攤老板打著哈欠收攤,
他們才發(fā)現(xiàn)彼此的手指早就纏在了一起。四、行李箱里的約定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
蟬鳴正盛。林小滿看著手里南方大學的字樣,突然紅了眼眶。江熠的通知書和她一模一樣。
他站在梧桐樹下,笑得像個傻子,手里揮舞著兩張機票。“我說過吧,” 他跑過來,
喘著氣,“我們會在一起的?!贝髮W的梧桐更茂盛,枝椏伸進宿舍樓的窗戶。
他們還是形影不離,一起上課,一起泡圖書館,一起在操場散步。江熠開始學吉他,
常在樓下彈她喜歡的歌,惹得整棟樓的女生都趴在窗邊看?!敖?,你能不能別這么張揚?
” 林小滿下樓時,臉都紅透了。他卻笑著把吉他背好:“我在追我女朋友,張揚點怎么了?
”周圍的驚呼聲里,林小滿的心跳得快要炸開。她假裝生氣地往前走,卻在他追上來時,
悄悄牽住了他的手。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成了他們雷打不動的秘密基地。早上七點剛開館,
江熠總會先沖進去占好座,把林小滿的粉色保溫杯放在桌角,
杯壁上還掛著她喜歡的小熊掛墜。陽光斜斜地穿過玻璃窗,
在攤開的《信號與系統(tǒng)》課本上投下菱形光斑,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輕輕翻滾。
林小滿握著筆演算傅里葉變換,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沙沙聲,偶爾抬頭時,
總能撞進江熠的視線里 —— 他根本沒看自己面前的《概率論》,手肘支著桌面,
手掌托著下巴,睫毛在眼瞼下方投出淺淺的陰影,目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糊糊地裹著她。
“又看我干嘛?” 林小滿把筆桿抵在他胳膊上,耳尖悄悄泛起紅暈。
他的校服袖口沾著點藍黑墨水,是昨天幫她抄筆記時蹭上的。江熠沒說話,只是伸手過來,
食指輕輕點了點她的嘴角。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像電流竄過四肢百骸。
“沾了鉛筆灰,”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要融進空調(diào)的出風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