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被客廳傳來的鍵盤聲吵醒。推開門,陳旭蜷縮在茶幾前敲代碼,屏幕藍光映著他眼下的青黑。五個程序員橫七豎八睡在地板上,像群戰(zhàn)損的機器人。
"還沒睡?"我赤腳走過去。
陳旭猛地合上筆記本:"吵醒你了?"
"你鍵盤聲比廣場舞大媽還吵。"我瞥見茶幾角落堆著七八個空咖啡罐,"不要命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眼鏡歪在一邊:"服務器架構還差..."
我奪過他的眼鏡,捧起他的臉。陳旭的皮膚在指尖下滾燙,胡茬扎得我手心發(fā)癢。這個倔強的男人,明明燒得眼眶發(fā)紅還要硬撐。
"躺下。"我命令道。
陳旭乖乖躺平,我翻出退燒藥塞進他嘴里。他的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滾動,鎖骨在領口若隱若現(xiàn)。我突然想起那個未完成的吻,耳根燒了起來。
"娜娜。"陳旭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如果項目失敗..."
"那就去天橋賣藝!"我掰開他滾燙的手指,"你胸口碎大石,我收錢。"
陳旭低笑出聲,笑聲牽動咳嗽。我趁機把他按在沙發(fā)上,用濕毛巾敷他額頭。月光透過紗簾,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閉眼。"我命令。
他乖乖閉眼,我數(shù)著他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直到確認他睡著,才悄悄打開他的筆記本——屏幕上是個半成品的眾籌頁面,標題是《熊貓俠客:不做氪金的武俠世界》。
頁面最下方有行小字:"特別鳴謝:我的小太陽娜娜"。
我的心像被蜂蜜泡發(fā)的棉花糖,甜得發(fā)脹。
第二天中午,光頭大哥舉著手機沖進客廳:"老大!你媽上熱搜了!"
陳旭的燒剛退,聞言差點打翻泡面。我搶過手機,看到一則本地新聞:《七旬老太深夜跳河,被救后稱"別攔我,保險金能救兒子"》。
配圖里,陳母渾身濕透坐在岸邊,手里緊攥著保單。評論區(qū)炸開了鍋:"聽說她兒子要結婚,女方索要天價彩禮""這年頭娶個媳婦真要命"...
陳旭的臉色瞬間慘白。他抓起外套就往外沖,我死死拽住他:"你媽在中心醫(yī)院!我查了!"
出租車里,陳旭的拳頭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我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塞進去:"阿姨會沒事的。"
"她從小怕水。"陳旭聲音沙啞,"我爸就是在河里..."
他沒說完,但我懂。那個茶室里欲言又止的老人,那個提到妻子就沉默的父親。我的手被陳旭越握越緊,疼痛卻讓我更用力地回握。
病房門口,我們撞見了陳父。老人腰板筆直地站在走廊,手里提著保溫桶。
"爸..."陳旭僵在原地。
陳父的目光掃過我們交握的手,嘆了口氣:"進去吧,你媽醒了。"
病床上的陳母比茶室見面時憔悴許多??吹疥愋瘢郎啙岬难劬ν蝗涣疗饋恚?旭兒,媽沒跳成..."
"您瘋了?"陳旭跪在床邊,聲音發(fā)抖,"為那三百萬?"
"娜娜媽說...沒三百萬不讓你娶..."陳母摸著兒子凌亂的頭發(fā),"媽老了,不值錢..."
我站在門口,眼淚砸在地板上。陳父把保溫桶塞給我:"山藥排骨湯,你喂她喝。"
湯還溫熱,我舀了一勺送到陳母嘴邊。她驚訝地看著我,又看看陳旭:"你們..."
"我倆好著呢!"我故意大聲說,"才不要什么三百萬!"
陳母的眼圈紅了。她哆哆嗦嗦從枕頭下摸出個絨布盒:"娜娜,這個給你..."
盒子里是枚古樸的銀戒,刻著纏枝花紋。"旭兒奶奶傳下來的,"陳母把戒指套在我無名指,"本想過年時給..."
陳旭突然站起來沖出病房。我跟出去,看見他蹲在消防通道里,肩膀劇烈抖動。我默默坐在他身邊,直到他啞著嗓子說:"我爸當年為救落水兒童...沒上來。"
我抱住他,感受他滾燙的眼淚浸透我肩頭的布料。陽光從樓梯間的窗戶斜射進來,在我們腳下匯成一片明亮的湖泊。
回程地鐵上,陳旭一直盯著我手上的戒指看。
"看什么看,"我故意晃了晃手,"現(xiàn)在反悔晚了!"
他忽然湊近,呼吸拂過我耳畔:"你知道收了我家傳戒指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往后縮了縮,"要幫你洗一輩子襪子?"
陳旭的鼻尖幾乎貼上我的:"意味著你答應嫁給我了,小傻子。"
車廂突然劇烈晃動,我跌進他懷里。陳旭趁機扣住我的后腦勺,在呼嘯的隧道聲中吻住我的唇。他的嘴唇干燥溫暖,帶著淡淡的藥味。我揪住他的衣領,聽見周圍乘客的起哄聲。
"陳總監(jiān)當眾耍流氓啊?"光頭大哥的聲音從車廂連接處傳來。
我們觸電般分開。五個程序員不知何時上了車,正擠眉弄眼地圍觀。陳旭推了推眼鏡,耳根通紅:"代碼寫完了?"
