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聲在身后合攏成沉悶的回響,像巨獸吞咽。
石階向下,空氣卻越來越熱,帶著金屬被反復捶打的腥甜味。貪光的尾巴貼著我頸側(cè),每一次心跳都燙得驚人——那是圣女印與劍印重疊后的余溫,也是子時將至的倒數(shù)。
石階盡頭沒有火把,卻亮。
光源來自地面:一整塊天然銅礦石被鑿成圓形祭臺,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凹槽,凹槽里流動著暗紅液體,像巖漿,又像未凝固的血。銅臺四周豎著十二面鼓,鼓皮半透明,隱約可見心臟形狀的搏動——那是被活捉的族人胸膛,以蠱絲連鼓,以心跳為槌。
鼓面每一次鼓動,銅臺凹槽里的液體就升高一分。
我站在最后一級臺階上,抬頭看見祭臺上空懸著一柄劍——未成形的替天劍胚,劍脊中空,正等著最后一滴天道血灌滿最后的缺口。
阿蕪背對我,赤紅嫁衣被熱浪掀起,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她手里握著那根鈴舌——三寸長的骨白色,表面浮著細若發(fā)絲的金紋,正是萬鈴鎖的核心。鈴舌另一端系著金絲,金絲穿過鼓皮,直接纏在十二顆心臟上。
“你來得正好?!彼龥]回頭,聲音混在鼓聲里,像刀背刮過銅面,“子時一到,劍胚飲血,萬鈴歸位,我便真正是苗疆唯一的聲音。”
我抬腳,鞋底剛觸銅臺邊緣,凹槽里的暗紅液體立刻翻涌,像嗅到腥味的蛇。貪光猛地弓背,發(fā)出低低的嗚聲,劍印亮得幾乎透明。
“唯一?”我嗤笑,“你把族人當鼓槌,把圣女印當印章,也配談唯一?”
阿蕪終于轉(zhuǎn)身,額心圣女印殘片與鈴舌金紋呼應,閃出妖冶的光:“成王敗寇,妹妹。你若能在一炷香內(nèi)讓鼓聲停,我便讓萬鈴唱你的名字;若停不下——”她抬手,指尖劃過替天劍胚的刃口,血珠滾落,被劍胚瞬間吸干,“你便替劍胚流血。”
鼓聲驟然急促,十二顆心臟同步狂跳,像被同一根弦扯動。
銅臺液體瞬間漲高半寸,貪光在我懷里開始發(fā)抖——它感應到劍胚的饑渴,也感應到子時越來越近。
我深吸氣,將巫姑給的斷鈴扣在掌心,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好,賭了?!?/p>
第一步,我割破掌心,血珠滾入銅臺凹槽。
凹槽里的暗紅液體立刻沸騰,卻不是為了吞噬,而是被我的血逼退——圣女正統(tǒng)的血脈,對祭品有天然壓制。鼓聲因此亂了半拍。
第二步,蕭無咎抬手,霜色劍意化作十二根冰針,精準刺入鼓面與心臟之間的蠱絲。冰針封脈,心跳驟緩,鼓聲頓時錯漏。
第三步,貪光從我懷里躍出,尾巴卷住斷鈴,奶音高亮:“鈴舌借我!”
它借力一甩,斷鈴脫手,鈴口對準阿蕪掌心的鈴舌。兩鈴相觸,發(fā)出一聲極輕的“?!保瑓s像萬鈴齊響——萬鈴鎖的核心與殘片共鳴,金絲瞬間繃緊,十二面鼓同時啞聲。
鼓聲停,銅臺液體凝固成暗褐硬殼。
替天劍胚發(fā)出一聲嬰兒啼哭般的劍鳴,劍脊裂出一道細縫,像未出世的惡鬼被提前撕開襁褓。
阿蕪臉色慘白,踉蹌后退,鈴舌在她指間寸寸龜裂。
我踏前一步,苗刀橫在她頸側(cè):“一炷香,我贏了?!?/p>
她卻忽然笑了,笑聲低?。骸懊妹?,你忘了一件事——賭局是我定的,籌碼也是我的。”
話音未落,鈴舌徹底碎裂,碎骨化作金粉,被劍胚裂縫盡數(shù)吸入。裂縫瞬間愈合,劍胚通體由灰轉(zhuǎn)金,一股澎湃到令人窒息的天道威壓轟然爆發(fā)。
貪光被震得倒飛,我伸手去接,卻只抓到一把滾燙的空氣。
劍胚自行拔高,懸在半空,劍尖調(diào)轉(zhuǎn),對準貪光眉心,像終于找到真正的主人。
阿蕪的聲音在威壓里飄忽:“最后一滴天道血,從來不在你身上,而在你兒子身上?!?/p>
我喉嚨發(fā)緊,抱緊貪光,掌心被它燙得近乎焦糊。
它卻抬頭,黑豆眼里沒有恐懼,只有倔強:“娘親,牙還在?!?/p>
它咧嘴,露出一排新生的、米粒般的尖牙,其中一顆正泛著淡淡金光——那是它自愿獻出的乳牙,也是替天劍胚真正渴望的“鑰匙”。
我聽見自己心跳,也聽見劍胚迫不及待的吞咽聲。
子時將至,鼓聲雖停,更大的賭局才剛剛開始。
我握緊苗刀,刀背映出貪光小小的影子。
“那就再賭一次。”我輕聲道,“賭我兒子的牙,比你所謂的天道更鋒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