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實驗樓B區(qū)找她。她們計算機系搞AI算法優(yōu)化的一個重點項目組，臨時征用了我們機械系一間帶超算節(jié)點的備用實驗室。據(jù)說項目到了關(guān)鍵驗證階段，林小滿是核心骨干。
剛走到實驗室門口那條長長的、光線有點昏暗的走廊，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幊陈暎袅坎恍?，火藥味隔著門都能聞到。
“林小滿！你到底清不清楚這個項目對學院、對我們團隊意味著什么？周主任親自盯著呢！‘星圖’模型是我們翻身的關(guān)鍵！現(xiàn)在你告訴我核心模塊的優(yōu)化數(shù)據(jù)對不上？誤差超標？開什么玩笑！”一個男生的聲音，又急又怒，聽著有點耳熟，好像是她們項目組的組長，叫什么趙峰的。
“趙峰，數(shù)據(jù)不會騙人。”林小滿的聲音響起，異常冷靜，甚至帶著點金屬般的質(zhì)感，完全不同于平時跟我說話時的清脆，“我反復(fù)驗算了七遍。問題不在我的算法邏輯，是硬件傳感器傳回的基礎(chǔ)數(shù)據(jù)源本身就存在周期性微小漂移，雖然幅度在允許范圍內(nèi)，但累積效應(yīng)被我的優(yōu)化算法放大后，導(dǎo)致了最終結(jié)果的偏差。必須修正底層數(shù)據(jù)采集，或者調(diào)整算法對噪聲的敏感度閾值。強行上線，模型在實際部署中一定會出大問題?！?/p>
“數(shù)據(jù)源有問題？你知道重新校準那些傳感器陣列要多久嗎？項目節(jié)點就在下周！周主任能等？投資方爸爸能等？我看就是你算法寫得太激進！為了追求那點效率，犧牲了魯棒性！現(xiàn)在想推卸責任？”趙峰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充滿了指責和焦躁。
“我沒有推卸責任。事實如此。如果為了趕節(jié)點忽視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推卸責任，后果更嚴重?！绷中M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頂多就是預(yù)測不那么準！后期再迭代修復(fù)不行嗎？林小滿，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離了你這個‘核心’，項目就轉(zhuǎn)不動了？我看你就是想標新立異，顯示你多能耐！”另一個女生的聲音插了進來，尖酸刻薄，充滿了煽風點火的味道。是項目組另一個成員，王莉，平時就有點嫉妒林小滿。
“王莉，注意你的言辭?！绷中M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注意什么？我說錯了嗎？你…”
“夠了！”趙峰粗暴地打斷，“林小滿，我最后問你一次！按計劃，下周演示，模型能不能穩(wěn)定跑出預(yù)期結(jié)果？能不能？！”
走廊里一片死寂。隔著門板，我都能想象里面劍拔弩張的氣氛。
幾秒鐘后，林小滿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一字一頓，斬釘截鐵：
“不能。除非解決數(shù)據(jù)源問題或者調(diào)整算法閾值。否則，強行上線，風險極高，我拒絕簽字。”
“你——！”趙峰氣得像是要爆炸。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實驗室緊閉的門內(nèi)爆發(fā)出來！那聲音巨大無比，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被狠狠炸開！緊接著，是刺耳的金屬扭曲聲、玻璃器皿稀里嘩啦的碎裂聲，還有幾聲短促驚恐的尖叫！
“啊——！”
“臥槽！”
“怎么回事？！”
我的心跳瞬間漏跳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林小滿還在里面！
“小滿！”我腦子“嗡”的一聲，什么都顧不上了！身體比腦子反應(yīng)更快，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向那扇厚重的實驗室門！
“哐當！”
門被撞開一道縫隙，刺鼻的焦糊味混合著化學品的怪味猛地涌了出來！濃煙翻滾著從門縫里向外彌漫！
實驗室里一片狼藉！靠近里面超算機柜的位置，一個半人高的機箱正冒著滾滾濃煙，外殼扭曲變形，幾塊碎片散落在地上，閃爍著不祥的電火花！周圍的桌子被沖擊波掀翻，電腦屏幕碎了一地，紙張和雜物飛得到處都是！
趙峰和王莉他們幾個灰頭土臉地縮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臉上寫滿了驚恐和后怕，顯然是被剛才的爆炸嚇懵了。
而實驗室深處，靠近那臺冒煙機柜的地方——
林小滿！
她背對著門口，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身上那件對她來說明顯大了好幾號、長及膝蓋的白色實驗服，此刻沾滿了灰塵和黑色的污跡。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躲開，反而張開雙臂，以一個近乎保護的姿態(tài)，擋在一個人身前！
被她護在身后的，是一個穿著藍色工裝、戴著電工帽、明顯嚇傻了的中年維修師傅。師傅手里還拿著一把絕緣螺絲刀，整個人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冒煙的機箱。
林小滿小小的身體挺得筆直，像一株在狂風中倔強挺立的小樹苗。她微微側(cè)著頭，對著門口聞聲趕來的、一臉驚怒的系主任周扒皮（學生們背地里都這么叫這位以嚴厲著稱的主任），還有幾個同樣被爆炸聲驚動的老師和管理員。
她的聲音透過翻滾的煙塵傳來，不大，卻異常清晰、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壓下了現(xiàn)場的混亂和嘈雜：
“周主任，算法是我寫的，調(diào)試指令是我下的。要追責，抓我。”
整個實驗室，連同門口擠過來看熱鬧的人，瞬間死寂一片。只有那臺冒煙的機柜，還在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和零件崩裂的輕響。
所有人都看著那個站在廢墟和濃煙前、用單薄身軀護著一個陌生維修工、主動扛下所有責任的嬌小身影。
濃煙繚繞，刺鼻的氣味彌漫在空氣里。林小滿的聲音落下，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片壓抑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包括那位以“扒皮”著稱、此刻臉黑得像鍋底的周主任。
被林小滿護在身后的維修師傅，終于從驚嚇中回過神，看著擋在自己身前那單薄卻挺直的背影，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被林小滿微微側(cè)頭的一個眼神制止了。那眼神很平靜，帶著一種“別說話，交給我”的安撫。
周主任陰沉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林小滿的臉，又掃了一眼還在冒煙、滋滋作響的機柜殘骸，腮幫子咬得死緊。他當然不信一個算法調(diào)試能直接炸了機柜，這明顯是硬件老化或者操作失誤。但林小滿剛才那句“拒絕簽字”的頂撞和此刻的“攬責”，無疑是在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
“好！很好！”周主任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冷得能掉冰渣，“林小滿！你很有擔當！項目暫停！所有人，寫事故報告！你！”他指向林小滿，“跟我來辦公室！現(xiàn)在！立刻！” 說完，怒氣沖沖地轉(zhuǎn)身就走。
林小滿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將身上那件寬大的、沾滿污跡的實驗服脫了下來，小心地疊好，放在旁邊一張還算完好的桌子上。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剛才那場爆炸和眼前的狂風暴雨都與她無關(guān)。然后，她平靜地跟上了周主任的步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留下實驗室里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和無數(shù)道復(fù)雜的目光。
我站在門口，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又酸又脹?？粗届o離開的背影，那股在爆炸瞬間沖上腦門的恐慌和后怕，此刻才慢慢沉淀下來，化作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和擔憂。
這傻姑娘…逞什么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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