"寫完啦!"光頭晃了晃手機,"還順手幫你發(fā)了眾籌。"
陳旭臉色驟變:"什么?"
我搶過手機——眾籌頁面赫然掛著陳母病床前的合影,標題改成《七旬老太賣命籌彩禮,程序員兒子誓不做氪金游戲》。文案煽情得能拿金雞獎,還附贈陳旭大學時期的女裝照當彩蛋。
"你死定了。"陳旭咬牙切齒。
光頭躲到我身后:"嫂子救命!"
地鐵到站時,眾籌金額已經(jīng)突破五十萬。陳旭的手機被捐款通知轟炸到死機,他拎著光頭衣領:"立刻撤下來!"
"來不及了,"光頭縮著脖子,"轉(zhuǎn)發(fā)過十萬了..."
我刷著評論區(qū),眼淚都笑出來:"'支持良心游戲,已捐三月工資''老太太別跳河,我眾籌給你當兒媳'...陳旭!有人要跟你搶老婆!"
陳旭奪過手機,臉黑得像鍋底。突然,一條新評論跳出來:"我是楊氏資本楊總,小伙子有骨氣,明天上午十點來我辦公室。"
所有人愣在原地。光頭咽了咽口水:"老大...咱是不是要發(fā)了?"
楊總的辦公室比想象中樸素。老人銀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打量陳旭的眼神像在評估一塊璞玉。
"楊婧是我侄女,"他開門見山,"但她代表不了楊氏。"
陳旭的背繃得筆直:"楊總,關于眾籌那件事..."
"我欣賞你的骨氣。"楊總推來一份合同,"五百萬投資,占股百分之二十,不干涉創(chuàng)作。"
我掐了自己一把,確認不是做夢。陳旭卻把合同推了回去:"條件是什么?"
"聰明。"楊總笑了,"我要你母親跳河的真相。"
辦公室瞬間安靜。陳旭的指節(jié)在桌面敲出沉悶的節(jié)奏,最后他說:"我母親有輕度抑郁,彩禮只是導火索。"
"是嗎?"楊總轉(zhuǎn)向我,"小姑娘,你媽媽真索要三百萬彩禮?"
我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什么。陳旭在桌下握住我的手:"娜娜不知情。"
離開大廈時,陳旭的襯衫后背全濕透了。我拽住他:"阿姨跳河不是因為彩禮對不對?"
陽光穿過梧桐葉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媽的病...需要長期服藥。"他輕聲說,"但她總偷偷把藥倒掉,覺得拖累我。"
我的心像被無形的手攥緊。陳旭仰頭看著天空:"醫(yī)生說這次是藥癮發(fā)作產(chǎn)生的幻覺...我爸走后,她一直這樣。"
我抱住他的胳膊,把臉貼在他肩上。他的心跳透過布料傳來,沉重而平穩(wěn)。
"楊總的投資..."
"不能要。"陳旭搖頭,"我媽需要靜養(yǎng),不能再被輿論打擾。"
我們沉默地走回家,發(fā)現(xiàn)門口堆滿快遞箱——全是網(wǎng)友寄來的補品和手寫信。光頭蹲在箱堆里拆包裹,舉起一罐蜂蜜:"老大!山西網(wǎng)友寄的!說給咱媽養(yǎng)胃!"
陳旭站在原地,眼眶發(fā)紅。我悄悄握住他的手,指尖撓了撓他掌心。他反手扣住我的手指,力道大得發(fā)疼。
那晚,我們擠在陽臺看星星。陳旭突然說:"小時候我媽告訴我,我爸變成星星了。"
我靠在他肩上:"哪一顆?"
"最亮的那顆。"他指著天狼星,"他說會一直看著我。"
夜風吹亂他的劉海,我伸手撥開,卻被他捉住手腕。陳旭的吻落在我的指尖,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娜娜,謝謝你。"
"謝什么?"
"謝謝你..."他的唇移到我耳邊,"讓我又想當個英雄了。"
我笑著躲開他的氣息,卻被他攔腰抱起。客廳里程序員們此起彼伏的起哄聲中,陳旭把我抵在墻上,額頭相抵:"戒指都戴了,什么時候改口?"
"改什么口?"我裝傻。
"叫老公。"他咬我耳垂。
我紅著臉推開他:"代碼寫完了嗎就想當老公!"
陳旭大笑,抱著我轉(zhuǎn)了個圈。他的笑聲驚飛窗外棲息的麻雀,星光從云層間漏下來,像撒了一地的碎鉆。
那晚的夢里,我穿著婚紗站在河邊。陳旭背對著我,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脹。我喊他,他轉(zhuǎn)身,手里捧著個小小的骨灰盒。
我驚醒了,發(fā)現(xiàn)陳旭不在床上??蛷d傳來輕微的鍵盤聲,我光腳走出去,看見他正在修改眾籌頁面。新標題是《致所有關心我們的人》,正文寫著:
"感謝每一份善意,但請停止捐款。家母患有抑郁癥,跳河與彩禮無關。游戲眾籌將重新上線,這次只談夢想,不談苦難?!愋?娜娜"
我從背后抱住他,臉頰貼在他溫暖的脊背上。
陳旭的手覆住我的手背,無名指上的銀戒在屏幕光里微微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