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刀離阿蕪眉心只剩一寸時，整座山谷忽然“嗡”地一聲下沉——不是錯覺，而是真正的地面塌陷。磷火熄滅，血陣碎光被黑暗一口吞沒。我與蕭無咎同時失重，耳邊只剩貪光短促的奶叫。失重僅持續(xù)三息，腳下便傳來堅硬的觸感，像踩在巨獸的脊骨上。
幽暗中亮起一簇青白色的冷焰，浮在半空，照出四周嶙峋的壁面——我們落進了一條巨大的蛇骨隧道。骨節(jié)層層相疊，每節(jié)脊骨都嵌著一盞銅燈，燈芯無火，卻由磷光自燃。阿蕪的嫁衣被骨刺鉤破，赤色布條纏在蒼白骨架上，像未干的血。
“雙生陣把地表震穿了。”蕭無咎用劍柄敲了敲骨壁，回聲低沉，“這是舊圣廟的骨橋——苗疆最老的地下回廊，傳說中第一任圣女以巨蛇遺骨為梁，把山門和祖靈殿連為一體?！?/p>
我握緊苗刀，刀尖仍指著阿蕪，她卻笑了，唇角帶著血絲：“妹妹，你以為毀了法陣就贏了？骨橋盡頭，舊圣廟的燈還亮著。歷代圣女都在那里等你的血?！?/p>
貪光從我懷里探出腦袋，鼻尖聳動，忽然“嗷”地一聲，指向骨橋深處。那里，一盞銅燈無風(fēng)自晃，燈焰由青轉(zhuǎn)赤，像有人從燈芯里滴進了血。
“走?！蔽液喍滔铝?。
骨橋狹長，只能容一人通行。我押著阿蕪在前，蕭無咎斷后。每走一步，腳下脊骨便發(fā)出輕微的裂響，仿佛隨時會折斷。脊骨兩側(cè)，銅燈一盞接一盞亮起，燈焰里浮現(xiàn)出模糊的面孔——都是被圣女印吞噬的歷代圣女殘魂。她們睜眼看我，嘴唇翕動，卻沒有聲音，只有燈焰“嗶?！弊黜憽?/p>
阿蕪忽然低笑：“聽見了嗎？她們在催你快些。祖靈餓了。”
我懶得回應(yīng)，只將刀背抵在她后心，逼她繼續(xù)向前。骨橋盡頭，一座石砌小廟突兀出現(xiàn)，廟門半掩，門檻被歲月磨得圓潤。門楣上“舊圣”二字已被苔蘚吞去半邊，只剩“圣”字最后一橫，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
廟內(nèi)極靜，正中供著一盞燈——不是銅燈，而是一截白骨雕成的燈盞，燈芯是一縷細(xì)若發(fā)絲的金線，金線盡頭，系著半枚圣女印殘片，正是阿蕪冠上所缺的那一角。燈焰赤紅，映得殘片上的蛇紋像活物般蠕動。
貪光忽然掙脫我，跳到供桌上，尾巴卷住燈盞，奶音興奮：“娘親，燈芯好吃！”
我一把按住它，卻聽阿蕪輕聲道：“讓它吃。吃了，燈就滅；燈滅，祖靈醒；祖靈醒，你就得把命留下?！?/p>
蕭無咎劍尖微抬，一縷霜色劍意直指燈盞：“那就先滅燈，再斬祖靈?！?/p>
“晚了。”阿蕪抬手，指尖劃破自己掌心，血珠滾落，滴入燈盞。燈焰猛地躥高，金線斷成兩截，殘片“?！钡貜椘?，直撲貪光眉心。
我反應(yīng)極快，苗刀橫擋，“當(dāng)”一聲脆響，殘片被刀背震飛，卻劃出一道血線——不是我的血，是貪光的。劍印被殘片劃破，一滴金色血珠滲出，落在白骨燈盞上。
剎那間，整座骨橋劇烈震動，脊骨節(jié)節(jié)錯位，像巨蛇翻身。廟頂裂開一道縫隙，一縷灰白霧氣垂落，凝成一只巨大的蛇瞳，豎瞳里映出我與阿蕪交疊的身影。
“祖靈！”阿蕪跪地，聲音顫抖，卻帶著狂喜，“弟子奉上圣女血，請祖靈擇主！”
蛇瞳轉(zhuǎn)動，目光在我與阿蕪之間徘徊，最終落在貪光身上。奶娃嚇得尾巴炸毛，卻倔強地張開透明小翅膀，擋在我身前。
蛇瞳微微瞇起，發(fā)出低沉的嘶鳴，像遠古的咒。嘶鳴中，白骨燈盞寸寸碎裂，赤焰化作血霧，血霧凝成一枚新的圣女印——一半金，一半灰，金的一半纏著貪光的血，灰的一半纏著歷代圣女的怨。
阿蕪伸手欲奪，我比她更快，苗刀橫掃，刀背拍在她腕骨，脆響中圣女印脫手，被我抄住。印入手心，滾燙如烙鐵，我卻死死攥住。
蛇瞳發(fā)出不滿的嘶吼，骨橋開始崩塌，一節(jié)脊骨斷裂，露出下方無盡黑暗。蕭無咎一把抓住我后領(lǐng)：“橋要塌了！”
我抱緊貪光，轉(zhuǎn)身躍起。身后，阿蕪的笑聲混著骨裂聲傳來：“妹妹，祖靈已醒，你拿了印也走不了！”
我沒有回頭，只將圣女印按在貪光額頭。劍印與圣女印重疊，金光與灰霧瞬間交融，化作一道細(xì)線，沒入奶娃眉心。
蛇瞳發(fā)出一聲凄厲嘶鳴，轟然炸裂，骨橋徹底崩塌。我與蕭無咎借最后一節(jié)脊骨為踏，縱身躍出裂縫。
眼前驟然一亮——我們回到了地表。
卻不是來時的山谷，而是一座荒蕪的石坪，石坪中央，一盞白骨燈靜靜燃著，燈芯已熄，只剩一縷青煙。
貪光趴在我懷里，肚皮上的劍印與圣女印重疊，形成一枚全新的印記——一半金，一半灰，像未完成的太極。
我低頭，輕聲道：“阿蕪，祖靈醒了，但新娘換了。”
遠處，苗疆的晨鐘悠悠響起，山門大開，卻無人迎接。
我知道，真正的圣女歸位，從這一刻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